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西德尼(1554—1585)

字数:2862

远离那疯狂的一群,西德尼严肃地更早走到生命的尽头。伦敦国家人像画廊(The National Partrait Gallery of London)中陈列的西德尼像,似乎脆弱得不像个男人:瘦削的脸,褐色头发。兰古特(Languet)说他“一点也没有健康的样子”,艾布雷说他“极为漂亮”,“不像个男性,但是……具有大勇”。某些腹中有牢骚的人,认为他有一点自负,并觉得他在过分追求完美。惟其英雄式的结局终使大家原谅他的德行。

但是其母玛丽·达德利夫人(Lady Mary Dudley)为爱德华六世时掌政的诺森伯兰公爵之女儿,有此母亲谁不骄傲;其父亨利·西德尼爵士系威尔士首席贵族及爱尔兰第三任贵族代表,有此父亲谁不骄傲;得以西班牙菲利普二世为其教父,并因而得其基督教教名,谁不骄傲呢?其短暂的一生他部分是住在宽敞的彭夏斯特大厦(Penshurst),有橡木横梁,有天花板、画墙及水晶吊灯,是当时留下的最漂亮古迹。他年仅9岁即受封为世俗教区长,年俸60镑。10岁他进入什鲁斯伯里学校,该校距其父任威尔士首席贵族之官邸勒德洛(Ludlow)堡不远。亨利·西德尼爵士不时写信给这位11岁的小童,信中充满了可爱的智慧之语。

菲利普用力甚勤,收效也大,乃成其叔莱斯特及其父之友塞西尔之宠儿。在牛津大学3年后,他奉派赴巴黎担任英国使馆之小职员。查理九世宫廷曾殷切予以招待,他也目睹“圣巴托罗缪节大屠杀”。他悠然自在,环游法国、荷兰、日耳曼、波希米亚、波兰、匈牙利、奥国及意大利。在法兰克福,他与胡格诺教派的学术领袖兰古特订下生死之交;在威尼斯,保罗·韦罗内塞(Paolo Veronese)曾替他绘像;在帕多瓦(Padua),他接受了彼特拉克十四行诗之传统。回到英国,他受到宫廷的欢迎,且在两年内一直是女王的舞伴。但是有一阵子,因反对女王与艾冷森的婚姻而失宠。他具有骑士高贵的各种特性——重视门第、马上比武的技巧与勇武、宫廷礼仪、谨守信誉及为爱情而滔滔雄辩。他研读卡斯底里欧内之《廷臣》,试图模仿那位绅士哲学家所谓的理想绅士之典型,而其他人又模仿西德尼之举止行为。斯宾塞称他是“贵族及骑士之领袖”。

这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以往贵族蔑视文艺,现在却开始写诗,并允许诗人附骥于门下。西德尼虽然家道并不很富裕,却成为当代最活跃的文学赞助人。他曾协助卡姆登、理查德·哈克路特(Richard Hakluyt)、纳什、多恩、丹尼尔(Daniel)、本·琼森,尤其是斯宾塞。斯宾塞极为感激他的协助,誉之为“博学者之希望及年轻诗人之赞助人”。很反常的是,戈森竟赠给西德尼《恶行学校》一书,该书题旨称他是“令人欣然的抨击诗人、音乐家、演奏者、说笑话者及王国的那群像毛虫的无赖”。西德尼起而应付挑战,写下第一本伊丽莎白时代的古典作品《诗之辩护》(The Defence of Poesy)。

依据亚里士多德及意大利评论家的先导,他将诗下定义为:“一种模仿的艺术……表达、模仿或想象……一种能以言词表达之图像”,要达到“教育及娱乐之目的”,他将道德置于艺术之上,认为艺术应借图像为例教人以德:

哲学家……及历史学家……前者通过箴言,后者通过范例,而达成其目标;是这两种人,若无此二者,则工作势将停顿下来。因为哲学家以锋利的论证定下了空洞的(道德)规范,很难加以解释,且太含糊难以把握,所以除他以外找不到指点迷津的人,直到他进入老年为止,或在他找到可以坦诚一吐的事实之前,就会追随着他。因为其知识系建基于抽象及空泛的理论基础上,故可以了解其理论的人就感到高兴了……反之,历史学家缺乏格言,所注意的不是应该如何,而是已经如何……所举之范例并无必然之如果,因而这就是收效较少的理论。现在无匹敌的诗人却表现了这两种东西,因为无论哲学家说该做什么,诗人都会提供已经做到的哲学家要求的那个人的完美图像,因而他就是以特殊范例来表达一般的观念。我所以说完美的图像,乃因他随心灵的力量产生了影像,那是哲学家仅能以语言加以描述者,然这类描述无法像诗人那样推敲深入或拥有其人之影像。

因此依据西德尼的观点,诗系包含各种想象性的文学在内——戏剧、诗及想象的散文。“并不是押韵及诗化便是诗;一个人之作品虽未诗化,然其本质可能仍是诗,也可能作品诗化了,而创作的却不是诗。”

他在箴言之上加上范例。1580年,著作《诗之辩护》的那年,他开始写《彭布罗克伯爵夫人桃园赋》(The Countess of Pembroke’s Arcadia)。伯爵夫人是其妹妹,为英国最受喜爱的夫人之一。她生于1561年,比菲利普小7岁,曾经接受各类教育,包括拉丁语、希腊语及希伯来语,而其魅力一直不衰。她成为伊丽莎白王室之一员,女王出巡时例必由她陪同。其叔莱斯特预付给她部分嫁妆,她才得以嫁给彭布罗克伯爵亨利。据艾布雷的说法,“她很淫荡”,另有情人取代其夫。但是西德尼仍然很崇拜她,应其请求写下了《彭布罗克伯爵夫人桃园赋》。

模仿桑纳扎罗之《桃园赋》(1504年),西德尼这篇散文冗长轻松地幻想了一个有勇敢君王、漂亮公主、高贵骑士、神秘的化装及诱人景色的世界:“乌拉妮娅(Urania)的可爱,是这世界所能表现的最伟大的事”,然而如此的赞赏也仅能表现其万一而已;帕拉底亚斯(Palladius)“富有敏锐的机智,不会故炫其才,高尚纯正的思想寓于谦虚之心中;虽能滔滔雄辩,但是谈吐温婉,就像言语甚为缓和;举止高贵,虽在困境亦犹如此”。显然,西德尼曾读过《尤弗伊斯》一书。故事本身是爱情的迷宫:皮洛克里斯(Pyrocles)伪装成妇人去接近美丽的菲洛可丽(Philoclea),令他感到挫败的是她竟爱他如同姐姐,而其父却爱上了他,误认他是女人,其母也爱上了他,认为他是男人。不过,故事的结局完全不违反上帝的十诫。西德尼根本未把这本书当做一回事,他从来未曾校正掷交其妹的原稿,临死前嘱咐将之销毁。但它们仍然保存下来,重新编辑、出版(1590年),且在10年内为伊丽莎白时代散文中最受欢迎的著作。

在写作这部罗曼史及《诗之辩护》中,在担任外交官及士兵生涯中,他编写了一连串的十四行诗,开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之先河。要写这些诗,以有失恋的经验为宜。在第一任埃塞克斯伯爵的女儿佩尼鲁普·德弗罗(Penelope Devereux)身上,他找到了失恋。她们把他的呻吟及歌诵当做正当的游戏,她终于嫁给男爵巴隆·里奇(Buron Rich,1581年)。西德尼继续写十四行诗向她倾诉,甚至在她与沃尔辛厄姆结婚后仍复如此。伊丽莎白朝的英国人很少会为此种“诗的破格”(Poetic License)而震惊,没有人认为男人写十四行诗应以妻子为对象,做妻子的大方足可使诗人安心写作。一连串的十四行诗在西德尼死后印行成书(1591年),题名为《爱星者与星星》(Astrophel and Stella)。该诗集模仿彼特拉克的体裁,奇怪的是德弗罗拉克的爱人洛德也有类似德弗罗的眼睛、头发、眉毛、双颊、皮肤及嘴唇。西德尼相当了解,他的热情本身就是一种写诗的手法。他曾写道:“假如我是一位情妇,十四行诗诗人永远不会令我相信他们爱我。”一经被视为美好的游戏,这些十四行诗立成莎士比亚以前的最佳作品,甚至月亮都害相思病:

哦!月亮,以何等悲伤的脚步,你攀上了云空,

多么沉寂,多么沉郁的面容!

啊!也许天堂亦不例外,

那忙碌的射手也试着射出爱情的箭?

的确,倘若那对渴望爱情的熟悉双目,

断定了爱已发生,了解了爱人的状况,

我就可从你的神色中看出,你动情的风姿,

对我,与卿相同,从你的情况即可了然。

那么,月亮呀!即使只为了友谊,亦请告诉我,

除了缺少机智外,那里是否有永恒的爱?

在那里美丽是否与此地一样可傲?

它们是否比爱情更被喜爱,但是

那些爱人是否蔑视拥有那类喜爱的人?

他们是否把德行称为忘恩负义呢?

1585年,伊丽莎白派遣西德尼协助荷兰叛军反抗西班牙。虽然尚未满31岁,他已受封为总督。由于其士卒的俸给均是贬值的货币,故他要求小气的女王供应更多的补给和较佳的待遇,因而得罪了她。他率领士卒去攻占亚塞(Axel,1586年7月6日),并身先士卒,在最前线作战。但是在聚特芬战役(9月22日)中,他表现得太勇敢了。其坐骑在战役中被杀,西德尼迅即跃上另一匹马,并冲杀至敌阵内。敌阵中一颗步枪子弹射入他的大腿骨中。坐马失去控制,遂奔回莱斯特阵内。[1]西德尼立被送回阿纳姆(Arnhem)的民房内安置。在25天内,他一直被那些无能的外科医生害得很苦,最后引起伤口化脓腐烂,10月17日这位“当代伟人”(斯宾塞挽语)遂告物化。临死那天他说:“对于这个世界性的帝国我不改我的乐观。”当其灵柩带回伦敦时,其葬礼之隆重为英国在纳尔逊之前所未曾见者。


[1]一个无法证实的故事说,一杯水送给受伤的西德尼,他却转递给旁边濒临死亡的士兵,并说:“你比我还需要这个。”(取材自富尔克·格雷维尔[Fulke Greville]之名著《西德尼爵士传》[Life of the Renowned Sir Philip Sidney]。)


智慧之战埃德蒙·斯宾塞(1552—15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