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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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报纸、杂志、小册子、书籍、图书馆、学校、学会、大学,知识正慢慢地散播着。17世纪,新闻成为一项买进卖出的日用品,最早是银行家,然后及于政治家,再后普及到每一个人。在1711年,英国日报和周报的销量总共4.4万份。

创刊于1665年的《学者学报》(Journal des savants)认为文学和学术界的事情也能成为新闻,很快地它把自己变成国际上学者、科学家和文学之士的媒介。在几年里面,它有了竞争者:罗马的《学人报》(Giornale de'letterati,1668年)与莱比锡的《博学学刊》(Acta Eruditorum,1682年)。1684年,皮埃尔在鹿特丹创立了一份有名的《评论报》(Nouvelles de la République des Lettres),两年以后拉克尔克(Jean Le Clerc)开办《天下学志》(Bibliothèque Universelle)月刊,洛克和莱布尼兹有些最重要的见解就发表在这些期刊上。

书籍的流传迅速增长,1701年巴黎有178个书商,其中36个也是印刷与出版商,新旧图书馆都在致力使它们藏书的用处更多。1610年博德利爵士(Sir Thomas Bodley)从文具商公会(Stationers Company)得到一项特许,因此他在牛津创立的包德理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1598年)将可以得到全英国出版的书每种一本,所以这图书馆到1930年藏书达125万册。在1617年路易十三(Louis XⅢ)的一道法令规定:任何法国新的出版品,都必须有两份存放在巴黎皇家图书馆(Bibliothèque Royale,现在的国家艺术馆)。1662年,这项搜集有6000册,1715年大部分由于柯尔伯的热心,有了7万册,到了1926年,有440万册。勃兰登堡大选侯于1661年在柏林创建了一所国家图书馆,就在那年马扎然的遗嘱把他藏书4万册、价值高昂的图书馆送给路易十四和法国。在1700年,柯顿爵士(Sir Robert Bruce Cotton)的后人把柯顿图书馆(Cottonian Library)立契移交给大英博物馆。第一个对大众开放的英国图书馆是在1695年于伦敦由特尼森(Thomas Tenison)开放的。

教育正努力恢复它在法国宗教战争、英国内战和日耳曼三十年战争里受到的损失。还没到莱辛的时代,日耳曼的大学和文学,就恢复了200年前路德、胡滕(Ulrich von Hutten)和梅兰克森(Melanchthon)所达到的地位。

在这段间断时间里,由于德文被路德如此有力地使用,所以它变成一项仅为平民使用的语言工具,因此一种平凡的拉丁文继续成为极少数文人的秘密用语。日耳曼的作家,没有一个在整一世纪手足相残的战争后的长期忏悔时代里,能享有国际的名望。日耳曼的贵族看不起大学里说拉丁文的书呆子,就把他们的子弟送进Ritterakademien—武士学校——或者雇用私人家庭教师,来训练世袭的贵族青年熟悉诸侯朝廷的工作和仪节。而在社会阶级的另一头,弗兰克(August Francke),一个过分虔敬派,在哈勒组织了他的Stiftungen—慈善学校,却被冷言冷语讽刺为“褴褛学校”,在那里度过了32年(1695—1727年),他给穷苦的孩子们东西吃,衣服穿,也教育他们。很快地他增加了一所Hauptschule(高校)来给最聪明的孩子提供中等教育。另一所höhere Töchterschule(平民女校)是他为最聪明的女孩子办的,所有这些学校都花了一半的时间在宗教上。

日耳曼的俗世精神在托马修斯(Christian Thomasius)身上找到了希望。我们将在后面把他当一个哲学家来表扬,在这里我们把他看成当时最伟大的日耳曼教育家。自从他因为异端而被他的家乡莱比锡驱逐之后,他搬到哈勒。那儿位于逐渐兴盛的勃兰登堡——普鲁士国(1690年),他在那儿发表的演说,领导了大学的建立。他成为那里最有名的教授,也是使它变成“近代”大学的主要角色。他嘲笑经院哲学,使它羞愧,他以德文代替拉丁文作为教学语言,出版一份德文杂志,把科学科目纳入课程,又为教师、学生思想的自由而战斗。腓特烈大帝称他为“日耳曼启蒙运动”之父。

初等教育被推广为全面强迫性的不分性别的运动,是从1565年符登堡公国(Duchy of Württemberg)开始的。1618年在荷兰共和国(The Dutch Republic),1619年在魏玛公国(Duchy of Weimar),1696年在苏格兰,1698年在法国,1876年在英国也都出现。英国的延误是因为志愿教育由于私人宗教团体的兴办而大幅扩展,同时统治阶级感觉到,在当时通行的经济体系里,穷人的教育既没有必要,也可能是不值得向往的。1699年,增进基督知识协会(The Society for Promoting Christian Knowledge)开始为贫苦儿童建立慈善学校,以传播基督教神学和纪律为主,所有的教师都是英国国教的教士,并且需要由主教发给的执照。而曼德维尔(Bernard Mandeville)1714年的《蜜蜂寓言》(Fable of the Bees)引起一阵骚动,他指斥办这些学校是在浪费金钱,如果父母实在太穷,付不起孩子的教育费,他说:“还希望孩子受更高的教育,简直厚颜无耻。”

在法国,每个教区必须支持一所初级学校,教师通常是个世俗人士,但须由主教挑选,并受其控制,所教的都严格地合乎天主教。皇家安息院地方的小学只招几个经过挑选的孩子。1694年,拉沙里(Jean Baptiste de La Salle)建立了基督兄弟学校(Frères des écoles Chrétiennes),不久就以基督兄弟会(Fréres Chrètiens)的名字为人所知。拉沙里,一个苦行僧侣,把宗教当做这些“基督兄弟”提供给穷孩子无报酬的教育里普遍的要素。每天有4小时专心致力于宗教,虽然加入了读、写和算术,但训练忠诚的天主教徒,并且从世界性的恣纵和永久的地狱里拯救出灵魂,则是永远不能忘记的目标。为达成这些目标,他们发现鞭打是有效的方法,老师们都被要求尽量用“杀一儆百”做例子,不要苦口婆心地劝说。在1685年,“基督兄弟”开办了一所学校,以训练初级学校的师资,这可能是近代的首例。

法国的中等教育仍然握在耶稣会手里,也仍旧是所有基督教国家里最好的。他们的耶稣书院会(Collegium Societatis Jesu),是支持办巴黎大学的,在1674年国王莅临学生的戏剧公演以后,改名为拉德维希·马戈尼书院(Collegium Ludovici Magni),或称路易大帝书院(Collège Louis -le -Grand)。由于门特隆夫人的怂恿,路易十四于1686年在圣西尔(距凡尔赛宫3英里)开办了法国第一所女子寄宿学校。修女院为上流社会自家付钱的女孩子提供较高的教育,而全部注重宗教。天主教和新教当局一致坚信:人性被文明的束缚安排得如此邪恶,以至于只有通过畏惧上帝,它才能被陶铸得合乎道德、秩序。企图不要宗教帮助而能教出品格高尚的人,一直还在试验阶段。

除去荷兰共和国之外,中古的大学正在衰落,胜利的学派已自成一体,暴动的学生使他们失去秩序,又被无聊的神学争执所支配。在法国和日耳曼,大学学位可以用现款买到,没有一个当代的大哲学家,也几乎没有一个科学领袖在大学里教书。霍布斯、莱布尼兹和皮埃尔谈起大学教授都很轻视,他们没有考虑到加在这些公众雇员身上的公众压力。在这段时期,一些新大学开办了:杜依斯堡(Duisberg)办于1655年,达勒姆(Durham)办于1657年,基尔(Kiel)办于1665年,隆德(Lund)办于1666年,因斯布鲁克(Innsbruck)办于1673年,哈勒办于1694年,布雷斯劳(Breslau)办于1703年。这些多数是小规模的学校,有时有20个教授或400个学生。几乎每一所大学的课程都因年代太久而陷于僵硬,正统的章程同样拘束住老师和学生。弥尔顿抱怨英国的大学“借着形而上学、奇迹、传统和荒诞的经典合成的某些符咒,从年轻人身上”带走了“他们理智的效用”。他感到他浪费了剑桥的岁月,试着去忍受“一顿酸蓟草、荆棘”和其他“诡辩的烂草败叶组成的喂驴大餐”。这种传统的束缚在牛津和剑桥一直延续到皇家学会的模范出现。牛顿在三一学院当教授(16691702年),才带动了剑桥大学,赋予它科学的杰出成就。

诗人、教士、新闻人员和哲学家们为再增强教育而奋斗,我们已经摘录了弥尔顿《致哈立布先生信》(Letter to Mr.Hartlib,1644年)谈理想学校的概要,他的药方并没有影响到通行的教学。在法国,最有吸引力的东西是费奈隆的小书《论女子教育》(Traite de l'education des filles,1687年),布法叶夫人曾经要求他订下一些原则,以指导她女儿的教学。这位教士自然注重用宗教来加强道德律的力量,但是他反对严肃遁隐的修女院式学校教育。他觉得,“修女院不能提供任何世间生活的准备,从修女院学校毕业出来进入社会,就像一个人从洞穴里走到大白天一样”。他呼吁温和的教学方法,教育必须使它适合人性、兴趣和孩子们的敏感,而不该把所有的学童绑在一条没有弹性的规定上。让我们用自然教育人的方法来教吧——不是用抽象的东西,而是引导儿童钻进事物里面去。让他们的游戏和他们天生的兴趣被当做教学方法。(这是卢梭的教育学,也是20世纪的“进步教育”,却被17世纪的一个教士详细说明了。)费奈隆希望,如果能懂得从前的语言,女孩子要读古典作品,她们得学些历史和足够的法律去管理一份产业,但她们不该和科学发生关系——一个年轻的女人应该显出某种“对科学的谦虚”(une pudeur sur la science)。这位英俊的教士对女性的风韵很敏感,同时不愿意她们读代数学,他再也不会了解伏尔泰对那位牛顿力学教授夏特莱(Chötelet)夫人的爱情。

费奈隆的《女子教育论》出版之后10年,笛福公开呼吁要求更高层的女子教育。除去有钱人家,17世纪的英国少女没有受中等教育的机会,她们不得不靠家庭教师,就像约翰逊、乔纳森·斯威夫特,或者像伊夫林的爱女,不得不用她们的胆识去偷取知识。麦考利(Macaulay)断定:“即使在最高阶层,她们那一代(1685—1715),无疑地比从文艺复兴以来任何时间的英国女人所受的教育都坏。”斯威夫特估计高贵人家的妇女接受阅读或拼字训练的,1000人里面难得找到一个,可是那个阴郁的学监却因为说大话而成功。不管在任何情况下,笛福认为忽视妇女教育是一种野蛮的不平等,“我不能想像全能的上帝创造了女人这样优雅、辉煌的生物,又赋予她们许多魅力……而只把她们当做我们房屋、厨师和奴隶的管事”。所以他们计划为女孩子办一所学校,和英国的公共学校类似。在那儿她们不但要学音乐和舞蹈,也要学“语言,特别是法文和意大利文,我也冒着教会一个女人一种以上语言的险”。她们得学历史,也要求学所有交际礼节。这位对妇女殷勤的小说家做了个结论:“一个受过良好教养与训练的女子,又有知识与品行作为附加的才艺,是无与伦比的造物……是上帝创造世界里面最精美、最巧妙的部分。”同时,“一个男人如果能分到这样一个女人,要充分享有她和感谢上帝了”。

在这个路易十四的时代,设计最好、最有影响力的教育理论是约翰·洛克的《教育管见》(Some Thoughts Concerning Education,1693年)。此书写于洛克当了第一代沙夫兹伯里伯爵家的家庭教师几年之后,并从蒙泰涅那里得到一些启示,这位哲学家建议教师应该先以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为目的。要想有一个健全的心灵,就必须先有一个健全的身体。所以他的学生得吃简单的食物,习惯于单薄的衣服、硬床、冷水、新鲜空气、足够的运动、规律的睡眠、禁酒和“极少数或完全不要医药”。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是人格的养成,一切的教育,不论身体的心智的以及道德的,都必须是德行的训练。在身体被劳苦训练得健康的同时,人格也经由克制自己做任何不够成熟理智的事而陶冶成功。“小孩子必须习惯于克制欲望,过得下希望不能满足的日子,甚至从摇篮里就该开始这样。”克制的训练是人格的脊梁。这项训练做得愈快愈好,但要全面彻底坚持。它并不是只做好事就够,学童们必须重复善行,使做好事成为“习惯”,才算陶冶成功;因此“习惯比理智能做得更恒久、更自然,至于理智,当我们最需要它的时候,反而从来很少能公正地顾及它,而服从它就更难得了”。洛克在亚里士多德和卢梭之间摇摆不定,他认为一个自由主义者的教育,比一个不懂儿童癖好与性格的人好,课程应该安排得有趣而能锻炼人性,但是他接受偶然对故意捣蛋者施以体罚的要求。此外,“锻炼孩子们大大方方的忍受某种程度的痛苦,是一种使他们意志坚强的方法,同时也为他们将来的勇气和果决打下了基础”。

对知识分子的教育,应该是一种思维方法和精密推理的训练,而不是古典作品的摘要或彼此谈谈话而已。法文和拉丁文应该很早就教给孩子,会话比语法重要。希腊文、希伯来文和阿拉伯文则应该留给专门的学者。如果能花些时间在地理、数学、天文学和解剖学上就更好,接下来是伦理学和法律,最后是哲学。“教育的责任并非使年轻人每门科学都精通,而是启发、布置他们的心灵,最好是做到当他们决定致力于某门学问时,都有能力去做。”又因为美德由习惯训练而成,所以思考是重复的推理所训练成的:

我想,对于那些有时间、有机会的人,没有比教给他们数学更好的了,我并不希望把他们都造就成数学家,而是把他们造成理智的人……假如我们愿意,我们可以自认生来就是理性的创造物,但那是习惯和练习使我们如此。实际上我们的理智不如苦干和勤勉带给我们的多……我已经提到用数学作为安置一种细密而有秩序的推论的方法……等到他们获得了数学自然而然地带给他们的推理方法时,他们一旦有机会就能够把它转用到其他学问上去。

洛克的论文是为计划一种通才教育而写的,它主要注重艺术、文学和礼仪,它为的是造成一个绅士,一个出身名门的人,永远不必为生活而工作的人。它的课程,虽然准许加入一些科学,但是通常仍然固守人文学科——文艺复兴时代人文学者所喜爱的学问。[1]这课程也包括舞蹈、骑术、角力、击剑,甚至“一种手工活计,或者甚且两三种”,但这是为了增进健康和声望,并不是谋生之道。艺术是教给学生作为消遣的,而不是职业。年轻的绅士们并不需要把这些事情看得很重,他应该欣赏诗,但除了当做娱乐,不用创作,他应该懂得如何欣赏音乐,但不必企图精通任何一种乐器,因为可能占去太多时间。同时,除此而外,这可能把年轻人推进“这样古怪的一伙人”里去。所以洛克的理论是保守和激进兼而有之。它拒绝经院哲学的尊重古典语文,减轻宗教和神学的压力,着重健康与个性,以及努力替出身名门的青年适应社会生活和公务而做准备,从这几点上看来,它显示了未来的教育方向,尤其对英、美两国的影响极其深远。对英国私人所办的“公校”里体育和道德教育的制定也有影响。被翻译成法文(1695年)以后,它在50年里突破五版,也大大影响了卢梭。洛克的学生,第三代沙夫兹伯里伯爵,阐扬他老师的理论,使洛克的声名大噪,我们以后还会再谈到他。


[1]所谓绅士可以回溯到古罗马的氏族(gens)——这是一种自由人的家族系统。最初,“自由的”教育是为自由人(Liberi)而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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