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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窝铺的时候,太阳还很高。孟八爷把背包给了灵官,打发灵官先去。他说去收拾个兔子,解解馋,就提了枪,朝那片黄毛柴很密的沙洼走去。

帐篷支在一个避风保暖的沙洼里。一见它,灵官就产生了十分温暖的感觉。连日来,他没能很好地休息一次。每天早晨四五点出发,回来已到夜里,两不见日。体力迅速下降,人也脱了相。脱相是正常现象,进沙窝打狐子的人没有不脱相的。孟八爷说这叫塌膘,就是把身体里多余的脂肪消去了,再适应几日,人就精干许多,跑多远的路也不乏。还没适应的灵官最渴望睡觉。今日回来得早,太阳还老高呢。他估计花球那个瞌睡包也在睡觉,不想惊动他,就不声不响钻进帐篷。

灵官听到了一阵含糊的呻吟。等回味出这声音的奇怪时,他已钻进帐篷。

花球光着下身趴在一个同样光着下身的姑娘身上。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灵官一眼就看到姑娘那张不知所措的脸。花球的脸煞白。显然,他没想到这时会来人。很快,他笑了笑,很蠢,嘴里咕哝了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啥内容。

灵官一下懵了。他愚蠢地动动嘴唇,仿佛想解释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怔了片刻,才想到应该退出帐篷。

逃出帐篷,脑子仍嗡嗡响,腿竟不争气地没了气力。他怎么能干这种事?灵官想。自己和孟八爷连命死挣地苦,他竟这样。畜生。这一埋怨很快冲淡了方才的尴尬和慌乱。他知道自己待在帐篷门口也不是个办法,就咕哝一句:“我去看看骆驼。”离开帐篷,上了沙坡。

肯定是那个拾发菜的姑娘。灵官想,一定是。灵官这才想起了姑娘那张因惊慌而扭曲的脸,心里很别扭。他想到了姑娘很水的笑。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使他的心境瞬间变得很坏。管她!他想,她又不是自己女人。真不是东西,才认识几天,就干这种事,就这样顺溜溜叫花球……花球也不是东西,竟在窝铺里……窝铺里宁叫停棺,不叫成双。据说,犯了忌讳,枪管会炸裂的。

灵官心里有了气,对自己的落荒而逃很不满意。就是,又不是自己干了亏心事,慌啥?应该咋样?是不是应该叉着腰指着花球的鼻子叫他滚出去,到沙洼里干去?这是啥?这是帐篷,是猎人的帐篷。不是妓院,不是配骡马的木栏。滚!滚!灵官在幻觉中尽情向他们发泄了怒火,心里平顺了许多。

一会儿,他听到窸窣声,知道是花球来了。他觉得脸突地烧了,有些羞于见他。怪,倒像是他干了亏心事似的。

“灵官哥。”

花球叫了一声。声音很反常,称呼也很反常。他一向直呼其名,大不咧咧的,嬉皮笑脸的,尾巴叫人捏住就成“哥”了。你不是一向不认“哥”吗?你不是一向不承认出生月份比你大么,咋突然成“哥”了?灵官感到好笑,心里却很怪地被这称呼拽出一缕热感。他转过身。

花球笑着,强装出啥都不在乎的样子,而这不在乎分明又是最大的在乎。而且,他的笑很生硬,充其量只能算咧嘴,但又咧得不对称,左边过大了些,显得非常难看。灵官觉出他的难堪,便垂下眼不去看他。

“说好的,要娶她的。”花球说。他仿佛在强调自己的做法的合理性似的。果然,这句话一出口,他的表情便自然多了。他留意着灵官的反应。

灵官肩头动动,心上也像卸下担子,问:“她爹知道不?”

“还没告诉。那老汉倔得很。”花球叹口气,“不过,好多了。吃过几顿饭。等会还来,打发她来做饭。”

“哈,你倒好,拿我们的东西做人情换媳妇。”

“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七八天没吃饭。苦呀。没看见吗?姑娘嘴上尽是干皮。”

灵官笑了。他哪里见啥干皮呀,连模样都没瞅清呢。这一笑,花球轻松了。

“别给爷爷说。”

望着花球的鬼样,灵官笑了:“怕啥?孙子找个媳妇,人家眼睛会笑成鸽粪圈儿呀。”

“哪儿呀,八字还没一撇呢。”

“啥?还没一撇?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要啥一撇?你是不是只是玩人家,耍人家?那可要坏良心。”

花球笑了:“哪儿呀,我是说她爹还不知道呢。同不同意,难说。家里还有个嫂子,一个侄儿。哥哥死了,双龙沟挖金子压死了……你想,谁知道那老……榆木疙瘩的肚子里究竟是啥酥油?是叫她嫁呢,还是招?嫁就成,招是不去的。那个鬼地方,狼都不拉屎。穷不说,出门就是山。”

灵官拧了眉头,不说话,盯花球好一阵,才说:“那你动人家姑娘干啥?要是老汉不叫嫁,不害了人家姑娘?”

“害啥?她说了,同意了,就嫁过来。不同意,就……就跑过来。结果一样。”

“人家爹妈养一场不容易,不能干缺德事。不同意的话,多劝劝,人心都是肉长的。”

“不说了,不说了。”花球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磨牙了……她害臊,不敢做饭了,可又急。她爹妈等会来吃饭。哈,怕见你呢。”

“你明说。是不是叫我离开这儿,给你腾开地方?”

“你待在这儿就成。等饭熟了,脸也就抹下了。”花球笑嘻嘻说完,就溜下沙坡。半晌,姑娘才羞答答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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