一 蒋为何始终坚持政治解决
早在九一八事变之前,蒋介石就深感粤变难以处理。
此次反蒋事件同以往历次反蒋事件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动员面之广,参与的派系之多,完全出乎蒋介石的预料。以往历次反蒋战争多是以地方实力派为主,附以国民党内个别派系的支持。而此次反蒋运动,则是党内各派系前所未有的大联合。而且先是由一批在党内有着深厚历史渊源的领袖发起,再带动地方实力派的加入。甚至连胡汉民也不得不承认:“国民党党治之分裂,自北伐完成以来,已非一次,然多半出自党外之离间挑拨。而一九三一年之分裂,则纯出于党中之内讧。” [1] 蒋介石在收到四监委弹劾电后,曾感慨道:“此四人非军阀,乃监委也。” [2] 所以蒋介石很难再以军阀反叛为借口,直接采取武力讨伐。他不得不力争政治解决。
当时,一向以中立自居的天津《大公报》就曾发表社论,论及这次反蒋运动与以往历次反蒋之不同:
自广东事起……旬日以来,国民会议及各方之电,皆以陈济棠为事实的对象。有所劝,劝陈济棠;有所责,责陈济棠。察其用意,岂不为陈负军事责任,陈果就范,则问题可立决乎?……
而自另一方面论,则挑起此次问题者,为邓泽如、林森、萧佛成、古应芬等四监委,而非陈济棠。日来各省有力者之发言,奈何只问陈济棠,而不问四监委。 [3]
在广东“非常会议”前夕,蒋介石始终期盼能够通过政治手段解决。5月初,在接获四监委弹劾通电后,蔡元培、李石曾、吴稚晖、张静江等人即复电古应芬,希望调解宁粤对峙,并拟定办法10条:
一,广东主席任伯公;二,各要职由伯公推定任命;三,粤财政由中央与省府协定,以后变更办法必经协定;四,一切形式仍旧,丝毫不能有与中央隔膜之态度;五,中央绝对不取一时和缓之计,实图尽释前嫌;六,今省政府绝对顾全党国而受任,决不为养精蓄锐之准备;七,桂事粤不过问;八,始终严拒改组派等之反动团体;九,双方绝对如无其事,马上回复旧状;十,协定后展公愿任大政留京或乐暂息他处或返故乡,均听展公自定。公等最好即日回京,倘欲续请短假亦听尊便。 [4]
但粤方对此毫无反映。5月底,在蒋氏授意下,司法院副院长张继追到广州希望说服粤方不要组织政府,粤方仍不为所动。27日,张继电南京报告:
此间负责诸同志一致意见,以为爱护和平,人有同心,如介石兄能俯从众意,即日引退,则和平必不致破裂。此间明日成立国民政府,惟介石兄若能引退,则成立之后仍可取消,当与诸先生共图善后。 [5]
蔡元培等人立即复电张继,请转告粤方“诸同志”:
使方负责者引退乃决裂,非调和矣。使已引退者重负责,乃真调和。其条件可尽善美,其范围可较广大。请先生本情理兼至之原则,缕告诸同志。 [6]
第二天,张继复电南京称:
此地诸负责同志并不欲党内再战,昨日宣言亦主张以建设谋统一,弟意调和仍有希望。 [7]
蒋介石得知“粤事有和平商量之余地”后,于6月5日晚宴请立法院全体委员,公开表示:“粤变发生事,不过为党务和政治上之一种纠纷,中央应付绰有余裕。故中央对于粤事,一本和平精神,决不轻启兵戎。” [8]
粤变的发生,主要是因蒋介石扣压胡汉民而起。当时身在美国、参与四监委弹劾案的林森为了缓和宁粤关系,特致电蒋称:“展公居都调摄自较他处适宜,奈反动者造谣惑众,至为痛心。现届暑天,务请展公暂栖庐山疗养。一转移间,群疑尽释,纠纷自平。” [9] 而蒋则复电谓:“展公则近日自以留京为安也。如公能速回劝解,公私皆有大益也。” [10] 这实际上是拒绝了林的建议。自然蒋想拉林回京,以此分化粤方的目的也不可能达到。而刚从广州返回南京的张继也“主张胡外游”,并得到蔡元培等人的同情。但蒋对此举极不以为然,在蒋看来“余以为留其在京,非惧其反对余个人,而患其分裂本党,自组党部。此有可能,而党事更难问矣。故既做之事,既定之针,不可自变也”。 [11]
蒋介石既不肯释放胡汉民,而粤方又坚持蒋氏必须下野才肯合作。第一轮的宁粤和谈可谓毫无结果而散。
自7月下旬起,长江流域突然发生了六十年来未有之大水灾,受灾地区之广与损失之重,及被灾人民之众,都打破此前任何天灾的历史记录。此外,东北万宝山事件和中村事件,更加剧了中日间的冲突。蒋氏寻求政治解决的意图,更加迫切。 [12]
8月2日,李石曾致电蒋介石表示:“赤匪、石逆已将次肃清,粤事应贯彻前议谋和平解决之道。古、孙、邓有来电,(张)继拟日内南行,继续接洽。” [13] 为了迅速解决粤变,蒋当即指示:“请粤派员来沪相商,以俾就近接洽。” [14] 此时,蒋还考虑到下野问题,只要粤方“有整个接收政府之计提出,愿开诚相见,共商大局,至于个人进退,则所不顾也”。 [15] 为此,蒋于8月4日亲笔致函汪精卫、孙科、古应芬等人,表示:
三年以来,弟之重要主张无一得以实现也。若弟历来之主张苟得实现,则谓三年以来之纠纷不致发生可也……至弟个人之去留决无问题。弟之求去非一日,徒以国难未平,责任未了,故负疚待罪,以至今日。今赤匪将告肃清,正弟求去之日也。如兄等果有合法之手续,整个之组织,使革命大业不致中坠,总理遗志可以完成,俾弟得安心为一在野之党员,对党、对国、对总理、对已死之将士先烈无内疚,此实弟所祷之祈之者。如广东政府能即宣告取消,则统一既成,弟志已酬,决不恋栈朝夕,自负其生平之愿。 [16]
第二天,蒋介石考虑辞职问题时,更详细分析了此时辞职的利弊得失:
辞职问题,应慎重考虑。如为革命计,有辞职之必要,则当立辞。否则,如为个人或家庭关系,则不可以私而废公也。兹将各方关系分析之:一、辞后本党中央如何办法;二、各军如何办法;三、干部如何办法;四、对粤对桂如何处置。甲、蒋蔡不愿回粤;乙、粤桂以放宽自讧;丙、退让能自白其志,得国民谅解;丁、亲戚友朋关系以退为能自立,如此以退为上。否则,甲、中央主持无人,为反动派窃据;乙,退而不得,经济更难;丙、军中无主惶惑;丁、时局扰乱,欲退不得。是则不能退也。如决心引退,则不顾一切,对党务与政治发表意见,听其取舍。对各军则略与安置,勿使失所。顾(祝同)长苏,蒋(鼎文)长浙,朱(培德)长闽,熊(式辉)长赣,鲁(涤平)长沪。四军团移浙,二军团移苏,一军团移汕,三军团移闽;第五、第六、第十、第十一、第十四、第廿三、第五十三、第廿六路、第四十七、第五十四、第七十七、第廿八各师暂驻江西。 [17]
8月6日上午,蒋介石再次“研究下野时机与布置,未得其道”,他只好期待说服“济棠部离广州南开,而令真如回省恢复政府为约。至于取消其政府与余下野事,暂不提及”。 [18] 此前一日,他还由南昌急电南京,指示“对粤态度请暂缓决定”。 [19] 而这时南京在处理粤变问题时,意见也不统一。“吴(稚晖)、张(静江)、蔡(元培)等多人主张和解,陈立夫等则主讨伐,李石曾等主张再开国民会议,修改约法,容纳粤方意见,党政分治。主战者则以陈铭枢将该部布置妥当,拟扩为讨伐军,即以回粤。” [20] 何去何从,颇令蒋难以决定。8月14日,吴铁城自北平致电南京贺耀祖,详细分析了宁方的尴尬处境:
阎虽回晋,与冯复行勾结,有所企图,惟察知大势已去,现对外极力间接解释,缓和攻击目标,而暗中从事团结内部及联络他方工作,不遗余力。今幸华北在我军严重监视之下,向方兄维护和平统一态度又极明,彼等不无顾忌,一时或可无事。但粤中纠纷尚未解决,日、俄为患边疆,利用阎、冯正切,对粤或晋总须及时稳定一方,否则粤、晋有同时发动之可虞。稳定晋孤粤之势,使粤中就范。缓和粤,晋在大军严重监视之下,当不敢异动。汉公(张学良)亦认解决大局关键在粤,故欲粤中纠纷能和平解决,并愿稍尽其力也。 [21]
宁粤对峙中,部分亲蒋的党政要人和将领
张学良当时还想到一个方法,就是想请李济深来调停宁粤对峙。“闻任潮左右有人在平由何柱国介绍,为任潮奔走,拟请汉卿兄建议中央请任潮调停两广事。汉卿兄尚未置可否。” [22] 李济深曾在1929年蒋桂战争前被蒋介石扣禁于南京。当时蒋扣李得到了胡的鼎力支持,而李的部下陈济棠不但不反蒋,还乘机夺了李的军权。尽管李对胡、陈等人极为不满,但始作俑者终归是蒋。因此,蒋介石更希望调停人不要同粤方有任何瓜葛。当蒋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电示孔祥熙:“任潮回粤,此非其时。” [23] 此时,蒋介石或许觉得张继的角色更为合适。因此,当张继建议“党讧不已,国步艰难甚于明末,请与展兄及早恢复感情”时,蒋立即表示:“对于展兄恢复感情于公私皆有裨益,自当遵循进行也。” [24] 于是,张继再次积极联络粤方,希望促成政治和解。8月21日,张继致电粤方,沉痛说道:
天灾人祸,层出不穷,举国所要求者为和平。甲倒乙,乙倒甲,同为蜗角蛮触,引不起国人何等同情,可止则止,为革命家最高情绪。此弟等所以尽力调解,绝非独为一方利益。 [25]
而粤方回电时的态度仍很强硬:
窃谓今后和平之责,仍在公等。公等于蒋之不能服众,亦已深知,倘能发公道之论,勿为掩盖之词,蒋复何恃可以恋栈?此乃真正革命情感,不缘私而害公,深望公等竿头再进,有以慰同志而安国人也。 [26]
9月1日,粤方下总动员令出师讨蒋后,蒋介石的求和心情更加急迫,这主要是因为此时蒋的军队大都用于“剿共”和震慑北方,实在无力抵抗粤方攻湘。为此,蒋又通过同桂系李、白关系密切的吴忠信联络汪、桂。12日,吴忠信持汪精卫等人的复电见蒋后,蒋在日记中写道:
礼卿得汪等复电,先要我下野,乃停止军事行动。余拟以亟望兄等推一二人来沪,极愿面商一切,并属礼答以介石望和之意甚切,惟望不用武力强迫方式,更易进行之意复之。彼或仍以只要介石先通电下野,弟等即可来沪之意,或以如介石不下野不能来沪之意相答乎? [27]
9月15日,朱培德通过黄蘅秋首先得到汪精卫的复信,粤方仍坚持要求须蒋“形式上辞职而后广东取消伪政府,两方派代表开会”。 [28] 两天后,吴忠信也得到汪精卫的复电,当蒋向吴询问电报内容时,吴仅答道:“贱逆狗彘之人,其言无理,不足以闻于我公焉。” [29] 可见,粤方态度依然未改。而当日孙科等人却电张继表示:“粤出兵系各委员会议决,非予等之意。予等虽极力主张和平,奈不能贯彻此苦衷,希见谅。” [30]
此时,张学良也积极参与宁粤调停,密派罗文幹赴粤疏通。而粤方则派王葆真在天津会晤胡若愚,“磋商粤奉合作问题”。 [31] 据王伯群电蒋报告:“罗文幹赴粤确得张同意,其任务(一)观察粤状况;(二)申明阎果无碍华北安全,绝不与之为难;(三)劝粤提和平条件,彼愿作调人。” [32]
9月18日,蒋介石“筹划对粤对匪策略”时,暗下决心:“一、对粤决令十九路先占潮汕,十八军集中赣南,余再宣言,以第一、二、三届委员共为四届委员。余在四全会中引咎辞职,而属陈、蒋、蔡等应之,如粤不从,则以武力牵制之,对匪决取包围策略,以重兵掩护修路,以大款赶修道路,待路成再剿赤匪,否则,欲速不达,否难见效也。” [33]
就在这天晚上,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