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士一世时代的戏剧
英国人继续沉醉于宗教和文学。属于詹姆士一世时代的有:莎士比亚的绝大部分作品,查普曼的大部分作品,琼森、韦伯斯特、托马斯·米德尔顿(Thomas Middleton)、托马斯·德克尔(Thomas Dekker)、约翰·马斯顿(John Marston)等人的许多作品以及马辛格的某些作品,波门和约翰·弗莱彻(John Fletcher)的全数作品,在诗歌方面有多恩的作品,在散文方面有伯顿以及最高贵的詹姆士王的《圣经》译本,这些光荣的成就远超过任何政权。詹姆士本人也尝试过写剧本。曾有一个圣诞佳节,14出戏同时在宫廷演出。1613年上演《亨利八世》时,剧中的两尊大炮把球形剧院夷为平地,但不久便又重建。约到1631年为止,伦敦以及近郊便大约有17家剧院。
查普曼较莎士比亚年长5岁,而且较莎翁长寿18年,历经3位君主(15591634年)。他使得他的时代渐趋成熟。大约1598年,他成功地完成马洛的《英雄与李安德》一剧,出版7本有关《伊利亚特》的著作。但是,他所翻译的荷马著作直至1615年才完成,最得意的戏剧可能于1607年到1613年间才完成。他的《伯西·德安博伊斯》(Bussy d’Ambois,1607年?)取材自法国最近的历史,而把英国戏剧带入新的领域——有5出戏是以只言片语替代虚张声势的修辞,但是,在叙述伯西与他的敌人彼此交换难以理解的反讽刺那一页,则有腐化的情形。
查普曼并未从其教育中获得知识的刷新,他过盛的希腊与拉丁修养导致思泉闭塞,现代人读其剧本可以说是做学问的奴隶,缺乏感情。当然,不至于像济慈所说的“第一眼看查普曼的荷马译本,是那么的令人毛骨悚然”。这些七音步诗行里有刚毅的活力,到处显得比教皇的译本好。但是,诗的韵律却无法在翻译中表达,和谐飞跃的六音步诗行的原始含意所带给我们的感受,远较其所表现急剧的旋律更含有赞美诗的音韵。英国人赞美诗的内容不再是一些船夫歌的幻梦,查普曼将其转成“英雄的双行体”——每一对有10个音节——因为他用《奥德赛》手法,有着同样的温和力量。詹姆士躺在这些粗重的毛毯下势必睡着了,因为他忘了付给亨利王子答应在查普曼完成译作时付给他的300英镑,但索美塞得(Somerset)伯爵解救了这位诗人的贫困。
我们是否应耽搁一下,看看托马斯·海伍德(Thomas Heywood)、米德尔顿、德克尔、西里尔·托尔诺(Cyril Tourneur)及马斯顿等人,或请他们允许我们带着一种对他们闪烁之名谦恭的致敬之意离去。弗莱彻是不能被一笔带过的,因为在他的全盛时期(16121625年),英国人颇嘉荣他。在戏剧界,他的地位仅次于莎翁和琼森二人。他的儿子成为伦敦主教,侄儿或侄女在诗界也有名气,他本身精通韵文和押韵诗。除了这些遗产外,他还与莎翁合编《亨利八世》和《两个贵族亲戚》(The Two Noble Kinsmen),也曾与马辛格合作《西班牙的助教牧师》(The Spanish Curate)一剧,其最成功的杰作要算是与波门的合作创作。
波门的出身也很相似,他是位杰出法官的儿子,其兄弟是位小诗人,有一年多的悠闲时光,替波门迈进这个世界做铺路工作。未能从牛津及内寺法学院毕业的波门试写肉感的诗,后来与弗莱彻共同写作剧本。这两位英俊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同床而居,衣服、用品、情妇、剧本主题等皆共用。艾布雷说:“他们之间有位小姐!”以及“一个奇妙幻境的共同体”。历经10年,他们终于共同努力创作并出版了剧本《菲拉斯特》(Philaster)、《肉欲狂》(Love Lieb a-Bleeding)、《少女的悲剧》(The Maid’s Tragedy)、《燃烧杵臼的武士》(The Knight of the Burning Pestle)等,其中对话很生动,但颇为空洞;情节充满了艺术气味,但分解起来却很造作;思想鲜有达于哲学境界。虽然如此,至该世纪末德莱登所言,这些剧本仍较同时期莎士比亚的著作受到双倍以上的欢迎。
波门在30岁时逝去,莎士比亚也在同年死亡。以后,弗莱彻单独创作,或与其他人合作,写了一连串成功的剧本。纠缠不清及喧闹的风流喜剧作品,是从西班牙模型中滋长出来的,着重淫行,王权复兴后戏剧倦于此种血腥与淫秽的情节。他发表(1608年)的一出以田园情调为主题的剧本《忠实的牧羊女》(The Faithful Shepherdess)与《仲夏夜之梦》一样荒谬,但在诗文方面尚可与之匹敌。当她的牧羊情人死后,克洛恩(Cloirn)便隐居在他墓边的乡村小屋,并发誓永远留在那儿,直至死亡:
啊!圣洁的大地,它的冰凉臂膀拥抱着
那个最忠诚的人,他曾放牧他的羊群
在那丰饶的西萨利(Thessaly)地方的草原上。
因此,我向你的坟墓致意,让我诉说,
我眼中早有的誓约和礼赞,
对你遗爱长存的亡骨;让我免于
对以后爱情可能发生的激动和热心,
所有的运动、嗜好和快乐的游戏,
那些牧羊人所十分熟悉的,都要避开。
现在,将无法再使这柔软双肩被环绕,
以鲜嫩的花冠,并翩翩起舞。
不再有那些清新可爱的少女们
以及那些任性且使我愉快的牧羊人,陪伴着我;
亦无清脆悦人的笛声,
在一些荫僻小溪之下,当凉风轻起,
呼啸于林叶之间:一切都已远去,
因为他们都已远去,在他们的身边
我曾多次静坐,冠着新鲜的花朵,
作为夏日的皇后,每个牧羊的男孩,
穿上他华丽的绿衣,拿着俗丽的镰刀,
戴上最好的小袋子,
但是一切都已远去,都与你一同逝去。
所有都已逝去,只留下一些有关你的珍贵回忆,
那将存之长久,永远保留如昔,
每当笛声响起或快乐的牧羊人歌唱的时候。
田园诗曾有一次被搬上舞台,然后消失。以伊丽莎白时代的热情,是否还能以温火慢慢将赞美诗煮沸,而仍保留其纯洁呢?
在詹姆士一世时代,最有权力而不为人喜爱的戏剧家是约翰·韦伯斯特。我们对他的生平所知无几,甚至完全不知。我们只能从他最得意的剧本——1611年的《白色的恶魔》(The White Devil)——的序言搜集其资料,他称听众为“无知的驴子”,而且宣誓说“无能的群众所吐出的气息是有毒的……是最根本的悲剧”。这是1581年至1585年间有罪而被审判的维多里亚·阿克兰波尼(Vittoria Accoramboni)的故事,曾轰动了韦伯斯特童年时期的意大利。维多里亚时常感到丈夫的微薄收入,对她的美貌而言是不公平的,于是接受了白拉契诺公爵的金钱照顾,更建议公爵处置她的丈夫及他的妻子。阿克兰波尼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请求维多里亚一位经营妓馆的兄弟弗拉米尼欧(Flamineo)协助,由此制作导致了英国文学史上最令人讽刺的罪过之一。她因嫌疑而被捕,她恐吓一位律师会失去他的教籍以及一位主教会失去其地位,她以如此大胆无耻及这种技巧为自己辩护。她被白拉契诺自法院绑走,他们被追捕,最后,所有追捕的人与被追捕者——即正义与不正义之双方——皆在戏剧性的浩劫中被杀,这使得韦伯斯特在一年内厌倦了这种血腥的欲望。情节经过良好的处理,基本角色的刻画前后一致,对话经常是强有力的或是低微的,主要的几幕皆很有力量,诗句有时也如莎翁的滔滔不绝。但是,以文明的态度来评赏则易令人作呕。暴力与弗拉米尼欧的粗俗低贱言语,经由可人的小嘴所说出的炽热诅咒语(“哦!我们一天杀你40次,4年作一次结算,这实在是太少了!”)弥漫着猥亵的言语与行为。每两页便出现娼妓、嫖妓的字眼,无数的双重意义,甚至会令莎翁赧然。
韦伯斯特在1613年的剧作《马菲的公爵夫人》(The Duchess of Malfi)中又恢复其蹒跚的步态。卡拉布里亚(Calabria)公爵斐迪南阻止其年轻貌美而守寡的妹妹公爵夫人再嫁,因为假若她无配偶,他便能继承其财产。所以,她悲悼她的被迫守贞而说:
鸟儿们在草地上生活,
享受旷野大自然的恩惠,
生活比我们更快乐,
因为它们可以自己选择心爱的偶伴,
并为春天欢愉地颂赞。
受欲望和禁令的鼓舞,她引诱她的管家安东尼奥(Antonio),两人终于秘密结婚同枕共眠。最后一幕真令人感到窒息:医生们准备好毒药,恶棍们拿着剑,没有任何人有耐心再等到法律的制裁了。这幕中最坏的恶棍——偷走了她的财产,以她为情妇,之后又杀死她——是一位红衣主教,韦伯斯特本身并非天主教徒。同时他也致力挖掘咒骂的词汇,广泛且无歧视地谴责人类的生活。只有在这块黑暗尽布的遥远角落里,我们才找到了高尚、纯真与温柔。当斐迪南俯视其死时仍旧相当美丽的妹妹,他忘形了,并表现得非常软弱:
盖起她的脸!我的双目晕眩,她死得如此年轻……
但是不久,他又使自己变得野蛮。
让我们希望去发现比写这些“以你的眼睛来陶醉我吧”等诗句更美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