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琉西的文明
塞琉西帝国在历史上的功能是给近东提供经济上的保护与秩序。这在亚历山大之前,原是由波斯担任的,并将于恺撒以后落到罗马身上。塞琉西帝国尽管具有战争、革命、劫掠、贪污等毛病,还是充分完成了此项功能。马其顿的征服消除了政府及语言上的种种障碍,也引起东西方较多的经济交流,其结果是希腊属亚洲重新得到光辉的生命。当希腊本土因分裂、斗争、土地贫瘠及贸易改道而被毁时,塞琉西帝国所保持的比较统一与和平的局面却鼓励了农、工、商业的发展。亚洲的希腊城市不再有从事革命或实验新制度的自由,国王力促融洽,人民也的确视融洽为神一样崇拜。像米利都、以弗所及士麦那这些古老城市,也再度开出灿烂的花朵。
那时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约旦河、奥龙特斯河、迈安德河(Maeander)、哈利斯河(Halys)及奥克苏斯河(Oxus)的河谷皆十分肥沃,简直不是现代的人所能想象的,因为近东经过2 000年来的冲蚀、伐林及疏忽的佃农耕种之后,已变成沙漠与岩石荒地,此种凄凉景色把我们迷惑了。当地的田地是由国家经营的运河系统来灌溉的。土地的主权属于皇室、贵族、城市、庙宇或私人,全部田地都由农奴耕种,农奴随土地一起遗赠或变卖。政府将一切地下资源定为国有,但很少加以开发利用。贸易甚至城市的管理都已高度专业化。米利都是一个忙碌的纺织中心,由安条克输入原料,加工制造各种成品。有些木工厂以奴隶为工人,曾达到相当大的生产规模,以供应一般市场。但国内的消费远落于生产之后,人民十分贫困,以致没有足够的国内市场以鼓励大规模的工业。
商业是大希腊世界经济的命脉。商业赚了大钱,建造了许多大都市,而且使正在扩张的人口中有更多一部分获得就业机会。在吕底亚国王克罗苏斯(公元前560前546年在位)铸造钱币之后,曾继续保持达四个世纪之久的物物交易,如今却已完全由现金交易所代替了。埃及、罗得斯、塞琉西亚、帕加马及其他政府都发行了足够稳定而相似的货币,以鼓励国际贸易。银行家向公家及私人提供贷款。船只加大了,每小时可航行6海里,且能横渡大海而缩短了航程。陆上的大马路即是波斯留给东方的遗产之一部,也经塞琉西亚人加以发展与延伸。来自亚洲的商旅队路线会集于塞琉西亚,又从此分往大马士革、贝鲁特及安条克。在这里及其他许多地方,已有许多人口稠密的城市兴起,由贸易而富裕,又使贸易更加繁荣滋长。除塞琉西亚之外,计有巴比伦、泰尔、塔尔苏斯、桑索斯、罗得斯、哈利卡纳苏斯、米利都、以弗所、士麦那、帕加马、拜占庭、基齐库斯、阿帕米亚(Apamea)、赫拉克勒里亚(Heracleria)、阿米苏斯(Amisus)、西诺波、潘蒂卡皮翁、奥尔比亚、里西马克伊亚(Lysimacheia)、阿比多斯、帖撒罗尼迦(Thessalonica)、查尔西斯、提洛、科林斯、安布拉西亚(Ambracia)、埃皮达姆努斯、塔拉斯、尼波阿利斯、那不勒斯(Naples)、罗马、马萨利亚、恩波里厄姆、巴勒摩、锡拉库萨、尤提卡、迦太基、昔兰尼及亚历山大城。一张忙碌的贸易网将许多地方联系起来:在迦太基及罗马统治下的西班牙、哈密尔伽统治下的迦太基、希伦二世统治下的锡拉库萨、西庇阿祖孙统治下的罗马、安提柯统治下的马其顿、诸联盟管辖下的希腊、托勒密统治下的埃及、塞琉西统治下的近东、玛息阿统治下的印度以及汉代的中国。起自中国的贸易路线经过土耳其、拔克特利亚及波斯,或越过咸海、里海及黑海。源自印度的路线则经由阿富汗、波斯,到达塞琉西亚,或通过阿拉伯及佩特拉到达耶路撒冷或大马士革,或越过印度洋到亚丁(Adena,即Aden),再经红海至阿尔西诺伊(Arsinoë,即苏伊士),而后到亚历山大城。正是为了要控制上述最后两条路线,塞琉西与托勒密王朝之间发生了一连串的“叙利亚战争”,打得两败俱伤,以致皆沦为罗马的属地。
塞琉西王朝承袭了亚洲的传统,实行绝对的专制,其权力不受任何议会的限制。朝廷是依照东方形式设计的,内部充满侍从与宦官、彩带与制服、烟香与音乐,只有语言及内衣还维持希腊的式样。贵族不是像马其顿或后来中古时代欧洲那样的半独立将领,而是国王所任命的文武官员。这种君主专制政体从波斯经由塞琉西及沙生尼蒂斯(Sassanids)[1]传给戴克里先(Diccletian)的罗马及君士坦丁的拜占庭。塞琉西历代国王知道在异族的地区,他们的权力有赖于希腊人的忠诚,所以极力恢复希腊旧城,并兴建许多新城。塞琉西一世就建立了9座塞琉西亚、6座安条克、5座劳第西亚(Laodiceas)、3座阿帕米亚、1座斯特托拉尼丝(Stratonice),他的后继者才能虽较差,却也尽力模仿他。因此,城市不断扩大及增多,盛况可比19世纪的美国。
亚洲西边的大希腊进程经由他们迅速进行。这种过程当然由来已久,远在大移民时期即已开始,而此种希腊文化的传播也部分意味着伊奥尼亚的文艺复兴,也就是希腊文明重返其亚洲的老家。甚至在亚历山大之前,希腊人就曾在波斯王国中充任高级官员,希腊商人曾控制近东的贸易路线。如今政治上、商业上、艺术上机会的展开,从老希腊、大希腊及西西里等地吸引了许多冒险家、移民、作家、军人、贸易商、医生、学者及妓女,都纷纷移入。希腊雕刻家与铸造家曾为腓尼基、里西安、卡利亚、西里西亚、拔克特利亚的国王们制造雕像及钱币。希腊舞女成为亚洲港市的热门人物。性罪恶染上了希腊的优美情调。希腊摔跤场及体育馆也在许多东方城市激起了对运动与沐浴的新热忱。诸城市获得新的供水与排水系统,道路得到维护。学校、图书馆与剧院刺激了阅读与文学,大学生游荡街头,互相戏弄,或与民众寻开心。当时只有懂得希腊文并能欣赏米南德及欧里庇得斯的戏剧,才会被视为有教养的人。希腊文明输入近东,是古代历史上的惊人现象,以往亚洲从没有过这样迅速而深远的改变。至于其详情及结果,我们所知太少。我们缺乏关于塞琉西所属亚洲的文学、哲学与科学的资料,我们发现有几个非常伟大的人物——禁欲主义大师芝诺、天文学家塞里库斯(Seleucus)、罗马统治时期的诗人墨勒阿格(Meleager)以及多才多艺的波塞第普斯——但是我们不能确定更多其他的巨擘。此种希腊文明是一种隆盛的文明,充满了变化、优雅与热情,在艺术方面也像过去任何时代一样的丰富。就我们的知识所及,以往从未有任何文明传播得如此广远,且在如此众多的不同环境中造成如此复杂的统一。在一个世纪中,亚洲西部曾属于欧洲。这对罗马帝国及包容一切的基督教大综合产生了铺路作用。
但东方并没有被征服。它本身源流太深太悠久,不可能失去其灵魂。人民大众仍然讲他们本族的语言,保持他们久已习惯的生活方式,崇拜他们祖传的神。在地中海沿海地区的后方,希腊色彩渐见淡薄,而底格里斯河上像塞琉西亚那样的希腊文化中心只是东方海里的孤岛而已。亚历山大所梦想的种族融合并未实现,上层有希腊人与希腊文明,下层却是许多亚洲民族与文化的大杂烩。希腊人智慧的品质并未进入东方人的心灵,希腊人追求新奇事物的活力与爱好、对世界的兴趣、求完美的热心以及善于表达与重视个人主义的特性,对东方人的性格都没有影响。相反,随着时间的进展,东方人的思想方式与情感却向上涌入希腊统治阶级的心中,并经由他们而向西传播,改变了“异教徒”世界。在巴比伦,有耐心的闪族商人及庙宇里的钱庄营业者胜过了多变的希腊人,保存了楔形文字,并迫使希腊文在商业界退居次等地位。占星术与炼丹术败坏了希腊的天文学与物理学。东方的君主政治已证明比希腊的民主政治更为有力,终于使西方受其感染。希腊国王及罗马的皇帝都照东方的方式变成了神,亚洲的君权神授说从罗马及君士坦丁堡传到近代的欧洲。东方的寂静论与宿命论经由芝诺而渗入希腊哲学。东方的神秘论及虔敬经由多种途径传入希腊,填补了希腊正统信仰衰亡所造成的空虚。凡在本质上与希腊众神相同的东方诸神,希腊人皆乐于接受,但希腊人并不真正信神,而亚洲人则信得很深,所以希腊的神死亡之后,东方的神仍继续生存。以弗所人的阿耳忒弥丝再度变成东方母性之神,长着12个乳房。巴比伦、腓尼基、叙利亚的教派捕捉了大多数入侵的希腊人。希腊人把哲学献给东方,东方人把宗教献给希腊。由于哲学是少数人的奢侈品,宗教是多数人的安慰物,所以宗教获得胜利。在信与不信、神秘主义与自然主义、宗教与科学周期性交替的历史中,宗教再度得势,因为宗教承认人类的孤独与无助,且能给予灵感与诗意。一个前途幻灭、遭受剥削、为战争所苦的世界,乐于重新信仰及抱持希望。亚历山大的征服所产生的最意外最深刻的影响就是欧洲人心的东方化。
[1]沙生尼蒂斯是后来统治波斯的王朝,其统治时期是226641年。——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