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臣时代(1745—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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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已经50岁了,他长时以来几濒于死,他在1735年写信给塞奥特说道:“我确信只有几年好活了。”那时候他41岁,以后还多活了43年。他究竟怎样养生呢?1748年,当他在沙隆病况垂危时,有位医生为他开了一些药,据他的秘书说:“伏尔泰告诉我,他不会遵照这些指示,因为他自己知道在病中如何像在平时一样料理自己。他在未来,也将如他在过去一样自己当医师。”在这些危急之中,他先绝食一段时期,然后吃些肉汁、烤面包、淡茶、大麦与清水。他的秘书朗香更补充说:

这便是伏尔泰先生本人治好他的恶疾之情形,如果他将自己送到沙隆地方的阿斯库拉皮斯(Aesculapius)病院,也许反而会招致严重的后果。他的原则是我们的健康全要靠我们自己。原则的三个要点是节制,对任何事要温和以及缓和的运动。在几乎所有的疾病中,如果不是由于严重的事故所引起,或者我们内部器官的突然恶化,他的原则足能帮助本能,而使我们复原。我们必须多多少少严格并有恒心地让自己节食,吃适当的流质食物,以及其他简易的方法。在我与他所处的时日中,他总是本着这个原则来规范自己的行为。

在处理与投资他的钱财上,他也是一位老练的银行家。他是位进口商、诗人、包商、剧作家、资本家、哲学家、放款者、受恩俸者与财产继承人。他的朋友阿尔让松甚至帮忙他在军用物资补给上也赚了一笔钱。他继承了他父亲部分的财富,1745年,由于他兄弟阿尔芒之死,他又继承了他父亲其他部分的财产。他放了大笔款子给黎塞留公爵、马雷夏尔·维拉尔公爵、吉斯(Guise)王子与其他人士。在收回本金上,他常常遭遇许多麻烦,但他用利息来作补偿。1735年,黎塞留公爵欠他4.6417万利维尔,为了这笔债款,公爵每年要付出4000利维尔。就那位不可信赖的布雷泽先生而言,伏尔泰索取10%的年息。他大部分的钱是以年利率5%或6%投资在巴黎的公债上。他经常指示代理人要向负债人催讨,他说:“朋友,你必须要催讨再催讨,去强讨,去看以及不怕麻烦地强索我的欠债人,但不是要你迫害他们,来给付欠我的利息与债款。”他的秘书在1749年估计,伏尔泰每年的收入高达8万利维尔。但他并不是个守财奴或是吝啬鬼,他一而再地以金钱或其他东西资助他的年轻学生,并常出手或开口援助沃韦纳格、马蒙泰尔与拉哈尔普,我们也晓得他曾把他剧作的所得,赐给演员们。当他借予一位农民总监的4万利维尔,因为后者的破产而无法偿回时,他也处之泰然,并以他幼年时所学得的智慧话语说:“上帝赐给,上帝又拿走,祝福上帝。”

如果他不用料理这么多金钱,而且骨上多长些肉,他可能不会那般敏感,神经紧张而容易恼怒。他既大方而又体谅别人,一般也很愉快、幽默而富活力;他能够温暖并坚定友情,也能很快地忘掉那不损及他骄傲的伤害;但是他非常不耐烦于批评或敌对(他曾说:“我颇羡慕一般畜类的两件事,他们之无知于即将到来的邪恶,以及不懂别人对他们的批评”)。他的敏锐机智惹了许多敌人,费内龙、皮龙(Piron)与德芳丹等人攻击他以及他的观念,尤较教士严厉得多,我们渐渐地将会一一听到。伏尔泰也以牙还牙,而不顾夏特莱侯爵夫人之劝他保持缄默。他臭骂他们,更动员朋友攻击他们。侯爵夫人很难制止他奔往巴黎去鞭笞或向德芳丹挑战,他甚至想挑起检查制度来制服仇敌更为厉害的恶意攻击。他具有他品行中的一切缺点,甚至还要多些。

伏尔泰发现拉摩也与他同样傲慢而易恼怒,他们的合作对双方而言都是个考验,但最后,诗文与音乐总算大功告成,演员与乐师也都试演过了,《那瓦尔公主》(La Princesse de Navarre)演出相当成功(1745年2月23日)。本剧演出一个月之后,他在王宫里获赐一间房子,地点在伏尔泰非常私密的通讯中所描述的“凡尔赛宫中最臭的粪洞”附近。夏特莱侯爵夫人也恢复了她那曾为伏尔泰牺牲了的宫中地位,甚至有令人目眩的特权坐在皇后面前。蓬帕杜尔夫人的崛起对伏尔泰很有帮助,当夫人还是埃蒂奥勒斯夫人时,他已经认得夫人,还拜访过她的住所,并写小品文赞美夫人。在蓬帕杜尔夫人怂恿之下,路易十五在4月1日任命他做皇家史官,年俸2000利维尔。

不久,他便被要求写作。1745年5月11日,法军在丰特努瓦击溃英军,阿尔让松征求一篇纪念性的颂词。伏尔泰在3天内写出了350行诗,而在两周内发行了5版;路易十五一时颇喜欢他,而他也就成为一位战争诗人。为更进一步纪念这场胜利,伏尔泰与拉摩一同受命去完成一出节日性的歌剧。“光荣之殿”(“Le Temple de la gloire”)于12月里在皇宫之前演出,演出图拉真(此处指路易十五)从战场上凯旋。伏尔泰在那晚受赐坐在国王同一桌上,吃着珍美佳肴,但他过分急切地问黎塞留说:“图拉真还满意吧?”问话给路易十五听到了,认为他有点过分,因而对他不发一言。

沉醉在一种美名与皇家见重的混合情绪中,他又再度进行成为学院一分子的活动,他使尽一切力量。1745年8月17日,他寄给教皇贝内狄克特十四世一本《穆罕默德》,询问教皇是否愿予笑纳,和蔼的教皇在9月19日回复道:

今晚7点,宠获您杰出的悲剧《穆罕默德》,我已以很大的乐趣读完该剧……我对你那已为四海人士所公认的才分有着最高的评价……对于你的荣誉与诚挚,我也有着最深的体认。

我……在这儿,赐给你我身为教皇的祝福。

伏尔泰为教皇的赠词兴奋异常,他因而又写给教皇一封热烈的致谢函,结尾说道:“以至高无比的崇敬与感激,我亲吻着你的圣足。”他对整个巴黎宣称他对天主教信仰的忠诚,以及他对耶稣会的敬慕之情,他更加倍称赞着蓬帕杜尔夫人与路易十五。夫人乃代他恳请,而国王也答应了,最后在1746年5月9日,学院容纳了这位首屈一指的诗人与剧作家。更使得他志得意满的是,他在12月22日被任命做御前侍从,享有随侍皇上的特别权利。

或许是在这段成功与满足的日子里,他写成了《巴勃斯》(Babouc,ou le Monde Comme il va)这篇故事。巴勃斯是塞西亚地方的一位绅士,动身去游历世界,尤其是看看波斯各事各物的情形(隐指法国)。巴勃斯深深地震惊于屡发的战争,政治上的贪污腐化,官职的买卖,赋税的承包以及“Magi”(教士)的财富。他受到一位夫人(蓬帕杜尔)的接待,那位夫人的美貌、教养与礼貌,使得他回到了“文明”。他随处遇到慷慨的行为与诚实的例证。他曾拜访首相(对福勒里的怀念),发现首相辛勤地工作,以拯救波斯免于骚乱与覆败。他因而下了结论,认为一切事物都像当时人性与教育各条件所能允许的程度那么好,而“像那样的世界”也不应受到摧毁,改革比革命好。至于他本人,他要模仿那些“寄身于退隐于宁静的真正智者”。他可已寂寞得适合在锡雷生活吗?

无论如何,他并不适合做一位廷臣。他以几乎让人无法相信的不圆滑手法写了一首诗,纪念法国人在贝根·奥普·佐姆(Bergen op Zoom)的胜利,在这首诗里,他提到路易十五从胜利之中飞向蓬帕杜尔夫人的怀抱里,并要他俩把持住所征服的东西。皇后因而大怒,她的孩子们也都如此,宫中半数的人都指责这位诗人的轻率无礼。同时,夏特莱夫人也镇日沉迷在赌博之中,她曾在一夜之间输了8.4万法郎。伏尔泰在她背后用英文警告她说,她是在跟一群骗子玩牌,其中有几个人懂得英文,因而抗议起来。像这类的丑闻很快就传遍整个宫中,而让这位诗人无论在凡尔赛宫或是枫丹白露,几乎都没有任何一个朋友。伏尔泰乃偕同夏特莱夫人逃到索镇(1747年),投奔还活着的梅因公爵夫人。他在索镇停留了两个月,住在一间偏僻的套房里,以躲避群众的注目。为了要忘掉这种恶果,他写了一些轻松的故事,而使得他成为法国文学中最受欢迎的作者。显然地,他夜里在公爵夫人私家宫廷里向一些亲近的客人朗读这些故事。因此我们得知其中故事的简短、轻快的讥讽与那起伏不息的机锋。

这些从1746到1750年写成的最长的一篇故事,名为《查第格》(Zadig),或是《命运的奥秘》(Mystery of Fate)。查第格是一个温和、富有而且饱学的年轻巴比伦人,他“聪明绝顶,并通晓古代加尔底亚(古代巴比伦西南之一地区)人的科学,他知道自然哲学的各种原则……也知道任何时代中所已知的玄学,那也就是稍有接触,甚或一无所知”。在故事里,当他要娶那位可爱的塞米纳(Semina)为妻之时,正好遭受一群匪徒的攻击,左眼受伤,更恶化为一个脓疮。一位叫赫尔梅斯(Hermes)的名医从孟菲斯(Memphis,埃及尼罗河畔之一古城)被请了来,他诊察伤口之后,宣布查第格将失去这只眼睛,“如果是右眼的话,我很容易地就能医好,但是左眼上的伤痛却无法医治”。塞米纳获悉这个结果之后,乃声称她极端嫌恶独眼的人,因此放弃了查第格而改嫁给他的情敌。然而在两天之内,查第格左眼上的脓疮自行退脓了,眼睛也就痊愈了。赫尔梅斯于是写了一本书,证明这是不可能的事。查第格以睿智的进言甚得国王莫阿伯达(Moabdar)赏识,而皇后阿斯达特(Astarte)也因为他的潇洒外貌而情不自已。因为皇后爱上了他,查第格只好逃往另一座遥远的城市。路上,他看到一个男人在鞭笞一个女人,他乃奋勇地回应这女子的呼喊救命声,而上前阻止,因为受到狠狠地殴打,他于是杀了这个男人,然而这女人却咒骂他,说他杀死了她的爱人。查第格再继续上路,而后沦为奴隶……这时候查第格“意会出了一个道理,人类事实上像是一撮泥巴上的一些虫蚁,互相吞噬”。

在另一个故事《哲学家默门》(Memnon the Philosopher)里,叙述一个人“有一天突然得了一个荒诞的念头,想要变得完全合乎理性”。他觉得自己处在绝望而被围的一群少数者之中,遭遇到上百的灾难,因而认定地球是一个疯人院,而为所有其他星球上疯人的集中之地。

在《史卡门达多游记》里,记述一个年轻的克里特人游历各国,一再地领略到诸如宗教狂热、狡猾、残忍或是无知的各类景象。在法国,他见到各个省份因为宗教战争而遭受蹂躏不堪;在英国,玛丽女王烧死了500个新教徒;在西班牙,人们都可大嗅特嗅那些烤焦了的异教徒遗体的焦味;在土耳其,斯卡尔蒙塔多(Scarmentado)差一点被割除包皮;在波斯,他介入回教的正统派与非正统派之争;而在中国,则被耶稣会教士指责为一个多米尼加派信徒。最后,他回到了克里特岛。“我现在已经见过了地球上那些珍奇、良好与美丽的东西,我决心以后只看自己家里的东西。我娶了一个太太,而不久后就猜疑她不贞,但即使这种猜疑,我仍然发现在生活的所有境域中,这样的生活是最快乐的。”

《米克罗默查》(Micromégas)这篇小说将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记》里所发掘的相对观念再加以演绎。“米克罗默查先生”是天狼星(Sirius)上一个合适的居民,有12万英尺高,腰围达5万英尺,而从鼻根到鼻尖,则长达6333英尺。在他670岁那年,他想借旅行来增加见闻。翱翔在太空之间,而后驻足在土星(Saturn)上面,他嘲笑土星上居民的矮小身材,仅只6000英尺高左右,他感到疑惑的是,这些先天不良的土星人,以他们仅有的72种意识,竟能知道实体。他问一位土星人道:“你们一般能活多少岁?”这位土星人回答说:“啊!这个星球上绝少绝少的人,能活过绕太阳500转的时间(如果按我们的计算方式,大致等于1500年)。因此,你知道,当我们甫出生时,就已经要逝世了……当我们能自经验中汲取一点益处时,死神也就将来临了。”这位天狼星人邀请这位土星人一同去拜访其他星球。他们被地球绊倒了,当他们经过地中海时,那位天狼星人洗洗他的脚,而那位土星人则几乎被淹死。登陆以后,他们看见了一群群如蚂蚁般大的小人,非常兴奋地移动着。米克罗默查发现到有10万个戴着帽子的地球小人,在一场争执(十字军)里,为了一块不足他脚后跟长的鼹鼠土堆(巴勒斯坦),正在跟大约同样数目带着头巾的小人互相杀戮,他乃愤慨地喊着:“你们这些卑鄙者……我有个好主意,我干脆踏个三两步,将你们这些可笑的谋杀者的巢穴踏平。”

这一切都还泛泛而温和,可能毫不激起一点骚动。但伏尔泰在1748年,又由于一本《圣人与人民之音》(Voice of the Sage and the People)的小册子,而惹起了巴黎的风暴。这本小册子攻击教会非常敏感的一部分——教会财产。“在法国,理性日益演进,理性教导我们,教会应按照它的收入比例,负担国家的支出,而设来教导正义的教会,应该以身作则。”他指称修道院士的懒惰,浪费了人民的收获与土地的资源。他更指控谋刺国王的迷信,与在迫害、战争中血流成渠这一“迷信”,也提醒众君王说,从没有哲学家站起来反对他们的国王,如果国王都能与理性相合并且弃绝迷信的话,这个世界将多快乐!很少有过像这样短的一篇文章,会掀起这样长久的一场风暴,有15个反攻之音,也都出版来应答这位不具名的“圣人”。

在伏尔泰蛰居索镇期间,夏特莱夫人支付她所欠的赌债,并且平息那些受到伏尔泰描写因而愤恨在心的赌胜者。再后,她把他带回巴黎,他在那儿督导他小说的出版。尽管觉得不舒适,他想接受斯坦尼拉斯·莱什奇恩思卡的邀请,到距洛林省的首府南锡约18英里之遥,那座坐落在吕纳维尔的宫廷拜访,乃是聪明之举。在一次费神竭力的旅程之后,这两位疲累的爱侣到达了该地(1748年)。但是两周之后,他收到了达让塔尔的一封信,告诉他说,法兰西喜剧院的演员已经准备好预演他的剧本《塞米拉米斯》(Sémiramis),需要他亲自教他们了解他的戏曲。这出剧对他意义重大。蓬帕杜尔夫人以她那有罪灵魂的善良,曾将贫穷的老克雷比永带回舞台上,并带头赞赏伏尔泰。因为马里沃竟然胆敢将老克雷比永的戏剧抬高到伏尔泰之上,这个面皮薄的诗人,因而决心以一些老克雷比永已经写过的同样主题编剧,以证明他的优越性。伏尔泰因而快马加鞭赶回巴黎,而任夏特莱夫人在吕纳维尔自由自在,极不保险。1748年8月29日,《塞米拉米斯》(Sémiramis)一剧初演成功。一演之后,他化装前往普罗科普咖啡馆,谛听那些已经观赏过这出剧者的评语。对于那些偏向他的评语,他认为是功有应得,而一些不好听的评语,则使他加倍痛苦,因为他必须要默默加以承受。他由这些批评来修正这出戏,结果上演情况很好,直到今天,这部戏仍然被认为是他最好的戏剧之一。

他在9月的暴风雨中,急急地穿过半个法国而回到吕纳维尔,几乎死在前往沙隆的途中。当腓特烈怂恿他继续前往波茨坦之时,他乃以患病为借口,说他已失去了一半的听力与好几颗牙齿,如果要他到柏林,则他仅能带去一首尸体。腓特烈乃答复道:“如果你无法以其他方式前来,那你就以没牙齿与没耳朵的形状来吧,只要你那无以形之的东西,如此奇异地使你思想,使你激发,若是则务请前来。”然而,伏尔泰仍然选择与夏特莱夫人留在一块。


锡雷地方的田园生活(1734—1744)爱人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