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里曼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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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艾斯摆汉山脉后面,有一座城市,叫虎宰拉五,是一个王国的京城。国王名叫苏里曼沙,为人好善乐施,行事公正,有信义,性情善良,因而声誉传播远近,人们争相乐道其事,各方英勇豪放之士,不辞跋涉,纷纷前去投奔他。在那样的太平盛世,国王苏里曼沙在位日久,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可惜美中不足,他还没娶妻生子,无法享受天伦之乐,因而感到忧愁苦恼,终日惴惴不安。国王的宰相,宽怀大度,性格与国王的近似,所以彼此处得很好。

有一天,国王传宰相进宫,跟他谈心解闷,说道:“爱卿!由于我还没有妻室儿女,所以郁结于衷,闷闷不乐,心情越来越不舒畅。作为一国的君王,这种情况长此下去,是不成个体统的,在官员和老百姓面前也是不体面的。人总归是从子女方面享受天伦的乐趣,希望子孙繁荣昌盛,这也是人的常情。关于这桩事情,你给我出个好主意吧。”

宰相听了国王由衷之言,感动得涕泗交流,说道:“主上,属于安拉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您要我来谈论,这可难了。莫非陛下存心叫我为干预安拉的事情而下地狱吗?如果陛下愿意,索性买个女奴,把她收房好了。”

“你要知道!爱卿:做国王的如果不讲究门当户对,随便买个来路不明、出身微贱的娘儿做妻室,说不定将来会生出一个杀人放火的坏儿子呢。这跟瘠土里种不出好庄稼是一样的道理。生出那样的子嗣来,他也许不听教育,不服从命令,而且会犯上作乱呢。因此,我绝不愿买个女奴来种下这种祸根。我一心只希望你替我向王宫中物色一位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要是在信仰伊斯兰教的帝王府中果然找到合适的人儿,我便前去求婚,请有面子的人证婚,以便借此博得安拉的欢喜。”

“陛下的愿望,安拉会满足您,会使您达到希望目的的。据我所知,白玉佐五国王宰赫鲁沙的女儿,生得非常标致漂亮,远近闻名,言语不能形容她的美丽,真是举世无双,有倾国倾城之色。我认为陛下可以派个阅历丰富而且能言善道的使臣,前去向她父亲婉言求婚,他是会答应的,因为婚姻是人生大事,穆圣说过:‘伊斯兰教是不提倡禁欲的。’”

国王听了宰相的一席话,感到无限欢喜,一时心花怒放,满腔的忧愁苦恼情绪,都烟消云散了,诚恳地对宰相说:“爱卿!老实说,你是群臣中最足智多谋的,也是最谦虚不过的;求婚这桩事,除了你别人是办不成的。现在你快回去,准备一番,明天一早动身起程,去替我求婚吧。若不成功,那就不必来见我了。”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

宰相承担求婚使命,匆匆回到相府,忙着备办适于赠送王公的各种名贵珠宝玉器和价值昂贵、体积轻巧、易于携带的各种物品,并预备阿拉伯骏马、大卫式铠甲和钱柜等各种丰富的上好礼品,用骡子和骆驼驮运。此外还有一百名男仆和一百名婢女,也当礼物一并送给白玉佐五国王。

一切礼物备办妥帖,宰相带着人马起程,旌旗在他头上飘扬,声势浩大。临行,国王嘱咐宰相,叫他快去快回。宰相满口应诺,任劳任怨地赶路程,整天整夜在平原和沙漠中跋涉,直至距目的地只剩一天路程的地方,这才在当地的一条河边歇宿,然后打发一个信使,兼程赶往京城,向国王宰赫鲁沙报告消息。

差人奉命,诚惶诚恐地一直赶到京城。恰巧那天国王宰赫鲁沙驾临城郭附近的御花园中消遣,正碰上差人进城,看出他是外路人,便吩咐左右的人去唤他。差人来到国王面前,把虎宰拉五国王苏里曼沙的宰相前来献礼的消息一报告,博得国王的欢喜、快慰,优礼接待差人,带他进入王宫,问道:“你是在什么地方跟宰相分手的?”

“愿安拉庇护令尊令堂在天之灵,并赏赐陛下万寿无疆。我是今天早晨打河边跟宰相分手,奉命前来报信的。”

因为国王苏里曼沙的版图广阔,国王宰赫鲁沙不得不表示尊敬他,所以才派宰相率领朝臣、侍卫和文武官员出城,到很远的地方,迎接苏里曼沙的宰相,表示竭诚欢迎。

苏里曼沙的宰相在河边歇宿,休息到半夜,然后吩咐人马,动身起程,向京城迈进,连续不断地跋涉到天亮,才到达目的地。清晨,阳光照遍了山岗、平原,就在离城约莫三里地的地方,他和国王宰赫鲁沙派出来迎接的官员碰头言欢,各尽宾主之礼,互相问候。眼看那种情景,他暗自高兴,认为希望很大,不至于虚此一行。于是跟随欢迎者,欣然进城,来到王宫,跨入大门,穿过第七道长廊,这才下马。然后步行,走进一幢最高的宫殿里。他举目一望,见殿堂的正上方,摆着一张杜松床,镶满了珍珠宝石,四条床腿是象牙雕的;床上铺着一个红金线绣花的绿缎垫子,挂着一笼镶珠玉的罗帐。国王宰赫鲁沙正襟坐在床上,朝中文武官员排队站在床前侍候。他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向前,慢步挨到国王面前,然后镇静下来,用异常谦逊、诚恳的态度和非常文雅的语言,极尽能事地赞美、恭维国王一番。国王感到欢喜、满意,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对他表示无上的敬意,笑容可掬地跟他亲切交谈,并摆出筵席款待他。直等陪客的官员吃饱喝足,大家告辞归去,殿上只剩国王的亲信随员,宰相才趁机起立,随即跪下去感谢赞美一番,然后启齿说道:“启奏主上:臣不辞奔波、跋涉,奉命远道前来觐见陛下,借此机会替敝国王向陛下的千金公主求婚,缔结姻亲关系。如蒙陛下允诺,则此婚约的缔结,对贵我两国来说,都是极其光荣、幸福的。敝国王苏里曼沙,拥有虎宰拉五的大好河山,为人慷慨豪爽,行事公正而有信义,一向羡慕令嫒的姿色才德,故派臣携带大批礼品,前来献礼,征求陛下的同意,表示愿做陛下的东床,并以此为荣幸。但不知陛下尊意以为如何?”

宰相陈述来意之后,静默下来,等候国王回答。国王听了宰相恳切的叙谈,毕恭毕敬地俯伏下去,吻了一下地面,然后站起来。他对使臣的谦恭态度,引起随从人员大为惊奇、诧异。首先国王对这桩伟大的事情,表示欢迎、赞同,所以他一直站着说:“伟大慈祥的宰相阁下!你请听我说吧:我们是贵国王苏里曼沙的藩属,和他缔结姻亲关系,这使我们感到更光荣更自豪。我的女儿是贵国王的一个婢女,让她进宫去侍奉贵国王,是我非常乐意的,因为这样一来,贵国王便成为我的支柱、靠山了。”

国王宰赫鲁沙剀切表示意见之后,立刻召法官和证人进宫,当他们的面,宣布国王苏里曼沙委托他的宰相前来向公主求婚的消息,吩咐法官和证人办理缔婚手续。法官和证人遵循命令,按法定手续,办完婚约之后,国王苏里曼沙的宰相随即把带来的大批名贵礼品呈上,献给国王宰赫鲁沙。

国王宰赫鲁沙一面替公主备办妆奁,一面格外优待宰相,大摆筵席,庆祝婚礼,招待官绅富庶;凡足以悦目畅怀的设施,无不应有尽有,热热闹闹地欢度了两个月。陪嫁公主的妆奁,全是名贵的珠宝玉器、钱财古玩和细软的绫罗绸缎,装在箱笼中,共计二十驮。此外还陪嫁一批罗马和土耳其籍的婢女。公主乘坐的驼轿,是黄金的,镶满了珍珠宝石,富丽堂皇得像宫殿的楼阁一样。整套妆奁准备齐全,是动身起程的时候了,国王这才吩咐在城外张起帐篷,热烈庆祝欢送,并亲身送别,随行了十里,然后辞别公主和宰相,让她们欢欢喜喜、快快乐乐地归去。

宰相带领人马,照拂公主,在归途中不分昼夜地赶路,直至距京城还剩三天路程时,才派一个差人先行,前去报信。差人遵循命令,星夜奔到京城,向国王苏里曼沙报告宰相迎接公主归来的消息。国王听了,非常欢喜快乐,重赏差人,并吩咐部队佩戴齐全,全副武装,抬着旌旗,布成庄重严肃的场面,欢欢喜喜地出去迎接公主和随行人员,表示敬重她们。同时派人去城中晓谕庶民,让所有的闺女、妇人和上年纪的老太婆,通通出城迎接公主。所有的军民都遵从命令,按规定的时间出城迎接。此外朝中文臣武将和大小官员,都请求装饰城郭、街道,以便他们站在路旁欢迎公主。

一切设施按计划准备齐全之后,接着公主也就来到。先是仆人开道,随后便是婢女的行列。公主穿着她父亲给她预备的最华丽的宫妆,随在婢女队后,刚一出现,部队便从左右两方面,把驼轿围绕起来,簇拥着进城,向王宫迈进。城中万人空巷,人们都出来看热闹。锣鼓号角声齐鸣,空中旌旗飘扬,到处都散发出馨香气味;还有舞剑的,驱马的,人呼马叫,车水马龙,一片欢腾气象,煞是热闹。到了王宫门前,仆人把驼轿抬进宫去,宫院里顿时被公主的容颜和她的首饰映得明亮耀眼。

当天夜里,仆人打开大厅的门窗,排班站在门前,开始举行结婚仪式。公主在宫娥彩女们簇拥、陪同下,姗姗走进大厅。她的标致、漂亮和文雅风度,在宫娥彩女队中,显得格外独特,像被群星围绕着的一轮明月,也像项链中的一颗独珠子。她走进大厅,在镶满珍珠宝石的、用方解石雕成的一张床铺上,正襟坐定,然后举行隆重的婚礼,盛况空前。

太子塔智·木鲁可

国王苏里曼沙娶了国王宰赫鲁沙的女儿,结为美满恩爱夫妻。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也就过了一年。皇后妊娠期满,生下一个满脸福相的太子。稳婆小心翼翼地接生,剪了脐带,包裹起来,点了眼药,然后派人去向国王报喜。国王苏里曼沙听了喜报,十分欢喜,重赏报喜的人。他喜不自胜,直奔后宫去看太子,把他抱在怀里,亲切地吻他的额角,面对他那非凡的俊秀模样,感到无限欢喜、快慰,给他取名塔智·木鲁可,并派专人好生哺乳、养育。

时间一天天、一年年流水般不断逝去,不知不觉间,太子塔智·木鲁可已年满七岁。国王苏里曼沙聘请学者名流,教太子读书写字,学习礼节、知识。太子塔智·木鲁可,在名师的教育指导下,循规蹈矩,勤勤恳恳地攻读了几年,很快就学完必修的课程,成为知书识礼的文人。国王苏里曼沙爱子心切,进而聘请法学大师和武士,教太子塔智·木鲁可法学和骑射、武艺的知识和本领。太子塔智·木鲁可,听教听说,埋头勤学苦练,到年满十四岁时,身体发育茁壮,而且兼通文武,因而初露头角,即经常出入社交场所,待人接物,和蔼可亲,博得人们的夸奖、钦佩。

太子塔智·木鲁可年满十八岁时,身体越来越健壮,红光满面,腮上有颗龙涎香似的黑痣,显得格外英俊,俨然是个风流才子。他交游日广,结识许多知心朋友。凡是跟他结交往来的人,谁都希望将来老王百年归天之后,让太子继承王位,他们便可做他的文臣武将。

太子塔智·木鲁可爱打猎,一有机会便带领人马,入山狩猎,从来不知疲倦。国王苏里曼沙关心太子,怕在深山野兽中发生意外,劝他抛弃打猎嗜好,别再冒险。可他不听劝告,仍然经常出去打猎。有一天他吩咐仆从准备十天的粮草,要上山打猎,大干一场。

仆从遵循命令,果然备办了够用十天的粮草。一切准备妥帖之后,太子率领人马,出去打猎,连续跋涉了四天路程,找到一处树林茂盛、水草丰富、野兽栖息出入的地方。这里具备了最好的狩猎条件,他便对仆从们说:“在这儿张上猎网吧,把范围扩大些,我们的力量可以集中在一方面。”

仆从遵循命令,就地张起罗网,猎圈的范围圈得相当广阔。这样一来,许多羚羊和不同种类的野兽,被圈在猎圈里,吓得惊叫、逃窜起来。太子跨马率领仆从,配合猎犬和猎鹰,张弓搭箭,从后面追赶、猎捕。他们一鼓作气地不断追捕、围抄,直赶到最终点。结果,除少数的野兽漏网逃窜外,其他极大多数都被捕获。

太子塔智·木鲁可吩咐仆从,把猎物收集起来,亲自挑选其中最好的一部分,作为献给父王的礼物,其余的分别送给朝中文臣武将,并派人护送猎物,先行回城。他自己率领人马,在猎区内宿营过夜。

第二天,有一伙外地商人,携带货物和奴仆从那里路过,就有水草的地方打尖。太子塔智·木鲁可眼见商人,便吩咐一个随从:“你去打听一下那伙人的情况!问他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随从遵命,果然去到商人们打尖的地方,对他们说:“告诉我吧!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做生意买卖的,在这儿打尖休息一会儿。”商人们诚惶诚恐地回答使者。“这是因为一方面我们距离家乡还远,另一方面呢,是因为有国王苏里曼沙和太子塔智·木鲁可在朝,我们的安全就有保障了。因为我们知道,凡来到他境内的人,都是平安无事的。我们随身还带来一套最名贵的衣服,是预备献给太子塔智·木鲁可的。”

差人听了商人们的谈话,明白个中底细,迅速回到太子面前,把听到送礼的事,从头叙述一遍。太子听了说:“如果他们要送我礼物,叫他们到这儿来吧,我暂时还不回城呢,让他们在这儿和我见面吧。”他说罢,骑马带领随从,走向商人们打尖的地方,和他们见面言欢。

商人们站起来迎接太子,赞美他,祝福他,替他祈福求寿。太子走进人们临时为他张搭的红缎子绣花、镶珠宝的帐篷里,坐在铺着绸垫、椅背上嵌着翡翠的交椅上召见商人们,叫他们把货物拿给他看。他从货物中选择了适于他使用的一部分,出重金买下,便和他们告别。当他跨马要动身走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商人队伍中有个异常漂亮的青年,衣冠整洁,举止活泼伶俐,具有如花似月的容貌。可他经受不起风霜、离愁之苦,形容憔悴,脸色苍白,显得疲劳不堪,垂头丧气地唉声叹息着,眼眶里噙满晶莹的泪水。他边伤心哭泣,边凄然吟道:

别来久矣!

忧愁、恐惧的心情却一直没有个止境。

朋友!

我告诉你:

我的眼泪夺眶奔流不停。

分别的时候,

我把自己的心儿抛弃。

到如今,

一个人孤单、寂寞,

苟延性命,

胸中既没有心灵,

也不存在任何希冀。

朋友!

劳驾陪我稍停一会,

让我跟那个人儿作最后话别,

因为她的谈吐足以治疗各种疾病。

他吟罢,伤心哭泣一会儿,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太子眼看这种情景,感到惊奇、诧异,便挨到青年身边,好生注视他的动静。一会儿,青年苏醒过来,见太子站在他面前,便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太子脚下,吻了地面。太子问道:“怎么不把你的货物拿给我看?”

“我的主人啊!因为我的货物中没有适于殿下使用的。”

“你非拿给我看不可,同时必须把你的情况告诉我,我看你这么忧愁苦恼、悲哀哭泣,个中一定是有缘故的。如果你是受了冤枉、委屈,我会替你伸冤雪恨。如果你是负债,无法应付,我替你偿还好了。因为眼看你这副可怜相,我难过极了,像烈火烧心一样。”太子说罢,吩咐随从摆上两张椅子,让青年陪他一起坐下,说道:“拿出你的货物来,叫我看一看吧!”

“我的主人哟!我的货物没有适合殿下使用的,请别再提这个了吧。”

“非拿给我过目不可。”太子说罢,吩咐他自己的仆人去取。

仆人遵循命令,强迫着一哄把青年的货物搬来,摆在太子面前。青年盯着货物,边叹息、哭泣,边打开货物,一件件顺序拿给太子过目。货物中有件价值千金的缎子金线绣花衣服。他刚打开,便有一块绸布从衣服中落到地上。青年慌里慌张地赶忙拾起,塞在股下藏起来,神色显得恍惚迷离。太子眼看他的举止,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感到十分惊奇诧异,问道:“这块绸布是做什么用的?”

“我的主人啊!这块绸布,对殿下来说,是毫无用处的。”

“让我看一看。”

“我的主人啊!当初我不肯拿货物给你看,就是为这块绸布的缘故,所以现在我不能让你看它。”

“我一定要看。”太子一再纠缠,终于发脾气了。

青年迫于权势,不得已,只好从股下拿出那块绸布,唉声叹气、哭哭啼啼地埋怨自己命苦。太子产生恻隐之心,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看你的精神面貌不太正常。你一见这块绸布,就悲哀哭泣。这是什么缘故?都告诉我吧。”

青年听了太子提到绸布,长叹一声,说道:“我的主人啊!我和这块绸布,其中有一段离奇、曲折的经历呢。”他说着,展开那块绸布。

太子仔细一看,见绸布上绣着相对站在一起的两只羚羊。其中一只是金线绣的,另一只是银线绣的。羚羊脖子上戴着红金项圈和三块橄榄石。他望着绣工的精巧美观,十分羡慕、钦佩,喟然叹道:“赞美伟大的安拉!是他教人学会知识本领哪。”他急于要知道青年的身世和遭遇,说道:“小伙子!你跟绸布到底发生过什么离奇曲折的关系?全都告诉我吧!”

青年体会到太子对他的关怀,便振作起来,谈了下面的故事。

阿济子和阿济簪

我父亲是个巨商大贾,膝下只有我一个独生子。我叫阿济子,从小就跟我的表妹阿济簪生活在一起。这是因为表妹阿济簪的父亲早年过世,我父亲便抚养她,当亲生女儿教育抚养。而且远在她父亲逝世前,我父亲和她父亲曾谈过我和阿济簪的婚姻问题。两位老人都希望我和阿济簪长大成人之后,结为夫妇,彼此亲上加亲。

似水的流年,不断地消逝。我和阿济簪在父母无微不至的教育抚养下,逐渐长大成人。有一次我父亲对我母亲说:“阿济子和阿济簪都发育完全、长大成人了,我们准备一番,让他俩在今年内成婚吧。”

我母亲欣然同意我父亲的意见,于是两位老人精神抖擞,欢欢喜喜地备办宴会用的各种食物和新郎的穿戴、新娘的妆奁。

结婚所需要的各种东西预备妥当齐全之后,便决定于礼拜五聚礼后,举行结婚仪式,欢宴宾客。于是我父亲忙忙碌碌地去通知亲戚,邀请商界的朋友来参加婚礼。同样,我母亲也分头去请她的亲戚和故交。

礼拜五那天,从清晨我们家里便忙着擦地板,铺地毡,装饰墙壁,布置客厅,摆设杯盘、糖果,只待聚礼后接待宾客,填写婚书,举行仪式,婚姻大事便告结束。我母亲打发我去澡堂沐浴,给我预备一套结婚穿的最华丽的新衣。

我在澡堂沐浴熏香,穿上洒过香水的新衣,衣冠楚楚地走出澡堂。我所行经的地方,一路之上,到处泛出芬芳的余香。我在走向清真寺的中途,突然想起一个知心朋友,决心去请他参加婚礼。当时我认为时间还早,我亲身去一趟转回来,将正赶上聚礼的时候。

在去找朋友的途中,我走进从来不曾走过的一条胡同里。由于刚从澡堂出来,身上又穿着整整齐齐的新衣服,所以热得大汗直流,感到疲倦,便在巷中一户人家的门前,拿绣花手巾垫着,坐在台阶上休息。当时天气炎热,我满面都是汗水。我的手巾垫坐着,预备扯衣襟来擦汗。这时候,我发觉一条比和风还轻盈、看去令人感到悦目畅怀的白绸巾,莫名其妙地落到我面前。我拾起手巾,抬头朝上看,想知道手巾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我这一看,视线就跟这幅羚羊图的主人的眼睛碰在一起。当时我见她居高临下,倚着铜窗栏,凝神注视着我。她生得那么标致漂亮,是我生平不曾见过的,她的美态也不是语言能形容的。

她见我注视她,便举起手来,亲切地吻了一下,然后把中指和食指并在一起,轻轻地贴在胸前,接着她的头就缩进窗去,把窗户一关,人就不见了。虽然我没有听见她说什么,我也不明白她的举动到底暗示着什么,但那景象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我顿时迷惘起来,如在五里雾中。

我一再抬头观看,但窗户依然关着。我耐心地坐在那儿等待,直到日落,始终不见什么动静,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我捏着那块手巾,站了起来,打算离开那个地方。临行,我好奇地打开手巾看了一看,却想不到会有一股强烈的麝香气味,从手巾里散发出来,馨香扑鼻,终于把我给陶醉了。当时我的感受,真像置身在天堂之中。我把手巾捧在手里仔细观看,发现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美丽信笺,从手巾里落到地上。我拾起来,打开仔细观看。那信笺是用香熏过的,上面写着几行诗句:

我违反书法的艺术规律,

草率地写了一封书信,

寄给心爱的人儿诉说情愁。

他问我:

“你的笔迹如何这般细微?

差点叫人识辨不清。”

我回道:

“因为我憔悴、瘦损,

疲倦无力。

凡是出自情人的手笔,

大都是这种类型。”

羞怯俨然是一位善于书写的能手,

它以馨花当墨汁,

在他的两个腮角上写了两行字迹。

从此他但抛头露面,

两个月儿便在人前出现。

他弯腰的时候,

摇来摆去,

显然是含羞答答的杨柳。

我读了香笺上的诗,一股渴慕、恋念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胸中燃烧着炽烈的爱情火焰。我拿着绸巾和香笺,茫然走出胡同,转回家去。当时我想象不到那条绸巾会给我带来什么吉凶祸福。在情场中,我初露头角,缺乏经验阅历,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和她联系。

我慢吞吞回到家里,已是天黑点灯时候,只见我表妹阿济簪坐在房中,悲哀哭泣。可她一见我,立刻拭干眼泪,站起来迎接我,替我宽衣,问我不回家的原因,告诉我许多宾客,包括官宦绅商、亲戚朋友,都应邀前来参加婚礼,法官和证婚人也都到场。大家齐聚一堂,吃饱喝足,一直等我回来写婚书,举行结婚仪式。等到最后,都绝望了,这才纷纷告辞,不欢而散。她说:“令尊大人大发雷霆,非常生气,原因是他备办这桩喜事,花了很多钱财,却落得这样一个收场,因此他发誓说,不到来年,他是不再给我们办结婚手续的了。”最后她问我:“你干吗这时候才回家?今天你在外面碰到什么意外事件?因为你不按时回家,所以才出现这种结局呀。”

我把经过情况,从头讲给她听,并拿绸巾和香笺给她看。她接了过去,看一看绸巾,读一读笺上的诗句,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接连从腮上流下来。继而她凄然吟道:

据说第一次爱情是自己选择的。

这种说法纯属撒谎骗人,

我认为爱情都是受强制的。

强迫下的爱情才算十全十美,

当中没有分毫缺点。

各种消息证实此中的正确性,

不带半点矫揉造作气息。

如果出自你的心愿,

你就指它是折磨人的一种罪孽,

或者说它是隐在心里的阴谋诡计,

还可以把它当成恩惠、报复或目的,

供人任意舍取。

心灵既可凭它获得慰藉,

也能因它遭受毁灭;

总之非此即彼。

在这样的处境里,

他所过的日子全都是节日,

她的嘴角随时随地挂着笑影,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芬芳气息跟和风无异。

可是吹拂到人身上的时候,

却比剑锋还锐利,

叫人变成残废,

邪恶、疫疠牢不可破地包围着人心。

她吟罢,问道:“她对你谈些什么?做何表示?”

“她没有对我谈什么;她只是把手指放在嘴上吻了一下,再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贴在胸前,指一指地面,随即把头缩了进去,关上窗子,悄然隐去。我的心被她带走,一直坐在那儿等到太阳西偏,可她一直没有再开窗出现,最后我绝望了,才起身回家。我的情况就是这样。此中之谜,你给我详细解释、分析吧。”

她抬头望着我说:“表哥!如果你要我的眼珠,我一定挖出来献给你。我非帮助你达到希望目的不可,同时我也非帮助她获得她的需求不可。因为跟你爱她的情况一样,她正恋爱着你呢。”

“她的手势,你怎么解释呢?”

“她吻自己的手指,暗示说你在她心目中,有灵魂与肉体那样重要的地位,并急于要同你碰头见面。手巾是情人向心爱者致意的标志。香笺是她的灵魂和你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具体表示。她把两个手指并在一起贴在胸前,这是告诉你两天后再上那儿去,听她指示你去接近她该走的路线。这是我对她的暗示所做的解释。我的表哥哟!告诉你吧:她不但信任你,而且热爱你。如果我出面周旋,一定能在最短期内,叫你同她碰头聚首,并绝对保守你俩之间的秘密。”

我听了表妹的解释和谈话,衷心感谢她,暗自说道:“我耐心等两天吧。”于是我待在家里,整整两天不出门,也不吃喝。我表妹无微不至地照拂我,关心我,一再安慰我,鼓励我。

我郁结于衷,闷闷不乐,好不容易在家里待了两天,我表妹才对我说:“你欢欢喜喜地打起精神来,穿上新衣服,按期去赴她的约会吧!”她说罢,帮我更衣,替我熏香。我振作起来,鼓足勇气,走出大门,勇往直前地去到那条胡同中,坐在那家门前的台阶上,等了一会,墙上的窗户豁然洞开。我抬头观看,一见她,便不自主地迷惘起来。我竭力挣扎,勉为其难地摆脱迷糊状态,鼓足勇气,第二次抬头观看,可是一见她,便又一次陷入蒙眬、迷离状态。

息了一会,我逐渐清醒过来,抬头一看,见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和一块红手巾。她见我注视她的时候,立刻卷起手袖,伸开手指,用巴掌拍拍胸膛,然后举起双手,一手拿镜子照着窗外,一手捏着手巾,缩进窗内,又伸出来,一上一下地向胡同对面指点了三次,然后把手巾扭一扭,折叠起来,点点头,把窗户一关,悄然隐去。她一句话不说,把痴痴呆呆的我撇在那儿,叫我茫然不知她所指点的是什么。我一动也不动,坐着直等到晚饭时候,才离开那个地方。我回到家中,已经是夜深时候。我表妹还没睡觉,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堂屋里,手撑着腮帮子,流着清泪,伤心饮泣,凄然吟道:

他受淫荡者玩弄、嬉戏,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他毕竟还是一条嫩枝,

叫我怎能不关心?

露出头角的人哟!

你掠夺了我的心。

我凭分辩无法挽回爱情。

你暗中追求、猎奇,

你的秋波远非锋利的宝剑可以比拟。

爱情的重担压在我的肩头,

我瘦弱的身体连衬衫也担负不起。

我避免责难、怨言,

仰望着追逐者的眼睑挥泪、泣血;

她锐利的眼睛使他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但愿我的心也像她的心,

可我羸弱瘦削的身体,

只能和她的腰肢相比。

对你来说,我的一品官员!

你漂亮的容颜吸引着追逐者的视线,

使我陷于彷徨、迷离境地,

哭坏了眼睛。

据说约瑟夫一身具备着人世间的全部美丽,

这种说法显然是欺世骗人的。

请问我的一品官员:

“你的美貌究竟包罗多少个约瑟夫的特点?”

慑于你的威严,

我尽量压制自己的性情,

逃避监视者的眼睛。

我的压抑到底该延长到什么时候?

听了表妹的吟诵,我越发忧愁苦恼,不言不语,一屁股坐在屋角里。她赶忙站起来奉承我,替我宽衣,用手袖给我拭脸上的汗水,然后打听我去幽会的情形。我把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她说:“表哥!她拿巴掌拍胸膛,暗示说:五天后你再来吧。她把头伸出窗外,并拿镜子向外照,暗示说:你来时坐在染坊门前,等我派人来见你。”

听了表妹的解释,我感到急躁,心里顿时燃起熊熊的火焰,说道:“亲爱的表妹!指安拉起誓,你的解释非常正确。我亲眼看见,那条胡同里,果真有一间犹太人开的染坊呢。”我无法抑制急躁情绪,气得伤心流泪。我表妹安慰我:“表哥呀!你振作起来,鼓足勇气,一往情深地追求下去吧。须知有人始终经受爱火的烧炙,为达到最终目的,不惜花几年工夫,在情场中苦心周旋。你自己只需要一周的时间,干吗显得这么急躁、苦闷呢?”她一直拿话安慰我,给我端来饭菜。我抬起碗来,可咽不下去。我拒绝吃喝,继续失眠,尝不到睡眠的滋味,健康受到影响,形容憔悴不堪。因为过去没有经验,这是初恋,我经受不起爱情之火的烤焙,弄得皮黄骨瘦,还带累表妹受罪。她牺牲睡眠,每天夜里给我谈狂恋者的心情和苦心孤诣克服急躁情绪的途径,慢慢把我催眠。可我每次从梦中惊醒,都见她熬夜坐在我的床前,挥泪饮泣。

当时我度日如年,惴惴不安地等了五天,我表妹便烧水给我洗澡,替我换衣服,说道:“你快跟她幽会去吧!安拉会满足你的愿望呢,你会一帆风顺地达到目的的。”

那天是礼拜六。我离开家,一口气走到胡同里,见染坊的门窗关闭着,是犹太人休假的日子。我坐在染坊门前,等到午后,眼看着太阳西偏,直到日落天黑,始终不见她的踪影,也没听到一点动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觉得危险,怕发生意外,这才一骨碌站了起来,醉汉般离开胡同,无精打采地转回家去。一进门,我看见表妹阿济簪寂然站在堂屋里,一只手攀着钉在墙上的木桩,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膛,悲哀哭泣,凄然吟道:

我这个被骨肉遗弃的阿拉伯女性,

除了回忆着汉志的柳树和桂花唉声叹息,

哪里还有欢喜快乐的余地?

我借他背上发散出来的温度灌溉我自己的思念,

也凭他的英勇培育我的眼泪,

在逆旅中我获得些许慰藉。

纯真的爱情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誉,

他却把我对他的恋念视为犯罪行为。

她吟罢,回头看见我,赶忙用手袖拭干眼泪,喜笑颜开地迎向我,说道:“表哥!我祝贺你。干吗你不留在情人家里,痛痛快快地过夜呢?”

我听了她的问话,忍不住怒火上冲,一脚踢中她的胸口。她应声倒下,猛然碰在墙脚下的一根木桩上,顿时砸得头破血流。可是她忍气吞声,毫无怨言,一骨碌爬起来。从容烧张纸,用灰烬敷在伤口上,止住了血,再拿布条裹起额头,然后擦去流在地毡上的血迹,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仍然笑容满面,温存地挨到我面前,好言说道:“表哥啊!指安拉起誓,刚才我跟你谈话,本来没有嘲弄你的意思。当初我头痛得要命,一心一意打算放血医治,结果弄得头昏脑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可好多了,快恢复原状了。告诉我今天你去幽会的结果吧!”

我把当天吃闭门羹的经过全都讲给她听。谈罢,我怄气得直淌眼泪。她却对我说:“表哥!你的希望目的很快就要实现,这是我应该预先给你报喜的。依我说,她这样做是存心接纳你的一种迹象呢。此次她不跟你见面,为的是要试验你,看你有没有耐心,对爱情是不是忠诚。显然,你的忧愁、苦恼情绪,就要消逝了,欢喜快乐的事,很快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明天你再去幽会她,看她怎样指示你。”

她一再安慰我,但我的忧愁苦闷只是有增无减。她给我端来饭菜,被我一脚踢翻,杯盘碗盏全都砸碎。我怒目说道:“大凡投身情场,专心谈情说爱的人都是疯子,他既不贪口腹,甚至于连睡眠的滋味也分辨不清楚。”

“不错,表哥啊!指安拉起誓,这是恋爱的象征呢。”我表妹阿济簪同意我的看法。她边流泪,边收拾杯盘碗盏的碎片,并扫除撒落的饭菜,然后坐在我面前,陪我谈心。我一心只望日子过快些,虔心虔意地祷告、祈求,恳求安拉缩短时间,让明天提前降临。

第二天清晨,我出去和她幽会,急急忙忙赶到那条胡同里,在她屋前的台阶上坐下。墙上的窗户豁然洞开,她伸出头来,笑了一笑,然后飘然隐去。息了一会,她又出现在窗前。此次,她拿来一面镜子、一个布袋、一盆花草和一盏灯。首先她把镜子装在布袋里,捆绑起来,扔在屋里。继而她把头发披在脸上,并将油灯摆在盆花上面,一动也不动地待了一会,这才收了进去,把窗户一关,悄然隐去。

她一句话也不跟我讲。她的举止和一连串隐晦难猜的暗示,惹得我扑朔迷离,心脏差一点爆炸、粉碎了。她可望而不可即,因此我受爱情猛烈冲击,越来越不可抑制与时俱增的迷恋心情和放荡行为。最后我忧心忡忡地流着眼泪回到家中,见我表妹阿济簪孤零零地面墙坐在屋里。她满腔情愁,忧郁成疾,但她温良成性,慑于我的迷恋行为,不肯吐露她对我的纯爱心情。我仔细一看,见她脸上出现两处伤痕:一处是旧日砸破了的额头,一处是伤感过度,新近被泪水浸坏了的眼睛。当时她憔悴不堪,羸弱到不可复原的境地。她洒着伤感的眼泪,凄然吟道:

动身走了的人儿哟!

你永久生存在我的心房里。

你旅行到哪里,

那里保险你绝对安宁。

你留宿、过夜的地区,

安拉是你的邻居,

他保佑你,

不让沧桑世变的风暴侵袭你。

你扬长而去,

远远离开我的视线,

我倍感伶仃、孤寂,

眼泪像倾盆大雨,

滂沱四溢。

但愿我知道你去什么地方成家立业,

跟什么样的民族交游、为邻。

今后如果你喝的是洁净、澄清的淡水,

那么眼眶里流出来的泪水却是我解渴的泉源。

人世间一切的一切都非常甜蜜,

只有离开你是唯一的苦刑。

她吟罢,抬头看见我,喜不自胜,立刻拭干眼泪,站起来照拂我,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静默一会儿,和颜悦色地说道:“表哥!快把此次的成就告诉我吧!”

我把经过情形全都讲给她听。她说:“你再忍耐一时吧!你跟她聚首碰头的时间临近了,你的希望就要实现了。她把镜子装在布袋里,暗示说等太阳落山、天黑以后你再来。她拿来盆花,暗示说你来时,从胡同后面的花园里进来。她拿油灯暗示说:你到花园里,再走向有灯光的地方,坐在那儿等我。”

听了表妹的解释,我急于求成,不耐其烦,一声吼叫起来,说道:“你给过我多少次期望了!我一味听你指使,屡次去和她幽会,却达不到目的,都等于白费精力。我看你的解释,却没半点准确性。”

我表妹笑了一笑,说道:“你应该再忍耐些,今日天黑时,你会一帆风顺地达到目的。我这是说老实话,一点也不骗你。”她说罢,吟道:

你忘记时日!

时日会自然消逝,

但你千万别跨进苦闷的屋宇。

也许一桩难能可贵的稀奇事情,

获得它的机缘会突然降临。

她吟罢,挨近我,和颜悦色地安慰我。她怕我发脾气,不敢给我饮食。她殷殷勤勤地照拂我,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亲近我。她替我换了衣服,说道:“表哥!你请坐下,让我陪你谈心、消遣吧。若是安拉意愿,到天黑时,包管你跟心爱的人儿欢聚在一起。”

我不理睬她,一心一意只盼望日子过得快些,好去和那个女郎幽会。我怀着盼星星盼月亮的心情,坐立不宁。我向安拉祷告祈求:“我主!恳求您让黑夜赶快降临。”

我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才等到日落。我表妹痛哭流涕,给我一粒麝香,嘱咐道:“表哥啊!你和心爱的人儿见面、达到目的、满足愿望的时候,把这粒麝香衔在嘴里,并把下面的诗念给她听:

求教于情场中的前辈,

请剀切传授你们的经验。

爱情猛烈冲击着的一个青年,

他应该怎样周旋?”

她嘱咐毕,亲切地吻我,并赌咒发誓,一再叮咛,叫我和情人分手时,才念诗给她听。我接受她的意见,说道:“听明白了,遵命就是。”于是我在晚饭时离家,一直走进那条胡同里,来到她的花园门前,见园门洞开。我走进园门,发现花园深处的灯光,便朝那方面走过去,举目一望,才知那是供人游息的一个亭阁。拱形的圆顶是象牙和檀木组成的,结构异常精致美观。圆顶上悬着吊灯,金蜡台中燃着辉煌的蜡烛。亭中央有一个喷水池,水池周围装饰着各种动物的雕像。亭中的椅凳上铺着镶金银的绣花丝绸垫子。池旁的餐桌上摆着丰盛的筵席,用丝帕覆盖着食品。桌旁边有个大瓷缸,盛满醇酒;酒缸旁边摆着嵌金的水晶杯;还有一个大银盘,盘中盛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和馨花。其中有无花果、石榴、葡萄、桔子、苹果、香橙、玫瑰、素馨、桃金娘、蔷薇、水仙和其他美丽可口、香味扑鼻的果实、花卉。

我去到花园中幽静的亭阁里,顿觉心旷神怡,欣喜若狂,胸中的忧愁苦闷,顿时烟消云散。可是美中不足,那幢屋宇里寂然没有一个人影,也不见婢仆的踪迹,亭阁中堂皇的陈设和丰富的筵席也没有人看管。我怀着惊奇诧异心情,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等候心爱的人儿前来和我幽会。

从初更起,我耐心等到三更时候,始终不见心爱的人儿光临。我饿得要命。这是因为我一往情深,过分钟情,接连几天没有吃喝睡眠,一旦来到这幽静地方,眼看表妹对我的意中人的暗示所作的正确解释,这才摒除胸中的疑虑,如释重负的缘故。当时我心满意足,泰然自若,食欲经不起美酒肥肉的诱惑,便想开怀吃喝。

我毫不迟疑,走到餐桌前,揭开餐巾,见中央的一个大瓷盘里,盛着四只香味扑鼻的红烧鸡,还有四个碗钵,分别装满了各种甜、咸食品,其中煮石榴子、糕饼、面食、糖果、蜜饯、肉食,应有尽有。面对那桌筵席,禁不住馋涎欲滴。我狼吞虎咽,大吃大喝,每种食物都吃了一些。我吃饱喝足,洗过手,胃里装得太满,什么都不感兴趣,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倒身睡熟了。

我连日没有好好睡觉,因此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直睡到次日清晨才被烈日晒醒。我一觉蒙眬醒来,见我身上摆着一块木炭和一些食盐。我赶忙爬起来,边抖衣服上的木炭和食盐,边四下观看,却不见一个人影。我仔细一打量,才想到我原是在云石地板上,无垫无盖地睡了一夜。我迷惘起来,感到无限的忧愁顾虑,气得眼泪直流,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亭阁花园。我回到自己家里,见表妹阿济簪捶着她自己的胸膛,洒着如注的眼泪,哀然吟道:

一股凉爽的和风从心坎里刮起,

吹动了情愁。

东风啊,

你来吧!

给每个狂恋者带来应享的权利。

如果能够恋爱到底,

我们准会像别的情侣那样紧紧拥抱在一起。

从表哥的容颜离开我的视线,

安拉便叫我绝望于生存的乐趣。

但愿我能知悉:

他的心像不像我的心,

融化在爱情的烈焰里?

她吟罢,回头看见我,立刻站起来,拭干眼泪,热情地照拂我,轻言慢语地说道:“表哥啊!昨晚你在情人家里过夜,那是安拉让你会见心爱的人儿了,算是一帆风顺地达到目的了。我可是为骨肉离散而伤心哭泣,这该引起谁的埋怨?博取谁的同情呢?但愿安拉别为我而责备你。”她强颜苦笑着服侍我,替我脱掉衣服,铺开看了一看,闻了一闻说:“指安拉起誓,这种气味不是从情人那里带来的。表哥啊!告诉我其中的情况吧。”

我果然把经过的情形,从头叙述一遍。她听了,第二次苦笑一笑说:“我痛心极了。那个叫你伤心的人真该死罪。表哥啊!指安拉起誓,那个娘儿未免太高傲自大了,我替你担忧着呢。你要知道,我的表哥啊!她拿食盐摆在你身上,暗示说你睡梦沉沉,像腐烂的食物一样,令人讨厌、作呕,必须用食盐防腐、挽救,免得被人唾弃。这是因为你强调你自己一往情深,过分钟情。而真正求爱的人,应该牺牲睡眠,你却酣睡不醒,证明你的爱情是虚伪的。同样的事实,说明那个对你表示倾心的女人,她的爱情也不真诚。因为她见你睡梦沉沉,却不肯唤醒你,对你倾叙衷情。这桩事情,揭穿了她的虚伪骗局。她拿木炭摆在你身上,这暗示说:你对爱情既然虚伪,愿安拉惩罚你,改变你的皮肤,使它黑得像木炭那样讨厌。以上是我对她的暗示所作的分析、解释。愿安拉保佑你,别让你受到她的愚弄、蹂躏。”

我听了表妹的解释,气得捶自己的胸膛,懊悔道:“指安拉起誓,你分析、解释得非常正确。投身情场的人,的确应该牺牲睡眠,我违犯情理,一觉不醒,这是我害了自己。我贪图吃喝、睡眠,犯了莫大的过错,这该怎么办呢?”我痛哭流涕,百般悔恨,最后对表妹说:“你给我想个挽救的办法吧!你可怜可怜我,安拉会赏赐你呢。假若你不替我想办法,我眼前只有死路一条了。”

表妹向来爱我爱到极点。她答应我的要求,说道:“好的,我给你想办法吧。表哥啊!我屡次对你说,我要是能够抛头露面,挺身出来斡旋,在最短期内,一定让你和她碰头见面,而且能够严格保守秘密。我要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只图博得你的欢喜。若是安拉愿意,我预备尽最大努力,促成你俩的幽会。不过你必须听从我的吩咐、指引。这样吧:今天夜里,你还是上花园去,坐在亭阁里,耐心等待她来和你相会,但是千万别贪吃饮食,因为饮食容易引人入睡。你要当心,不要再打瞌睡,因为要到二更时,她才去亭阁里和你幽会。至于她的阴谋诡计,你可以不必顾虑。你的安全,自有安拉保证。”

我听了表妹的一番由衷之言,喜不自禁。我暗自祷告,祈求黑夜迅速降临。我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才等到天黑,正预备前去幽会的时候,表妹嘱咐我:“表哥啊!你跟她幽会毕,临走时,别忘了念那首诗给她听。”

“遵你的命,我一定念给她听。”我边回答表妹,边匆匆走出大门,一口气赶到花园里,进入亭内,见桌椅筵席布置、摆设得整整齐齐,情景跟昨夜毫无差别,各种饮食、酒肴、馨花、果品,应有尽有。我规规矩矩地坐在椅上,闻着各种香甜的美味,馋涎欲滴,总想吃喝一点,虽然一再抑制自己,可始终克服不了欲望,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挨到餐桌面前,揭开餐巾,吃喝起来。每种饮食我都尝一尝,合口味的便多吃几口,一会儿就吃饱喝足,肠胃里装得满满的。之后我拿个枕头垫着头休息了一会儿。当时我并不打算睡眠,然而事与愿违,不知不觉便呼呼地睡熟了。待我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了。我一看,自己无垫无盖地卧在地板上,身上摆着一个踝骨、一截小木棒、一个枣核和一个皂荚核,情况和昨天一样,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我一骨碌爬起来,抖掉身上的踝骨和皂荚核等物,怒气冲冲地离开那个地方,匆匆回到家中。我表妹正坐在屋里,伤心哭泣,她凄然吟道:

我的心儿受伤,

身体憔悴、枯槁不堪,

泪水接连从腮颊上流淌。

此中罪责固难归给爱人承担,

不过善良者所做的一切终归离不开善良。

表哥哟!

你把爱情灌满我的心房,

我的眼睛却受到泪水摧残。

我迁怒于表妹,大骂一通。她伤心哭泣一会儿,然后擦干眼泪,低声下气地挨到我面前,吻我的手,热情地亲近我。但我刚愎自用,一味拒绝她,对她表示冷淡,显出心烦意乱的急躁情绪。她打量我一番,猜测道:“表哥!看来昨晚你又睡大觉了。”

“不错,我睡觉了。”我对她说,“昨晚我酣睡了一夜,今天蒙眬醒来,发现我身上摆着踝骨、木棒、枣核和皂荚子等废物。我不明白她给我弄这一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着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慢慢挨近她,恳求道:“给我解释、分析一下她的这种暗示吧!我该怎么做呢?帮助我解决这个问题吧!”

“我尽力而为之好了。”她慨然答应我的要求,“告诉你吧:她拿断木棒放在你身上,暗示说你人来心不来,就是说你本人虽然到场,可你心不在焉。因此她好像对你说,这不是恋爱者应有的态度,今后你甭自命为求爱的人了。她拿枣核暗示说,要是你果真投身情场,专心恋爱,那么爱火一定会在你心房里燃烧起来,这你就不至于贪睡了,因为爱情像枣一样甜蜜,能在心房里燃烧起火焰。她用皂荚子暗示说,情人的心已经被人夺去,你应该拿出圣约伯[1]的耐性,好生忍受别离的滋味。”

我听了表妹的解释,心里骤然烧起了熊熊的火焰,忧愁苦闷到极点,一时按捺不住急躁情绪,不自主地狂叫起来,满以为我不能控制睡眠,这是我福薄、倒霉的原因。没奈何,我只得向表妹乞怜,说道:“亲爱的表妹!指我的生命起誓,求你可怜我,给我指出门路来,让我和她碰头见面吧。”

她抑制不住情愁,边哭泣,边说道:“亲爱的表哥啊!我万感交集,不能对你畅所欲言;不过今夜里,你仍然上她那儿去;可是你要当心,别再贪吃贪睡,便可以达到目的。这是我指给你的门路,愿你顺利前进。”

我接受表妹的指引,说道:“若是安拉愿意,这次我不再贪吃贪睡了。你所吩咐的,我事事照办。”

她抖擞精神,站起来,端来饭菜,说道:“现在你安下心来,痛痛快快地吃喝,别心事重重地再想不开吧。”

我听从她的吩咐,果然吃喝起来。我吃饱喝足,已是天黑时候。表妹给我拿来一套最华丽的衣冠,替我穿戴起来。她发誓叮咛,要我念那首诗给女郎听,而且一再嘱咐我,要我认真提防,不可贪吃贪睡。

我离开表妹,匆匆去到女郎的花园里,在亭阁中坐定,用手指撑着眼皮熬夜,并且摇晃着脑袋,避免瞌睡侵袭。对馨香的食物的诱惑,我也注意提防,不让它们从中作祟。可是到了深更半夜,我饥肠辘辘,想吃喝的念头越来越迫切。最后我挨到餐桌面前,揭开餐巾,吃了鸡肉和各种食物,又挨到酒坛面前,本来只打算喝一杯,无奈喝起来就克制不住食欲。于是我左一杯右一杯,接连干了十杯,终于喝得酩酊大醉,颓然倒在地上,像被杀死的僵尸,全然不知人事。

在沉醉的状态中,我一直睡梦沉沉。待我清醒时已是次日清晨,发现我自己睡在花园门外的路旁,身上摆着一文铁钱和一把锋利的匕首。我一骨碌爬起来,满腔恐怖,哆嗦着拾起铁钱和匕首,踉踉跄跄一口气奔到家中,隐约听见表妹悲戚的哀吟:

在这个家庭里,

我可怜无告,

如坐针毡,

终日挥泪遣愁。

我支持不住,扔掉手中的铁钱和匕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躺了一阵才清醒过来,对表妹说:“我失败了!”于是把经过的始末,从头叙述一遍,气得痛哭流涕。

我的恸哭和痴情,引起表妹无限忧虑。她埋怨道:“我对你无能为力了。我叫你当心别再睡觉,可是你听而不闻,不把我的忠告当一回事,从此我的话对你不会起什么作用了。”

“指安拉起誓,求你给我解释、分析一下这文铁钱和这把匕首的用意吧。”我向她苦苦哀求。

“她拿这文铁钱代表她的右眼,暗示说:下次你再到这儿来酣睡,我准用这把匕首结果你的性命。她的阴谋诡计,实在可畏。我替你的生命担忧,因而满腔郁结,说起话来,词不达意。今后如果你相信自己不会再打瞌睡,那你自管去和她幽会,准可达到目的。假若你贪睡的习性无法改变,就该抛弃幽会的念头,免得拿生命去冒险。”

“表妹哟!指安拉起誓,这该怎么办呢!求你帮助我解决这个疑难问题吧。”

“我尽力而行。”她慨然允诺,“只要你听吩咐,这就成了。”

“我一定听你吩咐。”我表示决心。

“等天黑时,我再告诉你。”她说着扶我进房,照拂我睡觉,耐心地等我睡熟。

我一觉睡到傍晚才从梦中醒来,见表妹坐在我身边,手中捏着扇子,边给我打扇,边伤心饮泣,眼泪浸湿了衣襟。她见我醒来,擦干眼泪,赶忙给我端来饭菜。我拒绝吃喝。她说:“我不是告诉你听吩咐吗?你还是吃吧!”

我不好意思再违拗她,果然接着她递给我的饮食,吃喝起来。待我吃饱,她便拿混糖的葡萄汁给我喝。我吃饱喝足,洗了手,用香帕擦过,然后和表妹对坐谈心,顿觉心旷神怡。

天黑定了,表妹替我更换衣服,嘱咐道:“表哥啊!今晚你别再贪睡,必须熬他一个通宵才对。因为今天不到夜深时,她不会来见你。若是安拉意愿,今晚你是能和她见面的。但是你千万别忘记我的嘱咐。”

她嘱咐毕,痛哭流涕。眼看她为我伤感到这步田地,我心里感觉难受,问道:“你所谓的嘱咐,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你和她分手时,别忘记把前次提过的那首诗念给她听。”

我满心欢喜快乐,离开表妹,走出大门,一口气去到花园中的亭阁里坐下,静悄悄地等到二更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真是度夜如年。我继续熬夜,坚持到四更,已是鸡叫头遍时候。我饥肠辘辘,饿得要命,克制不住食欲的冲击,便挨到餐桌面前,大吃大喝,饱餐一顿。之后头脑感到沉重,迷迷糊糊地正要倒下去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得远处传来说笑的声音。我霍地站起来,赶忙洗手漱口,整理衣冠,振作精神。接着她姗姗出现在我眼前,身边带着十个婢女。她在婢女中,好像众星围拱的一轮明月。她身穿一套金线银线绣花的绿缎子衣服。她的形影,恰像诗人的描绘:

她穿一身绿衣,

垂着发辫,

敞开纽扣,

姗姗来到情人面前,

显出高傲、自矜神情。

我说道:“请问你尊姓大名?”

她回答:“给情人的心加烙印就是我的诨名。”

我诉苦说:“你对爱情何其残酷、悭吝!”

她说道:“你向顽石诉苦,却一点不自觉。”

我说道:“你的心即使是石头,

安拉却叫清泉从顽石中泻流。”

她一见我,便喜笑颜开地问道:“你干吗熬夜而不睡觉呢?从今晚熬夜的情况来看,我知道你是谈情说爱的人了。因为凡是闻到爱情气味的人,经受不起相思的折腾,他总是通宵不能睡眠。”接着她转向婢女们,以目示意,让她们鱼贯而退。之后,便挨过来,倒在我怀里。我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肢,热烈地和她亲吻。于是我和她彼此一往情深,亲如夫妻,无拘无束,卿卿我我地低谈细语、说笑嬉戏,手牵着手慢步寻开心,一直陶醉在甜蜜的美梦里,飘飘然如入仙境,过了最快乐美满的一夜。

次日清晨,已是尽欢而散的时候,我向她告别。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说道:“等一等,我有话嘱咐你,还要告诉你一桩事情。”于是她打开手巾,取出这块绸布,展开在我眼前。我一看,绸布上绣着这幅羚羊图,觉得非常可爱。

她把羚羊图送给我,说道:“这是我妹妹绣的。”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她叫努鲁勒·胡达。你好生保存这幅羚羊图吧。”她嘱咐我。

我欣然收起羚羊图,约定每天夜里都上花园去和她幽会,然后告别,欢天喜地地回到家里。表妹赶忙起床迎接我。她愁容满面,腮上挂着眼泪,非常关心地问道:“我嘱咐你临行念诗给她听,你依从我的吩咐念给她听了吗?”

“这桩事情叫我给全忘了,因为当时我的兴趣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幅图画上,所以忘了实践诺言。”我回答着把羚羊图扔在她面前。

她拾起羚羊图,看了一眼,一屁股坐下去,激动得不能克制自己,眼泪汪汪地吟道:

要求分离的人哟!

请你慢些,

当心别受拥抱诱惑、欺骗。

也请你缓和些,

因为欺骗是时日的习性,

聚首的结局终归是离别。

她吟罢,说道:“表哥!这幅羚羊图,送给我吧。”我满足她的要求,果然把羚羊图转送给她。她再次展开羚羊图,仔细打量一番,然后收藏起来。

当天夜里,是我去幽会的时候了,表妹对我说:“表哥啊!此去,祝你一帆风顺,愿你早去早归。你和她分手时,请把前次提过的诗念给她听。”

我忘了那首诗的词句,因而说道:“请把那首诗给我重念一遍。”她果然念给我听。我牢牢记住,然后和她分手,一直去到花园中,见姑娘坐在亭阁里,等着和我幽会。

一见面,她离开座位,挨到我面前,热情地和我亲嘴,同我并肩坐在一起,卿卿我我地和我谈情,并一起吃喝嬉戏,像昨晚初次会面那样,尽量满足彼此的愿望和要求,陶醉在酒色氛围中,直快活、享乐到次日清晨。是和她分别的时候了,我便念诗给她听:

求教于情场中的前辈,

请剀切传授你们的经验。

爱情猛烈冲击着的一个青年,

他应该怎样周旋?

她听罢,有动于衷,霎时间眼眶里噙满泪水,凄然吟道:

他透露内心里的爱情,

且保守个中密谋。

他甘心忍受任何折腾人的事件,

到时候便俯首归顺。

我把她的诗牢记在心里,然后告别,欢天喜地地回到家里。当时表妹卧病不起,母亲坐在她床前伤心哭泣。一见面,母亲便责备我:“阿济子!你干吗撇下表妹不管?叫她忧郁成疾,卧床不起,这是什么道理?现在你快诚心忏悔,从此洗心悔过吧!”

表妹抬头看我一眼,挣扎着坐起来,说道:“阿济子!我告诉你的那首诗,你念给她听了没有?”

“不错,我念了。”我说,“她听了那首诗还流泪呢。和我分手时,她也吟一首诗给我听。她的诗我可记住了。”

“把她的诗念给我听吧!”

我果然把诗念了一遍。表妹听了,痛哭流涕,吟道:

他集中全部精力,

把耐性推到至高无上的境地。

然而除却一颗残酷无情的心,

他没获得理想中的报酬。

表妹吟罢,说道:“下次你去和她幽会时,把刚才我吟的这首诗念给她听吧!”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我听从她的吩咐。

当天夜里,我践约去花园里和情人幽会,照例跟她在一起吃喝嬉戏,放荡不拘,尽情享乐,直到次日黎明,才尽欢而散。临行我把表妹的诗念给她听。她听罢,簌簌地流下两行清泪,随即吟道:

为保守个中秘密,

如果不耐心忍受,

除却毁灭自己的生命,

他不可能和我亲近。

我把她的诗记在心里,然后告别,回到自己家里,见表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母亲守在床前,悲哀哭泣。表妹听见我谈话的声音,睁眼问道:“阿济子!你念诗给她听了没有?”

“念了。”我说,“她听了那首诗伤心流泪,同样也吟诗给我听。”于是我把她吟的诗念了一遍。表妹听罢,顿时第二次晕厥,人事不知,过了好一阵才慢慢苏醒,凄然吟道:

我们听令,

我们遵命,

我们从容死去。

请向当初不肯接见的人儿

转达我崇高的敬意。

当天夜里,我照例往花园里和情人幽会,跟她并肩坐在一起,吃喝嬉戏,尽情享受,一觉睡到黎明。临别,我把表妹的诗念给她听。她听了表妹的诗,惊得狂叫起来,惴惴不安,说道:“指安拉起誓,吟这首诗的人已经死了。”她悲哀哭泣一会,接着说:“你不跟吟这首诗的人亲近,真该死罪!”

“她是我的表妹。”我说。

“你撒谎!”她不相信,“指安拉起誓,如果她真是你的表妹,你一定会像她爱你那样钟情她的。你是杀害她的凶手。但愿安拉像你杀她那样地杀死你。指安拉起誓,假若你早日告诉我你有一个表妹,那我是不同你交往的。”

“你的暗示是我表妹解释、分析给我听的,也就是她教我怎样应付你的。假若不按照她的指示行事,那我是无法跟你接近的。”

“她知道我们的情况吗?”

“不错,她全都明白。”

“愿安拉像你摧残她的韶华那样折腾你的青春吧!”她咒骂我一句,然后吩咐道,“你赶快回家看她去!”

我和情人分手,忧心忡忡地奔跑着刚回到胡同里,便听见邻舍的人传播阿济簪逝世的噩耗。我没有停留,急急忙忙回到家中。母亲一见我,便埋怨道:“儿啊!你表妹阿济簪之死,是你一手弄成的,你的罪行,安拉是不会饶恕的。你快虔心虔意地忏悔、认罪吧!”

我表妹阿济簪不幸一命呜呼,我父亲替她料理善后,主持丧葬。我们洗涤装殓她的遗体,送到茔地安葬,并守坟三天,继续追悼、超度。丧葬毕,我回到家中,一直为她之死感到悲哀苦恼。我母亲对我说:“儿啊!现在我急于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对待她的,致使她因胆破而死?我屡次问她害病的原因,她始终缄默,不肯吐露真情。指安拉起誓,快把你的所做所为和致她死命的原因告诉我吧。”

“我什么也没有做!”我不肯认错。

“安拉会惩罚你呢!”我母亲生气了,“她把冤情埋藏在心里,不轻易吐露半句,毫无怨言地牺牲自己。她临终时,睁眼对我说:‘娘!安拉把我的命运交在令郎手里,因此无论他怎样对待我,安拉是不过问的。从此安拉叫我从人世转向永恒的宇宙去了。’我安慰她:‘儿啊!你还年轻,病是会痊愈的,你别绝望!’接着我又追问她害病的原因。她始终不告诉我,只微笑着说:‘娘!令郎去他经常去的地方幽会时,请转告他,幽会毕分手时,对情人说“信义属善良德行,阴险是卑鄙行径”这两句话吧!我嘱咐他这样做,的确是出自内心的关怀,足以证明我生前死后,始终是关心、爱护他的。’最后她给你留下一件礼物,曾发誓叮咛我,必须等你心回转意,发现她的好处而怀念她时,才让我把礼物交给你。礼物叫我收藏起来了。有朝一日,假若你果真回头追念她时,我自然会把礼物拿给你。”

“给我看一眼吧!”我急于要看一看她遗下的礼物。

老人家不肯拿给我看。后来事过境迁,我向往着享乐、放荡生活,昏昏沉沉地早把表妹的惨死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只想整天整夜待在情人身边,过无拘、放荡的享乐生活。因此她死后第五天夜里,我便上花园去和情人幽会,见她像坐在热锅上,早就等我多时了。一见面她奔到我面前,使劲搂着我的脖子,打听我表妹的消息。我说:“她死了。我们把她安葬之后,在坟前守护三天,照例追悼、超度,不知不觉就过了四昼夜。今天是她死后第五天了。”

她听了我表妹阿济簪的噩耗,长叹一声,忍不住伤心流泪,说道:“我不是说过,是你害死她吗?如果你早些时候告诉我她的境遇,那我一定要报答她的恩情呢。因为你是在她的帮助、指引下,才能到我这儿来的。假若没有她,我和你根本是不会碰头聚首的。不过她的遭遇太惨,你的罪孽深重,难免不受惩罚,我担心你会因此引火烧身,终久会陷在灾祸里的。”

“她死前表示原谅我了。”我说,还把母亲告诉我的情况,从头说给她听。

“指安拉起誓,你回去时,向令堂打听一下,她留给你的到底是件什么礼物。”

“据我母亲说,我表妹临终时嘱咐她:‘令郎上他经常去的地方幽会时,请告诉他对情人说“信义属善良德行,阴险是卑鄙行径”这两句话吧!’”

“愿安拉怜悯她在天之灵!她总算把你从我手中给挽救了。老实说,我原是存心危害你的,现在我可是洗心革面,不伤害你,也不扰乱、迷惑你了。”

我大吃一惊,说道:“你我之间既已发生爱情,彼此建立深厚友谊,在这种情况下,你说吧,当初你是打算怎么对付我的?”

“你虽然钟爱我,但是你年轻无知,天真无邪,不懂得我们妇女的阴谋诡计。你表妹要是不死,她可以帮助你。这次也是她救了你,使你摆脱危险的。现在让我忠告你几句:从今以后,像我们这一流的妇女,无论年轻的或上年纪的,你都别跟她交谈,更不可向她求爱。你须牢牢记住,千万不可疏忽大意,因为她们的阴险、欺骗手法,你是一点也不知道的。兼之给你分析、解释暗示的那个人既已过世,我怕你再陷入迷魂阵时,你就得不到挽救了。可惜你的表妹,她的遭遇实在可叹可悲。但愿她死前我能见她一面,报答一下她的恩情,这是我的夙愿。但愿安拉怜悯她在天之灵!因为她善良成性,忠于诺言,宁可牺牲性命而不泄露半点秘密。这种人的际遇,可歌可泣,我们应该畅洒同情之泪。再说,如果没有她,你原是不可能和我见面的。现在我迫切希望你替我做一桩事情。”

“要我做一桩什么事情?”我问她。

“希望你带我上坟茔去一趟,让我站在坟前,吟诗凭吊她的灵魂。”

“若是安拉愿意,明日我带你去。”我答应她的要求,当天和她在一起过夜。她一直唉声叹气,埋怨我事前不把表妹阿济簪的情形告诉她。我乘机问道:“‘信义属善良德行,阴险是卑鄙行径’这两句话到底包含什么妙意?”她不吭声,始终缄默不语。

次日清晨,她预备一个钱袋,装满金钱,说道:“走吧!带我上茔地给阿济簪扫墓去,我打算吟首诗刻在墓碑上纪念她,并替她祈求、祷告,而且我还要布施钱财超度她的灵魂。”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我欣然应诺,即时带她上茔地去。我在前边走,她跟在我后面。一路之上,她边走边施舍。每布施一人,便向受施者说:“这是为超度阿济簪的灵魂而布施的,因为她成全别人而牺牲自己的缘故。”

她边布施,边说明施舍的理由。到达坟地时,她袋中的钱施舍完了。她倒在阿济簪的坟头上,痛哭流涕。继而她掏出一只钢凿和一把铁锤,工工整整地把下面的诗刻在墓碑上:

我行经一处荒芜的茔地,

来到一座泥土未干的坟前,

七朵白头翁在坟头上争艳。

我问道:“墓穴里埋的是谁?”

泥土回答说:

“这是失恋者葬身之地。

请你礼貌些,规矩些!”

我叹息、祷祈:

爱的牺牲者哟!

愿安拉怜悯你,

让你住在最高一层的乐园里。

因为失恋者的苦楚、可怜,

连他们的坟墓也显得格外凄凉、悲切。

若是我能够,

我要围绕着你的坟墓开辟一座花园,

用澎湃的泪水灌溉园中的树木、花卉。

勒石刻碑之后,她号啕痛哭一场,这才站起来,跟我一起回到她家中,然后嘱咐我:“指安拉起誓,我恳求你和我紧密联系,千万不可中断我们之间的关系。”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我慨然答应她的要求。

从那回之后,我满足她的要求,经常和她保持联系,按时上她家去和她幽会。我每次在她家里过夜,她总是格外优待我,敬重我,经常叫我重复说表妹阿济簪嘱咐我的那两句格言给她听。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跟她往来,和她在一起吃喝、嬉戏,出一套进一套地总穿丝绸细软,朝欢暮乐,无忧无虑,放荡不羁,把表妹的遭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终日沉沦在舒适、享乐的生活里,整整过了一个年头,身体养得又肥又胖,从来想象不到人世间会发生悲欢离合、灾难临头的事件。

大年初一那天,我上澡堂去熏香沐浴,然后换了一套最华丽的衣履,走出浴室。一路之上,我衣服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芬芳气息,使我怡然陶醉。我欢天喜地地抱着万事大吉的念头回到家中,趁兴喝了几杯美酒,耐心等到晚饭时候,才满腔热情、醉醺醺地走出大门,预备往花园里去幽会。

我醉眼蒙眬,不辨东西,走错了路,来到一条叫乃勾补的胡同里,碰上一个老太婆。她一手持烛,一手捏着一封书信,哭哭啼啼地吟道:

可亲可喜的信使呀!

欢迎你,

竭诚欢迎你!

在我面前,

你的言语多么优美,多么甜蜜!

从我一心关怀的人儿那里派来的献礼者呀!

愿安拉保佑你。

大凡和风吹拂着的一天,

愿他保护你健康、安宁。

那个老太婆迎面走到我身边,问道:“孩子!你识字吗?”

“不错,老大娘,我多少认识几个。”我说。

“你替我念一念这封信吧!”她把手中的信递给我。

我接过信来,拆开念给她听。原来那是一个游子从外乡寄回来的平安家书。她听罢,非常欢喜,并表示感谢我,说道:“像你替我解忧一样,愿安拉消除你的忧愁、苦闷。”于是她拿着信走了。当时我急于要小便,便蹲下去便溺。小便后,我站起来,刚要走出胡同,不想那个老太婆又回到我面前,弯下腰来吻我的手,说道:“我的孩子啊!愿安拉赏你长寿,让你尽情享受青春。现在希望你随我去那道门前,再替我解决一个困难问题。这是因为我听你念信之后,把来信的内容说给家里的人听,可他们都不相信,所以希望你去我家,把这封信念给他们听一听。我的请求,千万请你答应我。”

“这封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我问她。

“这是我儿子寄来的平安家信。他在外乡经营生意,整整十年没有回家。在这期间,杳无音信,我们感到悲观失望,以为他死在异乡了。可想不到今天突然收到这封家信。从他出门至今,他妹妹终日为他悲哀哭泣,不相信她哥哥还活在人间。她说:‘要把念信的人请到这儿来念给我听,我才相信,也才放心呢。’孩子!多情善感的人,最容易发生猜惧念头,这种情况你是清楚明白的。现在请你给我一些方便,随我过去,俾你站在我家大门外面,念一念这封信,让我女儿躲在门后听一听,以便消除她心中的疑虑。这样一来,你的情谊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忘记。从另一方面说,你见义勇为,替人排难解纷,功德也是无量的。因为穆圣说过:‘今生热心替人排难解纷的人,来世安拉会替他解决困难问题。’同样穆圣还说:‘今生热心替兄弟手足解决一件疑难事情的人,来世安拉会替他解决七十二个困难问题。’根据这个道理,我前来呼吁求援。希望你慨然允许我的要求,别叫我绝望、迷惑吧。”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我回答说,“你在前带路吧。”

老太婆在前引路,我跟在她后面,刚走了几步,就来到一幢大建筑物的门前,两扇大门上嵌镶着红铜,显得异常严肃壮丽。我站在门前,只听老太婆抬高嗓音喊了一声,便有个活泼伶俐的女郎出现在我眼前。她的裤管卷到膝盖之上,露出两条迷人的大腿,那情景恰似诗人的描绘:

你这位卷起裤管的女性,

存心向情人露出两条大腿,

让他借此联想其余的肢体。

你殷勤奔走、周旋,

把酒杯高高举起,

送到情人嘴边。

因为只有醇酒和大腿,

才能引人入迷、沉醉。

那女郎云石般滑腻的腿脚上,戴着镶珠玉的金脚镯。她的衣袖一直卷到腋下,赤裸裸地露出两只胳膊,白嫩的手腕上,同样戴着嵌宝石的金手镯,耳上垂着珍珠耳环,脖上挂着名贵的宝石项链,头上缠着薄绸绣花头巾,头巾的周围饰以各种名贵的珠宝玉石。她的衣裳下摆别在腰带上,好像正在忙着做家务似的。一见面,她用从来我没听过的、最甜蜜的音调问道:“娘!这是你请来念信的人吗?”

老太婆说:“是的。”随即把信递给我。当时她站在离大门约莫五尺远的地方。我伸手接着信,挨到门边,把头和肩膀伸进去,刚要念信,就被老婆子用头抵着我的脊背使劲一顶,一下子把我推到门堂里。老婆子随即闪电般奔进大门,赶忙把门关锁起来。

女郎见我在门廊内,迎面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使劲一摔,把我摔倒,然后骑在我胸膛上,伸手按着我的肚子既捏又抠,把我蹂躏得死去活来,直待我无力挣扎、动弹不得的时候,才把我抱起来,随老婆子一直往里走。通过七道走廊,来到有四道拱门的一间大厅里,放我坐下,吩咐道:“你睁眼看吧!”

经她摆布、蹂躏,我显得异常卑微下贱,只好俯首帖耳,唯命是听。我果然睁眼一看,见屋宇全是上好云石建成的,室内的陈设都是丝绸细软。当中摆着一张镶满珍珠宝石的红金床和两条黄铜凳,那么富丽堂皇,俨然是王宫中的御用之物。

“阿济子!”女郎说,“死与活这两条道路,你到底喜欢哪条呢?”

“喜欢活路。”我回答。

“你既然喜欢活路,那就同我结婚吧!”

“和你这样的女性结婚,这是我不乐意的。”我断然拒绝。

“你和我结婚,就能避免卞蒂·戴丽兰那个妖精的危害了。”

“谁是卞蒂·戴丽兰?”我感到迷惑。

她笑了笑说:“你跟她在一起混了一年零四个月,怎么还不认识她?愿安拉毁掉那个坏娘儿!指安拉起誓,比她更诡计多端的人,世间是难找的。你认识她以前,死在她手里的人和她所做的坏事是无法计算的。你跟她在一起过了这么久,却平安无事;她不杀你,不折腾你,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我听了女郎的谈话,十分惊奇、诧异,问道:“小姐!她的为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对她了若指掌,这暂不提。现在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你和她是怎样交往的?让我知道她不害你,究竟是什么缘故?”

我果然把跟卞蒂·戴丽兰交往的经过和对待表妹阿济簪的情况,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她听了表妹之死,非常可怜她的遭遇,忍不住流出同情的眼泪。她捏起两个拳头,互相捶碰着说道:“她正直地牺牲自己的青春了!阿济子!愿安拉对你的损失给予更美满的补偿,因为她是你的替身呢。没有她,你不但不可避免卞蒂·戴丽兰的危害,而且早就不能活在人世了。我却替你担心着她的阴谋诡计呢。这当中的危险,我是不能一下子对你说清楚的。”

“指安拉起誓,事过境迁,这一切都成为历史陈迹,还谈得上什么危险不危险呢?”

她摇摇头,颇不以为然地说道:“现在你可不能再有一个像阿济簪那样舍己为人的救命恩人了。”

“我表妹临终时曾经给我留下:‘信义属善良德行,阴谋是卑鄙行径’这两句格言。”

“阿济子!”她欣然说,“指安拉起誓,这是把你从她手里救拔出来的两句格言,也就是为了这两句格言,她才不肯杀害你。你表妹不仅生时保全你的性命,死后还叫你摆脱危险。指安拉起誓,我早就存心和你碰头,即使能在一起过一天,我也心甘情愿。可是夙愿终不得偿,直到今天才碰到机会,我算是用计把你给骗到手了。你还年轻,没有经验阅历,娘儿们的阴谋诡计,你却一点也不知悉。现在你好生欢喜快乐吧!反正死了的,会得到安拉怜悯、照顾,活着的,会遇到人们敬仰、亲近。总之一句话,你是一个纯洁善良的青年,不根据合法手续,我是不肯和你结成夫妻的。我有的是钱财、布帛,你需要什么,我马上拿给你,绝不要你承担什么义务。至于饮食嘛,我这里都是现成的,而且满家满当,不愁你没有吃喝。别的我不要求你,只希望你像一只雄鸡所作所为那样待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问她:“什么是雄鸡的作为?”

她拍掌大笑不已,笑得前仰后合,无法自持,终于倒了下去。她躺着笑够了,才坐起来,问道:“雄鸡的作为你果真不知道吗?”

“指安拉起誓,我的确不知道。”

“吃、喝、交尾,这些个都是雄鸡的作为哪。”

“哦!这些个就是雄鸡的作为吗?”我感到非常害羞。

“不错,就是这些个。现在我只要求你抖擞精神,振作起来,一股劲地好生待我也就可以了。”她说着把手掌一拍,喊道:“娘呀!快给我带人来吧!”

老太婆应声带来四个证婚人,点上四支蜡烛。四个证婚人向我打个招呼,一齐坐下。女郎站了起来,从容放下面纱,罩着面容,然后吩咐当中的一个证婚人办理缔婚手续,承认先后收了一万元聘金。证婚人按照她的意图,写了婚书,办完缔婚应办的各种手续,然后收下酬金,告辞走了。这时她从容走出来,脱掉外衣,换上一件绣花绸衬衫,牵我进入洞房,唠唠叨叨地说道:“亲爱的,来吧!咱们是合法的夫妻,没有什么可害羞的……”于是她赤胸露臂,把我搂在怀中,放荡不羁地撒起娇来,显得既温柔又依顺。她还说:“亲爱的夫君!我是你的丫头,请你随便享受,尽量满足你的需求吧。”她的媚态和甜言蜜语,弄得我扑朔迷离,无法控制自己,因而顺水推舟,和她同衾共枕,欢度了一夜。

次日清晨,我从美梦中惊醒,整理衣冠,打算和她告别。可她嘻嘻哈哈地笑着挨到我面前,说道:“难道你以为出澡堂是跟进澡堂那样轻易、随便吗?我觉得你总是用看卞蒂·戴丽兰那流人的眼光来看待我。劝你千万别抱这种念头。须知:你和我是根据合法手续结成的一对结发夫妻。如果你喝醉了酒,那么你赶快清醒清醒吧。告诉你:你身临其境的这幢房屋,它的大门每年只有一天可以开启,其余三百六十四天都与外界隔绝。若不相信,你亲自去看一眼,就明白此中真相了。”

我走出大厅,去到门前,见大门不但关锁着,而且还打上封条。没奈何,我回到大厅里,告诉她大门果然关锁起来了。她说道:“阿济子!我们屋里储备的粮食、果品、糖、肉、鸡、羊和其他生活必需的物品,应有尽有,数量之多,足够我们几年的享用。因此从昨夜起,我们把大门关锁、封闭起来,不到来年元旦,绝不随便开启。现在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待满一年,你休想离开这幢房屋。”

我失望到极点,唉声叹道:“全无办法,只望伟大的安拉拯救了。”

“我给你讲过雄鸡的作为。你既已明白这个道理,还有什么值得忧愁、顾虑的?”她边埋怨我,边高声笑个不停。

不得已,我只好陪她笑了几声,表示听从她的安排、指使。于是乎从那时起,我便和她生活在一起,像一只雄鸡,每天陪她吃、喝、睡觉。似水流年,不知不觉也就过了一个年头。在这期间,她妊娠期满,替我生了一个孩子。

大年初一那天,我听到开大门的声音,还看见人们自由出入,搬来大批糕饼、面粉和糖食。我打算趁机会走出大门,可是我妻前来阻止我,说道:“请你稍微忍耐一时,跟你来时的时间相似,等晚饭时候你再走不迟。”

我惴惴不安,神魂不宁,耐心等到晚饭时候,正预备出走,她却前来阻止,说道:“指安拉起誓,除非你对我发誓,保证今晚关门之前按时归来,我是不轻易放你出去的。”

我急于要走,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于是她逼我指宝剑和圣经赌过咒,才让我走。由于长期关在屋里,过着倒霉的淫荡生活,把我折腾得有气无力,羸弱不堪。我拖着疲惫的脚步,慢吞吞来到卞蒂·戴丽兰的花园门前,见园门依然开着,不觉百感交集,暗自说:“我离开这里,整整一个年头,如今骤然归来,见庭园景色依然,却不知女郎的情况如何?在回家之前,我必须进去看她一眼。”

我走进花园,来到过去游息的亭榭前,见卞蒂·戴丽兰兀自坐在里面,腮颊捧在手里,手肘枕着膝头,两眼深陷无神,面容憔悴瘦损,前后判若两人。一见面,她喜不自胜,欣然说道:“赞美安拉,是他保佑你康泰安宁!”她要站起来,表示欢迎我,可是欢喜过度,力不从心。我感到惭愧,觉得没脸见人,垂头丧气地挨到她身边,问道:“我此时到这儿来和你幽会,这消息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并不知道你上这儿来的消息。指安拉起誓,整整一个年头,我没有尝到睡眠的滋味了。从你离开这儿那天起,我坐着等待你,每天晚上熬夜、失眠,这种情形一直延长到今天。我一天天等下去,可是始终不见你光临。我耐心等待你,这是对情人应有的忠贞心情。现在我要求你告诉我一年来你舍弃我的原因。”

我答应她的要求,把被禁锢的经过从头叙述一遍。她听到我结婚的消息,顿时气得脸色苍白。最后我对她说:“今夜里我特意前来看望你,必须黎明前赶回去。”

“她用计骗你,强迫你和她结为夫妻,并把你禁锢了一年,这些事件,难道她还嫌做得不够,必得逼你发誓,责成你黎明前赶回去,不许你在令堂或我面前消遣、休息一会儿吗?让你在令堂或我这里过一夕她都不能容忍吗?她既然自私自利到这步田地,那么整年被你抛弃的我又该抱什么样的心情呢?何况我是最先认识你的。你表妹阿济簪——愿她获得安拉的怜悯——她以身作则,做了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她忍受了别人不能忍受的待遇。最后在你逼迫下,她牺牲自己的生命,终于保护你免遭我的毒手。当初我能够禁锢你或危害你,但我认为你会按时到这儿来见我,所以我采取放任态度,给你充分的自由。”

她说罢,嗬嗬地痛哭流涕,越哭越伤心,愤怒到极点,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芒。我眼看那种情景,知道大祸即将临头,浑身战栗不已,恐怖得像烈火中快要爆炸的蚕豆。继而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既然娶了老婆,生过孩子,像你这样的人,对我来说,已无利可取,不适于再做我的伴侣。因为我所需要的只限于未婚的青年,有妻室儿女的男人,对我来说是无用的,是无利可图的。这回你算是为那个臭娼妇把我给出卖了。指安拉起誓,我要报仇,要叫她为你而感到痛心,并且要叫你今后活在世间,既不是我的伴侣,也不是她的良人,必须叫她为你悔恨、遗憾终生。”

她说罢,大喊一声,便有十个婢女应声出现在我面前。她们一齐动手,捉住我,把我摔倒。于是她站起来,手里拿着短剑,慢步挨到我面前,说道:“我一定要像宰山羊那样宰掉你。我这么样惩罚你,跟你对我和对你表妹所作的滔天罪孽比起来,仅仅是从宽处理;也就是说,这样处罚你,实在太便宜了你。”

我在她们的劫持下,躺在地上,弄得一头一脸的灰尘。眼看她拿着匕首恶狠狠地站在我面前,相信非死不可,没有活命的余地。我死里求生,哭哭啼啼、苦苦哀求她饶恕我的过失。但我越求饶,她更露出残酷无情的凶相。她吩咐婢女们把我捆绑起来,让我仰卧在地上。接着她们中有的按着我的脑袋,有的骑在我的胸膛上,有的坐在我的脚杆上,还有两个分别捏着我的脚趾头,直卡得我丝毫动弹不得,她才吩咐两个婢女使劲鞭挞我,打得我声嘶力竭,昏迷不省人事。

过了一会儿,我慢慢苏醒过来,暗自说:“干脆一刀宰掉我,比这样挨打受罪要好受些!”我突然想起表妹先前对我说:“愿安拉保佑你免受她的危害。”我回忆着这句话,忍不住狂叫起来,失声痛哭。

临了,她掏出一柄锋利匕首,高高举起,吩咐婢女们揭开我的衣领,摆出立刻就要杀我的姿势。幸亏安拉默助,突然叫我想起表妹的嘱咐,因而我随口把“信义属善良德行,阴险是卑鄙行径”这两句格言说了一遍。她听了,惊叫一声,叹道:“阿济簪哟!愿安拉怜悯你,关怀你在天之灵,因为你生时死后一再拯救了你表哥的生命。”继而她说道:“指安拉起誓,你凭这两句格言,算是从我手里得到了解救,可是我不愿随便放过你;为要打击一下那个窝藏你的小娼妇,我必得在你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于是她吩咐婢女们:“你们骑在他身上,紧紧地捆住他的两条腿!”婢女们遵循命令,果然拿绳子把我的两腿紧紧地捆绑起来,她便亲自动手,拿一口炒锅摆在火炉上,炼了一锅胡麻油,在锅中炸了干酪。一切预备妥帖之后,她才挨到我面前,脱掉我的裤子,用绳子系着我的睾丸,然后把绳子递给两个婢女,叫每人拉着一端使劲拽。两个女仆遵命一拽,我感到致命的疼痛,一下子昏迷过去。她拿起刀来,一刀割掉我的生殖器,随即用沸油烫过被割的伤口,敷上药粉。从那时起,我便像女性一样度此残生。

我被阉割之后,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慢慢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见伤口上的鲜血已经凝结。她斟给我一杯浓酒,说道:“你去找嫁你的、不肯让你在我这儿过一夜的那个娘儿去吧!愿安拉怜悯你的表妹,因为她使你得救。如果你不说那两句格言,那你一定要死在我手里。现在你快上你所向往的人儿那里去吧!我这里除了割下的一条生殖器,不再恋念你,也不需要你了。你站起来,摸一摸头,然后给我滚出去!今后你必得好生纪念你的表妹。”她说罢,狠狠地踢我几脚。

我站了起来,已经不能自由行动,便一步一拖地慢慢挣扎着回到老婆门前,见大门还没关闭。我精疲力竭,一骨碌倒在门廊里,昏迷不醒。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已被抛在大门外面。揆情是我妻出来把我弄到屋里,一旦发觉个中秘密,就对我变心了。

我站起来,一步一哼地回到自己家里,见我母亲正为我悲哀哭泣,还听到她唉声叹气地说:“儿啊!你到底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挨到她面前,倒在她的怀里,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她眼看我面黄肌瘦、羸弱不堪的落寞状态,料到我遭逢意外,才病到这步田地,因而格外伤感、悲哀。这时我想起表妹的遭遇和她替我做的好事,从而体会到她向来对我的深情厚谊,忍不住越哭越伤心,我母亲也陪我伤心哭泣。这时候,母亲告诉我先父去世的消息,更增加我的悲哀苦恼情绪,致使我痛哭失声,昏迷不省人事。

我慢慢苏醒过来,见表妹生前经常坐着感伤的那个座位,忍不住又伤心哭泣。我一直悲哀、叹息,直到深夜。这时候母亲对我说:“你父亲死了刚满十天。”我说道:“现在除了表妹阿济簪在我心上,其他的事我都管不着了。这是因为她忠心耿耿地爱我,我却对她疏忽、淡漠,都怪我自作孽,最后才得到这样的下场。”

我母亲问我到底得到什么样的下场?我把自己的遭遇,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她听了非常苦恼,忍不住痛哭流涕,最后说道:“赞美安拉,是他保全你的生命。那个娼妇虽然残酷、狠心,且喜她没有宰掉你,这还算不幸中的大幸。”她勉强抑制悲痛心情,给我预备饮食,让我吃喝、休息。

我的创伤经母亲精心护理、医治,逐渐痊愈,健康也慢慢复原。母亲说:“儿啊!你表妹托我替你保存的那件礼物,现在可以拿给你了。当初她发誓一再叮咛:必须等你回心转意,跟坏人绝交,进而怀念她,并感觉苦恼时,才把礼物拿给你。我看这个条件已经具备,现在我应该把礼物拿给你了。”于是她打开箱子,取出一块绸布。我接过来一看,知道是先前我送给表妹的那幅羚羊图。我打开羚羊图,发现表妹留给我的诗和信:

你叫我站起来迎接爱情,

你自己却坐视不理。

你叫我睁着被泪水浸坏了的眼睛熬夜、失眠,

你自己却酣睡不醒。

你生存在我的心房和眼睛之间,

即使这颗赤心化为乌有也难把你忘记。

你一方面和我结约,

口口声声要忠于爱情;

另一方面你却人云亦云,

轻信挑拨离间者的谗言。

表哥啊!

指安拉起誓,

我死后,

请在我的墓碑上标明:

“这是爱的牺牲者葬身之地。”

亲爱的表哥:

我牺牲自己保护你的生命,并祈望安拉使你和你心爱的人儿彼此满意,互相适应,并相亲相爱到底。此外我还要嘱咐你:万一卞蒂·戴丽兰下毒手加害于你,你就该和她断绝关系,同时也别再找其他的女性。对自己的劫运,你应该逆来顺受,好生耐心忍受,这是因为你具有不可减缩的寿限,所以才留得一条生命。我竭诚赞美安拉,因为是他把我的死期规定在你的死期之前,让我先你而离开人间。我祝你康泰安宁。当你离家时,这羚羊图曾给我无限的慰藉,因此我把它当礼物遗留给你,希望你格外珍惜,不要把它随便抛弃。愿安拉保佑你!假若你有缘和这羚羊图的制作人碰头,希望你赶快回避,别让她和你亲近,更不可以娶她为妻。万一你摆脱不了她,非和她生活在一起不可的时候,那你就千万不可再跟任何妇女接近,免得自找苦头。你要知道:这羚羊图的制作人,她每年照例刺绣同样的一幅羚羊图,寄往遥远的地区,宣扬她精巧独特的技艺,这便是这羚羊图的来历。当这幅羚羊图传到你的情人卞蒂·戴丽兰手里,她便从中渔利,经常拿它在人前夸耀说:“这是我妹妹绣的。”其实她所说的都是谎言,全是虚构出来欺世盗名的。——愿安拉揭穿她的虚伪秘密——我不避饶舌、多言,一再嘱咐你,因为鉴于我死后,会发生意外事件,你受到打击,便悲观厌世,抬不起头,必然会离开家庭,去他乡漂泊、旅行,借周游消除满腔的怨气。在旅途中,你可能听到绣羚羊图之人的姓名,不自主地产生爱慕心情,便一心一意前去追求。我可以告诉你:这羚羊图出自一位高尚的闺秀之手,她就是卡夫尔岛国的公主。我相信当怀念不起作用的时候,你是会回忆我的,因为我的善良心肠要在我死后,你才能体会。

我读了她留给我的诗和信,恍然明白个中真情,忍不住边打自己的耳光,边悲哀哭泣。我母亲也陪我伤心流泪,母子二人相对泣不成声,直哭到深夜。

从那回以后,我悲观失望到极点,想着表妹的结局和我自己的遭遇,终日悲哀哭泣,沉沦在悲惨、凄凉的生活里,走投无路,整整过了一年。这时候,我们城里的商人预备结队出去经营生意。消息传到我们耳里,母亲指示我准备一些货物,跟他们一起出去旅行。她说:“儿啊!你跟商队一起出去经营生意,上他乡去走走,看看市面,借此消愁解闷。你在外面待上一二年或两三年,然后跟他们一块回来,那时候也许你的心胸开朗,就不苦闷了。”

母亲再三地好言劝我,鼓励我,终于把我给说服了。我果然预备一批货物,跟商队们一起,别乡离井,到外面来经营生意。在旅途中,我的眼泪从来没有干过。每当打尖或到过夜的地方,总要拿出这块绸布,对着羚羊图,边回忆表妹,边伤心哭泣。我的这种情形,你曾亲眼看见。我之所以悲哀哭泣,这是因为表妹生前无微不至地爱我,随时随地关心我,事事体贴我,而我却以怨报德,不但不表示感激,而且一举一动都使她伤心。由于刺激过度,万分痛苦,她忧郁成疾,终于命丧黄泉。

我离开家庭,在外经营,迄今整整虚度了一年。现在随乡亲的商队一起回家,心中的忧愁苦恼反而有增无减。这种心理变化是在我们路过卡夫尔王国,游览水晶城之后,才出现的。卡夫尔原是七个岛屿组成的一个王国,国王叫佘赫鲁曼。国王有个女儿叫朵尼娅。据说朵尼娅公主是羚羊图这种美术品的制作人,你手中这幅羚羊图,就是她的作品之一。我听了这个消息,不自主地产生爱慕心情,从而沉沦在想念、向往的海洋里,心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同时我顾影自怜,进而痛恨自己的残废身躯。因为我既遭阉祸,丧失阴茎,生理上跟妇女毫无区别。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根本享受不到人生乐趣,那还有什么爱情可谈呢!从离开卡夫尔王国那天起,我心情沉重,涕泗纵横,直到今天,这种心情没有丝毫改变,到头来我是活厌烦了。我不知今后能否回到家乡,死在母亲面前?以上所述,是我一生的遭遇。太子殿下!您知道人世间有谁的境遇比我的遭遇更凄惨、离奇的吗?

阿济子谈了他的身世和遭遇,唉声叹气,悲哀哭泣,呆呆地望着羚羊图诉苦,凄然吟道:

一个发言人对我说:

“你必然有出路,

肯定能过快乐幸福生活。”

我赶忙回道:

“请你抛弃责备,

不要再奚落。”

他又说:

“稍微等一会儿,

你的愿望即将实现。”

我说道:

“这是奇谈妙语,

出自你这位冷酷的空谈者之口。

告诉你:

我的生命危在旦夕,

谁来替我保险?”

从分别之日起,

我悲哀哭泣,

哭到向人借贷眼泪的境地,

此中真情只有安拉知悉。

埋怨的人劝我说:

“忍耐些!

鹿终归会死在你手里。”

我说道:

“埋怨的人哟!

忍耐在哪里?

我该上哪儿去寻?”

阿济子和朵尼娅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阿济子的故事,感到十分惊奇、诧异。随后他听到朵尼娅公主生得美丽,知道羚羊图是她绣的,心中便燃起羡慕的火焰,想念和苦闷情绪越来越难抑制,因而对阿济子说:“指安拉起誓,你的遭遇是空前的,是前人没有碰到过的。不过这一切都是生前注定了的,我们暂不管它。现在我要向你打听一桩事情。”

“打听什么事情?你说吧。”阿济子回答。

“绣羚羊图的那个姑娘,你是怎么看见她的?”

“是用计谋偷看她的。情况是这样的:我随商队到达卡夫尔国内,便去一座树林茂盛、百花争艳的花园中游憩。园丁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我问他:‘老人家!这是谁家的花园?’他回道:‘这是朵尼娅公主的。我们是在她宫中当差的。公主要到园中来游览时,便打开一道秘门,然后进花园来消遣,随意欣赏芬芳的花卉和美丽的景致。’我要求说:‘请你行行好,准我在园中待一会儿,等公主出来,让我看她一眼,满足眼福吧。’他说:‘可以的,这不碍事。’

“园丁慨然答应我的要求,我便给他一块钱,吩咐道:‘拿去买食物来咱们一块儿吃吧!’他收下钱,欣然带我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给我几个鲜果,嘱咐道:‘你坐在这儿,等我去买吃的。’于是他去了一会,给我买来烤羊肉。我和他坐在一起,边吃羊肉,边谈心。当时我急于要知道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情绪非常紧张。这时候,忽然听到开侧门的声响,园丁便对我说:‘你快躲起来!’我听从吩咐,刚起身躲藏起来,便有一个黑太监伸进头来,问道:‘老人家!花园里有外人吗?’‘没有。’‘那把大门关起来吧。’太监命令他。

“园丁遵从命令,果然关起园门。接着朵尼娅公主便从秘门中姗姗走进花园来消遣、游玩。她一出现,俨然是从地面上升腾起来的一轮皎洁可爱的明月。她那窈窕美丽的倩影深深地吸引了我,使我黯然魂销,陷入迷惘状态。从此我一见钟情,产生如饥似渴的爱慕心情。

“可惜好景不长,公主在花园里只逗留了短暂的时间,便匆匆翩然归去。我怀着沉重心情离开花园,深知我不可能和她接近,尤其我受过阉割,更不可能向她求婚。当时我想:‘她是公主,出身高贵,我不过是一个行商,彼此相隔不啻天壤之别,哪里会有门路和她接近?’所以商队的同乡预备离开卡夫尔时,我也收拾行囊,和他们一起动身起程。在归途中,路经贵境,在此和殿下邂逅相遇。承蒙殿下关怀照顾,一再追问下情,我不得不详细叙述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祝愿殿下福寿康宁。”

塔智·木鲁可和朵尼娅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阿济子的叙述,一心爱上朵尼娅公主。他怀着向往心情,跨上猎马,带着阿济子回到城中,让他住在宫里,当上宾招待,供给吃的穿的和各种生活日用物品。一切安排妥帖,让阿济子住定之后,太子塔智·木鲁可本人才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宫中,从此忧郁成疾,不吃不饮。原因是他以耳代目,过分地爱慕朵尼娅公主,终于患了单思病。

有一天国王来到太子塔智·木鲁可宫里,见他脸色苍白憔悴,知道他苦恼忧愁,便追问个中原因:“儿啊!你怎么了?告诉我吧!什么不如意的事使你变得这么苍白憔悴?”

太子塔智·木鲁可把朵尼娅公主的才德、姿色,和他一听倾心、钟情于公主的恋念心情,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国王听了,说道:“儿啊!朵尼娅公主的父亲是一国之王,他的王国距我们很远,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念头的好。你母亲宫里有五百个月儿般美丽可爱的宫娥彩女。你上那里去看看,看上谁,便选她为你的妻室吧。如果你谁都看不上眼,那我们另想办法,从其他帝王宫中,替你物色一个比朵尼娅公主更出色的对象好了。”

“父王!朵尼娅公主是羚羊图的制作者。她的美术作品我都看过了。我爱她爱到极点,除了她,我谁也看不上眼,因此我非要她不可。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我就不活下去了,我一定要逃到荒无人烟的沙漠地区,不惜为她而毁灭我自己。”

“儿啊!你暂别着急,让我派人去见她父亲,替你向她求婚好了。这样一来,像从前我向你母亲求婚那样,会使你达到目的的。万一她父亲不愿结这门亲事,我就开一支人数极其众多,势力极其雄厚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开去攻打他,踏平他的国土。”国王苏里曼沙一方面安慰太子,一方面召见阿济子,问道:“你知道上卡夫尔去的路途吗?”

“不错,我知道。”阿济子毕恭毕敬地回答。

“你既识途,希望你陪我的宰相上那儿去一趟吧。”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阿济子满口应诺。

国王苏里曼沙即时召宰相进宫,对他说:“你替我想个办法,满足太子的愿望吧!你上卡夫尔去见该国国王,替太子向公主求婚吧!”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宰相毅然接受任务。

太子塔智·木鲁可勉强抑制急躁情绪,回到自己宫中,等待宰相替他解决婚姻问题。但他急于求成,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遥遥无期,不知什么时候希望才能实现,因而惴惴不安,心绪不宁,单思病与时俱增。黑夜里他辗转不能成寐,便吟道:

黑夜降临,

我的眼泪汇成一条长流,

爱情的烈火焚烧着我的心。

我的情况黑夜知悉,

请你向它打听!

它会原原本本告诉你。

除了忧郁和单思病,

我没有其他的事可为。

我抑制不住澎湃的情愁,

守望着满天星辰过夜,

泪珠冰雹般从腮角上滚流。

像伶仃孤苦的无告者的情形,

我孤单寂寞、偷生苟活,

得不到支持和援救。

塔智·木鲁可吟罢,倒在床上,昏迷不省人事。

次日清晨,国王来到塔智·木鲁可房中,见太子的面容越发憔悴、苍白,便好言安慰他,许下诺言,要竭力想办法满足他的愿望,使他的希望很快实现。于是见诸行动地立刻给阿济子和宰相准备行装和礼物,打发他们按时动身出发。

宰相奉命带领人马赶路程,不分昼夜地跋涉了几天,直到卡夫尔境内,在距京城不远的河边住下,然后派一个差人先去谒见国王,报告他们前来拜访的消息。

报信的差人去了约莫半天的工夫,卡夫尔国王的侍从和朝臣便到郊外来迎接他们,带他们到王宫里和国王见面。宰相把带来的礼物献给国王,作为国王的上宾,备受优待。他们住在王宫里休息了四天。第五天,宰相谒见国王,站在国王面前,说明前来拜访的原因,并正式提出求婚的请求。

刚提婚姻问题,国王顿时彷徨、迷惘起来,愕然无言对答,这是因为公主不想嫁人,向来拒谈婚姻问题的缘故。他低头呆然瞅着地面想了一会,然后抬头吩咐一个侍从:“你上后宫去见朵尼娅公主!把刚才你听到的,和这位宰相前来替太子向她求婚的消息告诉她,看她怎样回答。”

侍从遵循命令上后宫去见公主。过了一会,他慌慌张张地回到国王面前,说道:“主上!我遵命去见朵尼娅公主,把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公主听了,大发雷霆,说道:‘如果父王硬要逼我结婚,那么倒霉的是娶我的人,我会宰掉他的。’她咒骂着举起棍棒,要打碎我的脑袋,幸亏我跑得快,才保全性命。”

国王佘赫鲁曼听了侍从的报告,回头对前来求婚的宰相和阿济子说:“有劳二位贵宾代我向贵国王陛下致意,请将二位亲眼看见的和亲耳听到的,如实报告贵国国王陛下,俾他知道小女向来对男人不感兴趣,所以立志终身不嫁,因此贵我两国之间,是无缘缔结姻亲关系的。”

宰相听了国王剀切的答复,大失所望,不得已,只好告辞回家。他率领人马,继续跋涉,不分昼夜地兼程赶到国内,谒见国王,报告前去求婚的经过。国王听了报告,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调兵遣将,准备进攻卡夫尔王国。宰相眼看国王愤怒、急躁的情绪,大为惊异,立刻从中劝阻,说道:“且慢!关于这桩事情,没有诉诸武力、大动干戈的必要。据我所知,这门亲事之所以不能结成,卡夫尔国王是无过的,这只怪他女儿朵尼娅公主不愿结婚的缘故。因为她一听我们前去求婚的消息,立刻就使人向她父亲表明态度:‘如果父王硬要逼我结婚,那我只好杀死娶我的人,然后再自杀了事,我和他势必同归于尽。’由此看来,卡夫尔国王是无罪的,陛下不必兴师问罪。”

国王苏里曼沙听了宰相的劝谏,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说道:“我若发兵去打败卡夫尔国王,把他的女儿朵尼娅掳来,她也会自尽,那是徒劳无益的。”因此他打消征战的念头,但是十分担心太子的境遇,只好把宰相前去求婚的结果,全都告诉了他。

太子塔智·木鲁可知道求婚失败的原因,对国王说:“父王!我控制不住爱慕朵尼娅公主的心情,要上卡夫尔去想办法同她见面,亲自向她求婚。我下定决心,此去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其他的办法,我是不考虑了。”

“你打算怎么去呢?”国王很不放心。

“打扮成商人模样。”太子很有把握似的。

“倘若非去不可,让宰相和阿济子陪你一块儿去吧!”国王提出办法,决定从国库中提取十万金币,给他作本钱备办货物。宰相和阿济子非常赞同国王的办法,欣然接受使命,乐意陪太子同行,便赶忙准备行李。

动身起程的头天晚上,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两人依依不舍,一起在阿济子的住处过夜。然而他心不在焉,始终安定不下来,吃饭不香,睡觉不甜,爱情的浪潮冲击着他的心弦,致使他百感交集,沉沦在向往的海洋里,不停地叹息、流泪,吟道:

在远距离的隔绝之后,

我们之间能否有见面的机会?

假若真能见面,

我必须向你倾诉痴情。

那时候我会告诉你:

我向来热爱着你,

黑夜却故意拉长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曾为你长期失眠、熬夜,

人们茫然不知此中底细。

太子塔智·木鲁可吟罢,痛哭流涕。阿济子眼看那种情形,触景伤情,想着表妹阿济簪,也伤心流泪。他俩相对泣不成声,越哭越伤心,整整哭了一夜。

次日清晨,太子塔智·木鲁可穿上旅行服装,去向他母亲辞行。王后给他五万金以壮行色,祝他一路平安,一帆风顺地达到目的。随后去向他父亲辞行。国王给他五万金,吩咐在城外张起一个大帐篷,亲身出去送行,在帐篷中热热闹闹地欢度了两天,然后打发他们动身起程。

在旅途中,太子塔智·木鲁可同阿济子在一起,感到无限快慰,因而对阿济子表示格外亲热,恳切地说道:“阿济子,我的好弟兄啊!我和你亲如手足,从今以后,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离开你了。”

“我自己也有这种感情呢。”阿济子表示对太子很忠诚,“我愿意终生陪随你,希望将来能够死在你的脚前。不过我家里还有白发老母,我始终惦念着她呢。”

“你只管放心,等大功告成,你的恩情我是忘不了的,我会重重地报答你。”

在宰相率领下,他们继续向前走。在旅途中,宰相一直安慰太子,叫他耐心忍受暂时的风霜之苦。同时阿济子为他朗诵诗歌,讲故事,谈历史,掌故,替他消愁解闷。在这样情况下,他们行行重行行,日以继夜地赶路程。炽烈的爱火燃烧着太子塔智·木鲁可的心,增加了他的忧愁,致使他觉得路程迢迢,前途茫茫,希望依然渺茫无期,因而急躁、苦恼情绪日益加剧。经过两个月的跋涉,他们终于来到卡夫尔国的京城。太子塔智·木鲁可眉飞色舞,十分欢喜,忧郁苦恼情绪,全都烟消云散。

他们穿着生意人的服装,打扮成商人模样,一直来到一个叫商人之家的大旅馆寄宿。太子塔智·木鲁可问阿济子:“这是生意人寄宿的地方吗?”

“不错,这是生意人寄宿的旅店。”阿济子回答,“这个旅店,比前次我跟商队住宿的那个旅店还好呢。”

他们在旅店中住下,把行李搬进去,把货物堆存起来,安安逸逸地休息了四天。接着宰相托人赁了一幢建筑宽敞、设备美观的大房子。他们从旅店搬到新赁的屋子里住定,宰相和阿济子才开始替太子塔智·木鲁可出谋划策,作出各种计划,以便完成任务,早日实现太子的愿望。这时候太子塔智·木鲁可本人反而迷惘、糊涂起来,茫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经过多方思索考虑,宰相认为在匹头市中开个商店,从经营生意买卖着手,比较妥当。于是他跟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商议:“如果我们老坐在屋里不动,我们的任务是完不成的,太子的愿望也是不可能实现的。现在我想出一个办法来了。若是安拉意愿,照我的办法去做,说不定会有好结果呢。”

“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同声赞成宰相的意图,“一般年长者都是有福气的人,何况您老人家阅历丰富,是久经世故的。您打算怎么办,请指示我们好了。”

“我打算替你在匹头市中开个商店,让你坐在铺中,经营生意买卖。”宰相对太子塔智·木鲁可说,“你要知道,布帛这种货物,一般普通老百姓和上等人家都需要它。你坐在铺中经营买卖,若是安拉意愿,这对实现你的理想是很有帮助的。尤其你生得漂亮,仪表不凡,这一定会惹人注意。不过你必须和阿济子通力合作,让他在铺内帮你递送货物。”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宰相的计划,满心欢喜,说道:“您的主意正确极了!”于是他穿上华丽的商人服装,带一千金,随宰相和仆从,往匹头市去物色商店。

到了匹头市中,一般生意买卖人看见太子塔智·木鲁可都发愣,十分惊羡他的标致漂亮,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莫非天堂门的守护者疏忽大意,忘了关门,这个标致的仙童便悄悄地从天堂里溜出来了?”有人惊叹说:“这个漂亮小伙子,他也许是个仙童吧!”

宰相带太子塔智·木鲁可、阿济子和仆从们去到市场中,向商人们打听市场的管理人。根据商人们的指示,他们找到市场管理人的住处。市场的管理人和其他的生意人都站起来迎接,非常亲热、客气,对年长的宰相尤其敬重。因为在商人眼中,他带着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两个漂亮小伙子,老态龙钟,仪容威严,充分显出达官贵人的派头。当时还有人猜测说:“毫无疑问,这位长者一定是这两个小伙子的父亲。”

“请问你们中哪位是负责管理市场的?”宰相问。

“喏!这位就是。”商人们指着市场管理人回答。

宰相一看,见是一位庄重、严肃的长者,从仪表看,显然是呼奴使婢、很有地位的人物。市场管理人问候他们,表示谦和、热忱,并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问道:“你们到这儿来,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

“是啊,”宰相回答说,“我已经年满花甲,膝下有这两个孩子,经常带他俩周游旅行,增广他俩的见识、阅历。所到之地,必须逗留一年之久,俾孩子有机会访风问俗,以便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现在我来到贵地,打算在这儿住下来,希望阁下替我物色一间适中的铺面,以便开个匹头商店,让孩子经营生意,借此观光贵地的风土人情,从而得到启发,进一步学习待人接物的本领。”

“可以的,这不碍事。”市场管理人慨然答应宰相的要求。继而他用色情眼光注视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对他俩很感兴趣。原来这个所谓的市场管理人,过去是个好男色的、邪辟成性的坏家伙,因此他心术不正,暗自叹道:“赞美安拉,是他用微贱的精血造化这两个人儿呀!”接着他站起来,像奴仆对主子那样毕恭毕敬地殷勤接待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不遗余力地奔走,终于在市中心替他俩租到一间既高大又美观的店铺。店铺的进深不但宽阔,而且装置别致,里面的货架都是镶象牙和檀木的。他把店铺的钥匙交给宰相,说道:“请收下吧,我的主人!愿安拉借此降福给你的两个公子。”

宰相收下钥匙,谢过市场管理人,然后吩咐仆从把从本国运来的、为数很多的名贵货物搬到铺中,陈列起来。一切布置妥帖,然后回寓所去休息。

次日,宰相带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去澡堂沐浴。在澡堂中尽情享受,痛痛快快地熏香沐浴,换上华丽的衣服,顿觉心旷神怡。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两个小伙子,精神焕发,活像两只小羚羊,红的腮,黑的眼,眉清目秀,满面春光,俨然是夜空中两轮皎洁的明月,显得格外漂亮。他们满身轻松愉快,摇摇摆摆地回到寓所,大吃大喝一顿,然后舒适愉快地过夜。

第二天他们从梦中醒来,盥洗一番,作过晨祷,然后早餐。饭后,已是开市做买卖的时候,这才离开寓所,来到铺中,见铺内被仆人收拾、布置得齐齐整整,地板和桌椅上铺着绒地毯和丝台布,还设置两张靠墙的长椅,每张长椅价值百金,上面铺着华丽的、镶金边的皮垫。店中的陈设和铺面的精致装潢、结构相互辉映,整个商店显得异常富丽堂皇,格外惹人注目。

宰相、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眼看这种情景,感到满意,便洋洋自得,兴高采烈地各就各位坐下。宰相坐在中央,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分别坐在两边的长椅上,其余的仆从侍立在他们的前后左右。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顺利完成,一个大匹头商店开设起来了。从此他们在店中经营生意,名声很快就传遍全城,人们争相前来购买布帛,络绎不绝,拥挤不堪。太子塔智·木鲁可标致漂亮的容貌非常惹人眼目,凡和他见面的顾客都同声赞叹,因而他的美名越传越广,前来购买布帛的人,日益增加,在短短几天内,就销售了大批货物。

宰相认为商店既然开设起来,局面已经打开,他自己没有必要再待在铺中,因而嘱咐太子塔智·木鲁可必须注意保守秘密,不可疏忽大意,免得露出破绽。同时嘱托阿济子多多关心、照顾太子,谨防发生意外。他吩咐、安排之后,一个人回到寓所,静悄悄地躲起来策划一切,以便尽快实现太子的愿望,完成自己的使命。

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在商店中经营生意,一有工夫便闲聊。有一次太子塔智·木鲁可对阿济子说:“也许有那么一天,朵尼娅公主宫里会有人上咱们店里买东西吧。”从此他迫切地希望着,等待着。可是过了好久,却始终没有动静,因而他惴惴不安,感到前途渺茫,经不起爱情的折磨,茶不思,饭不想,通宵失眠,面容逐渐消瘦、憔悴,单思病越来越厉害。

有一天有个老太婆带两个丫头走进太子塔智·木鲁可的商店,看见太子的漂亮面貌和标致体态,油然产生喜爱心情,不自主地叹道:“赞美安拉!是他用精血造化这个俊秀的相貌呀。赞美安拉!是他叫你成为人们羡慕的标志呀。”她仔细打量一番,说道:“这不是人类,而是一位慈祥的天使哪!”继而她挨到太子塔智·木鲁可面前,亲切地问候他。

太子塔智·木鲁可赶忙招呼她,回问她,在阿济子的示意下,满面笑容地站起来迎接她,让她坐下,替她打扇子,让她舒舒服服地坐着休息。接着老太婆问道:“我的好孩子!你是本地人吗?”

“老太太!指安拉起誓,我不是本地人。老实说,我上这儿来,生平还是第一次呢。我在这儿待下来,只是为了消遣、寻乐而已。”太子塔智·木鲁可文质彬彬、剀切、利索地回答老太婆。

“我们竭诚欢迎你,愿你终身幸福快乐。你运来了什么布帛?把上好的拿给我看看吧!自然啰,漂亮人儿带来的货色一定是顶好的。”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老太婆的谈话,心跳不止,也不理解她的意图,幸亏阿济子从旁以目示意,他才从容答道:“你老人家如果要买适于公侯或太太小姐们使用的衣料,我这儿全有。你打算买给谁用?告诉我!让我替你挑选一种与使用者的身份最相称的货色吧。”他想借此了解她的意图。

“我打算替国王佘赫鲁曼的女儿朵尼娅公主选几件适于她穿的衣料。”老太婆坦率地说出她的愿望。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他所追求之人的名字,不禁喜出望外,即时吩咐阿济子:“把顶名贵的衣料给我拿来吧!”阿济子听从吩咐,立刻拿来一个包袱,当面打开。太子指着包袱里的衣料对老太婆说:“这些衣料名贵极了,只是我家经售,别的商店买不到。请看哪种适于公主使用?你随便挑吧。”

“这些值多少钱?你给我算一算吧!”老太婆从包袱里挑了一部分价值千金的衣料,欢欢喜喜地向太子塔智·木鲁可询问价钱。由于过分欢喜,她抑制不住奔腾的激情,便忘其所以地边谈话,边用手掌抚揉自己的大腿。

“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我怎么能向你这位高贵的顾主讲价钱呢?赞美安拉!是他使我和你萍水相逢,有机会认识你老人家,我真是三生有幸,衷心感激不尽。”太子塔智·木鲁可极尽能事地夸奖、奉承老太婆一番。

“你是个才貌双全的青年,祈望安拉格外关怀、保护你的健康和青春。同样我还要为你那未来的如意夫人欢呼、祝福呢,因为能够躺在你怀里,和你同衾共枕的,才算是真正享受人生幸福的人呢。如果她的容貌可以和你媲美,则所谓花开连理,一对美貌、恩爱青年夫妻,夫唱妇随,彼此的幸福更是无穷无尽了。”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老太婆的赞扬,乐不可支,笑得差一点倒下去。他感到惊奇,暗自叹道:“我主,这是您借老龟鸨们的手满足人愿的办法呀!”他正想入非非的时候,老太婆忽然问道:“孩子!你贵姓?叫什么名字?”

“我叫塔智·木鲁可。”

“帝王公侯或王子皇孙才叫这个名字呢;你是生意人家的子弟,怎么也叫起这等名字来了?”老太婆表示惊奇。

太子塔智·木鲁可被老太婆问得无言对答,阿济子赶忙替他解围,从旁回道:“因为他的父母和家里的人非常爱他,把无限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所以他们才给他取这个名字呢。”

“你说的有道理,”老太婆满意阿济子的解释,“人们固然为你们的美貌感到彷徨迷离、神魂颠倒,但在安拉的周全保佑下,嫉妒、作祟者的阴谋、危害是不会得逞的。”她说罢,拿着衣料,站起来向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告辞。

由于太子塔智·木鲁可极端漂亮的容貌和标致的体态给老太婆的印象过深,致使她始终感觉惊奇、诧异。她怀着激动心情,一口气回到王宫里,来到朵尼娅公主面前,说道:“小姐!我给你买最时新的衣料来了。”

“什么样的时新衣料?叫我看一看吧!”

“喏!我的宝贝呀!你拿去仔细瞧一瞧吧。”

朵尼娅公主打开衣料,翻着看了看,爱不释手,说道:“乳娘!这些衣料美极了。在我们城里,从来还没见过这样的衣料呢。”

“我的小姐啊!告诉你吧:卖这种衣料的那位生意人,比这种衣料还漂亮呢。他的模样跟小天使毫无差别。他好像是趁管天堂门的一时疏忽大意,悄悄地跑到人间来的。我觉得假若今夜叫他进宫来陪你欢度一夜,那是再理想不过了。因为他生得非常漂亮,有特殊魅力,和他见面的人,没有不受他吸引的。据说他携带疋头到我们城里来经营,并不图赚钱,只为消遣、寻乐罢了。”

朵尼娅公主听了乳娘的话,启齿笑了一笑,严肃地说道:“该倒霉的老婆子哟!你活颠倒了!你一点理智都没有了!”接着她又吩咐乳娘,“把衣料给我再仔细看一看吧!”

老太婆果然把衣料递给她。她接过去,仔细斟酌,见衣料的数量不多,可是价钱很贵,这说明衣料是最名贵的,是她生平没见过的,因此觉得衣料非常稀罕、名贵。这时候老保姆体会她的心情,趁机说:“小姐!假若你亲眼看见卖这种衣料的那个小伙子,一定相信他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男子呢。”

“你问过他没有?”朵尼娅公主问老太婆,“如果他需要什么,叫他只管说,我们可以满足他的要求。”

“愿安拉保全你的聪明、智慧!”老婆子摇晃着脑袋替朵尼娅公主祈祷,“需要自然会有的。人谁能够没有要求呢?”

“既然如此,你快去见他,向他致意。”朵尼娅公主吩咐老婆子,“你对他说:‘你光临敝邑,使得整个城市生色不浅。无论你需要什么东西,我们尽量帮助你,促使你的希望很快实现。’”

老婆子听从吩咐,即时动身,一口气奔到太子塔智·木鲁可商店里。太子塔智·木鲁可一见老婆子,喜得差一点飞腾起来,赶忙起身迎接,搀扶着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老婆子坐了下来,稍微休息一会,随即把朵尼娅公主吩咐的话全都说给他听。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老婆子的传达,欢喜若狂,顿觉心旷神怡,想道:“这回,我的希望可望实现了!”于是他对老婆子说:“也许你能把我的一封信带进宫去交给朵尼娅公主,再从她那儿给我捎个回信来吧!”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老婆子慨然答应替他传信。

太子塔智·木鲁可吩咐阿济子拿来纸墨和铜笔,然后执笔写道:

衷心想念的人儿呀!

我给你写这封书信,

谈一谈因隔绝我所遭受的灾情。

第一要谈的是这颗被烈火焚烧的心,

第二是对你的爱慕和渴念,

第三是濒于灭亡的生命和耐性,

第四是还保存的全部热情,

第五是问一问我几时能见你的形影?

第六是求你告诉我哪一天我俩欢聚白头?

太子塔智·木鲁可写毕,签过字,并在姓名后面批道:

——这封信寄自一个爱情的俘虏之手。如今他在爱情的监狱里辗转呻吟,受到残酷的摧残、蹂躏,因此他急需跟理想中的人儿见面,即使是梦寐中一瞥,否则此生就没有解脱的机会。——

太子塔智·木鲁可批写毕,情不自禁地伤感起来,洒着热泪写道:

我给你写这封书信,

眼泪继续不断地夺眶奔流。

但我始终不绝望安拉的恩惠,

也许有朝一日他会让我们碰头聚首。

太子塔智·木鲁可把信折叠起来,交给老婆子,说道:“劳烦你老人家带进宫去,交给朵尼娅公主。”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老婆子慨然允诺。

太子塔智·木鲁可酬劳老婆子一千金,说道:“这是送给你老人家的一点礼物。小意思,请收下吧。”

老婆子收下酬金,替他祈福求寿一番,然后告辞。她走出商店,不停地匆匆回到宫里。朵尼娅公主见保姆回来,赶忙问道:“乳娘!他需要什么?让我们尽力帮助他吧。”

“小姐!他叫我给你捎来一封信。至于信里谈的什么,我却一点也不知悉。”老婆子回答着把信递给公主。

朵尼娅公主拆开信,从头读了一遍,明白个中原委,一声吼叫起来,骂道:“这个生意人!他凭什么资格给我写信?”她气得打自己的耳光,责问自己说:“我们是什么人,干吗跟这班商贩、市侩混在一起呢?指安拉起誓,假若不怕安拉惩罚,我非把他绞死在他铺中不可。”

“小姐!他在信中跟你谈的什么,致使你这么激动?他向你伸冤诉苦吗?向你索取衣料钱吗?”

“他谈的不是伸冤诉苦,也不向我索取衣料钱,他是跟我谈情说爱呀。你这个该死的家伙!这都是你惹出来的。没有你搭桥,那鬼头怎么会知道我呢?”

“我的小姐!你住在高阁深院里,不说没人能接近你,就是雀鸟也飞不到这里。你只管放心!但愿安拉保佑你平安无恙,并替你防止一切诽谤和怨恨。你是帝王的子女,出身高贵,狗吠声你犯不着多加顾虑。我给你捎来这封书信,本不知里面谈的什么问题,因此情有可原,你别过分责备。事情既已到了这步田地,你应该复他一封回信,禁止他再作此种梦呓;措辞尽可严厉,告诫他若不敛迹,必遭杀身之罪。他受到威胁,自然会打消妄想念头的。”

“我若给他写回信,唯恐他得到甜头,更加狂妄、放荡,那才糟呢。”朵尼娅公主感到犹豫。

“他听了告诫,受到威胁,自然会抛弃他那不切实际的妄想念头。”老婆子从旁怂恿公主写回信。

“既然如此,你给我预备纸墨和铜笔吧。”朵尼娅公主决心给太子塔智·木鲁可写回信。

老婆子听从吩咐,赶忙拿来文房四宝。朵尼娅公主随即执笔写道:

你这个自诩为投身情场的痴汉,

号称饱尝失眠之苦的傻子!

你一味狂想、痴恋,

从这方面你能获得什么东西?

莫非你在寻找登天的途径?

古往今来,

试问谁把月亮作为追求的目的?

显然你是铤而走险。

我开诚向你进句忠言:

你应该知难引退。

若不及早回头,

势必招致无可赦免的罪孽。

指用精血造化人类、使日月星辰发光的安拉发誓,

从今以后,

你若胆敢旧话重提,

我一定把你吊在树枝上,

宣告你的死刑。

朵尼娅公主写了警告信,折封起来,递给老保姆,吩咐道:“你去吧!告诉他,从此不许再提这桩事情。”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老保姆欣然收下回信,回到房中,安睡一夜。次日早晨,她赶忙去到太子塔智·木鲁可铺中,见他早在那里等待着她。太子塔智·木鲁可一见老婆子,喜得差一点飞腾起来,赶忙起身迎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老婆子掏出回信,递给太子塔智·木鲁可,说道:“这是朵尼娅公主写给你的回信,你快读吧!昨天朵尼娅公主读罢你的信,大发雷霆。幸亏我竭力安慰、逗趣一番,终于逗笑了她,她才发善心给你写这封回信呢。”

太子塔智·木鲁可非常感激老婆子,叫阿济子拿一千金酬谢她。继而他拆开回信,看了一遍,明白个中底细,大失所望,无法抑制激情,忍不住痛哭流涕。老婆子见他如此多情善感,实非寻常现象,因此发生同情、怜悯心肠,问道:“孩子!她跟你谈什么来着,致使你这般伤心哭泣?”

“她拿绞刑威胁我,禁止我给她写信。不能和她通讯,还不如索性死掉,比活着更安逸。现在我再给她写封信,劳老人家替我捎进宫去。她要怎样处置我,随她的便吧。”

“指你的青春起誓,我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竭力替你斡旋,促使你的愿望实现。”

“你有丰富的经验,你的手法非常高明,再困难的事情,一到你手里就迎刃解决。在这样情况下,你替我做的任何事情,不仅今生我会重重地报答你,而且来世总清算之时,你的这份阴功也是无量的。总而言之,安拉是万能的。”于是他执笔写道:

昨天你凭杀头发出警告、威胁,

使我绝望、忧愁。

其实死亡固有其限期,

杀头的结局只会给我带来安息。

一个人为爱情既碰壁又遭威胁,

对他来说死亡比苟延生命尤其甜蜜。

指安拉宣誓,

请俯首看看这孤独无援之求爱者的情景!

因为我是你的奴隶,

奴隶终归是不自由的。

我妄自追求,

恳求你多加怜惜。

因为凡跟自由人谈恋爱的奴隶,

他的心情应该受到原宥。

太子塔智·木鲁可写罢,唉声叹息,痛哭流涕,博得老婆子同情怜悯,陪他一起伤心哭泣。最后她收下太子塔智·木鲁可写给朵尼娅公主的信,揣在怀里,说道:“你只管放心,不必忧愁顾虑,我一定促使你的希望实现。”她说罢,起身告辞,撇下如坐针毡的太子塔智·木鲁可,匆匆走出商店,一直回到宫中,走进朵尼娅公主的闺房,见她余怒未消,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前后判若两人。

老婆子毫不顾忌地把怀中的信掏出来,递给朵尼娅公主。她接过去读了一遍,非常生气,说道:“我不是对你说,他得到甜头,对我们会越发贪得无厌吗?”

“这样一封书信算一回什么事情,他何以敢向你贪得无厌?”老保姆装出不懂事的样子。

“你快去通知他,下次胆敢再给我写信,我就砍他的头,要他的命。”

“你把这个禁令写在信中,我好把信送到他手里,以便加大他的畏惧心情。”老保姆给朵尼娅公主另出主意。

听了老保姆的建议,朵尼娅公主果然执笔写道:

前人从来不敢冒险尝试的事情,

你这不识时务的家伙胆敢妄自追求。

连那轮闪闪发光的明月你都不能接近,

怎么还要追寻高不可见的大熊星?

你野心勃勃妄想和我谋面,

企图骗取我的顾惜,

这到底是什么居心?

你应该畏惧我的威力,

赶快打消糊涂念头!

否则大祸临头的日子一旦降临,

你悔恨就来不及。

朵尼娅公主写毕,折叠起来,递给老保姆,命她前去送信。老保姆听从命令,带着信一直去到商店里。太子塔智·木鲁可一见老婆子,赶忙起身迎接,说道:“安拉差你给我送幸福来了!”

“拿去吧!这是她给你的复信。”老婆子掏出信,递给太子塔智·木鲁可。

太子塔智·木鲁可拆开信,读了一遍,接着痛哭流涕,叹道:“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境遇比死亡还恶劣,但愿有谁拿把刀来,很快结束我的生命。”他边悲哀、叹息,边执笔写道:

唯一希望、理想的人儿哟!

你别等闲看待我的要求。

须知我爱你的心情高过一切,

差一点就要淹没在情海里。

假若达不到白头欢聚的最终目的,

就别以为我会偷生苟活下去。

因为你我之间的鸿沟若不消灭,

我的灵魂势必和肉体宣告决裂。

太子塔智·木鲁可写毕,折叠起来,递给老婆子,说道:“老人家!我一再劳累你,希望还没有实现,你千万别生气。”他吩咐阿济子拿一千金报酬她,说道:“这封信送到她手里,必然会给我的希望作出最后决定:它可能是一帆风顺,或许是一败涂地。”

“我的孩子!指安拉起誓,我一心一意只盼你的希望很快实现。我在你和她之间斡旋,唯一的目的是要使你俩配成一对。因为你和她天生丽质,一个是初升的太阳,一个是闪光的月亮。日月增辉,正好是佳偶天成。如果我不撮合这桩美满良缘,那我活这一辈子也就冤哉枉矣。须知我年逾耄期,活了九十岁,对婚姻嫁娶,深知此中三昧,颇有经验阅历,因此,在撮合两个青年成为一对恩爱夫妻这方面,我是不甘示弱的。”

老婆子把太子塔智·木鲁可的信收藏在头发里,安慰他几句,然后告辞。她一刻也不停留,踉踉跄跄奔回宫去,坐在朵尼娅公主面前,抬起手来只顾搔头,说道:“哟!好久我没进澡堂洗澡,头痒着呢,头发也蓬乱得不像个样子。小姐!也许你有工夫替我收拾收拾吧!”

朵尼娅公主卷起手袖,解开老保姆的发髻,一本正经地替她梳篦。这时候,太子塔智·木鲁可写给她的信一下子从老保姆头发里显露出来,落到地板上。朵尼娅公主捡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哦!我去送信时,坐在商店里,好像那个商人硬把这纸卷塞在我头发里。给我吧!让我送还他去。”老保姆装出不懂的模样。

朵尼娅公主打开信,看了一遍,明白个中原委,埋怨道:“这是你的诡计哪。假若不看你抚育我的恩情,我非狠狠地捶你不可。显然这个商人是安拉差来折磨我的,而他对我的折腾,却是经你一手给带到我身上来的。我不知这个家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溜到这儿来的!除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从来没人敢冒犯、侮辱我。女儿家碰到这种不光彩不名誉的事情,一旦显露出来,消息传到那些不沾亲不带戚的异性耳里,成为话柄,那才糟呢。”

“人们害怕令尊大人的权威、势力,谁都不敢谈论这桩事情。不碍事,你还是给他写封回信吧。”

“乳娘!那个鬼头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如此胡言乱语,我真拿他没办法。我下个命令杀掉他吧,这不是正确办法。我不理睬他吧,可他会更猖狂、放荡。”朵尼娅公主显然处于无可奈何的境地。

“不要紧,再给他写封回信!或许他会因此而敛迹的。”老保姆从旁怂恿公主给太子写回信。

朵尼娅公主接受老保姆的建议,向她索取笔墨纸张,毅然写道:

我不惜辞费给你写过多少诗句!

无奈你愚蠢、顽固成性,

始终不顾我的责备。

我这里委曲求全、一直耐心忍受,

你那边贪得无厌、坚持违抗禁令。

你应该抛弃痴心妄想念头,

停止谈情说爱的不法行为。

否则,你再多嘴,

我对你就不客气。

今后你胆敢旧话重提,

报丧的乌鸦会飞来宣告你的死刑,

继之大难也就临头,

爱情的宝剑连根摧毁你避难的巢穴,

坟墓变成你最后的归宿地,

落得你那残存的家属终日为你懊丧、悲泣。

朵尼娅公主写毕,折叠起来,递给老保姆。她接过去,揣在怀里,溜出王宫,匆匆去到商店里,把信掏出来,递给太子塔智·木鲁可。他接过去,打开读了一遍,认为朵尼娅公主心硬无情,无法和她接近,只好向宰相诉苦,求他另想更好更妙的办法。宰相剀切地对他说:“叫我看呀,除非你写封信咒骂她,求主报怨她之外,其他的办法,对她来说,都是不管用的。”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从宰相的指示,吩咐阿济子:“阿济子我的好兄弟!你斟酌情况,用我的口吻,替我给她写封信吧!”

阿济子欣然执笔,写道:

主啊!

请看五位长者的情面,

恳求您向我伸出援救之手,

并让折磨我的人尝一尝我所经受的苦头。

我正处于烈火烧心的境地,

窘况您已洞见、知悉;

原因是心爱的人儿断然拒绝我的要求,

毫不关心、怜悯我的一片钟情。

我一直忍受她的折腾,

对她无比宽大、温存,

她却一味摧残我这羸弱的身心,

对我何其暴虐、蛮横!

为挽救致命的危局,

我挣扎得精疲力竭,

到头来还是孤立无援。

处此危急境遇,

主啊!

最后我向您呼吁、求援。

多少次我打算抛弃爱慕她的念头,

但在情场里我的耐性已经消耗无遗,

我怎么能忘记一切?

不许爱情顺利发展的人哟!

你能否保证天灾人祸一辈子不向你侵袭?

在美满、幸福的生活里难道你还不知感谢?

我为你却落得别乡离井、颠沛流离。

阿济子写毕,递给太子塔智·木鲁可过目。他接过去,从头看了一遍,非常满意,随即盖上图章,折叠起来,递给老婆子。老婆子带着信,欣然离开商店,赶忙回到宫中,走进朵尼娅公主的闺房,把信掏出来,塞在朵尼娅公主手里。她打开匆匆过目之后,忍不住怒火上冲,大发雷霆,喟然叹道:“唉!我所遭遇的不幸,都是你这个坏老婆子一手给招引来的。”于是她大声呼唤婢仆,吩咐道:“你们抓着这个诡计多端的坏老婆子,拿鞋子重重地打她一顿!”

奴婢们遵循命令,脱下鞋子,七手八脚地按着老婆子乱打,终于把她打昏过去。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苏醒过来,朵尼娅公主怒气冲冲地说道:“指安拉起誓,假若不为惧怕安拉,我非要你这个坏老婆子的命不可。”接着她又吩咐奴婢们:“你们再打她一顿!”

奴婢们遵循命令,一个个动手乱打起来,打得她气息奄奄,昏迷不省人事,朵尼娅公主这才吩咐把她拖出去,抛在大门外面。奴婢们听从吩咐,大伙动手,拖的拖,拽的拽,一会就把她弄到宫外,抛在路旁。

老婆子慢慢苏醒过来,勉强撑持着站起来,一步一哼、一步一跌地回到自己家中,忍受着痛苦熬到天亮,然后鼓足勇气,慢吞吞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直去到太子塔智·木鲁可的铺中,把她的遭遇说给他听。

太子塔智·木鲁可非常难过,觉得事情不好应付,说道:“老人家!你的遭遇使我难过极了。不过事无大小,都是生前注定了的,这有什么办法呢!”

“你只管放心,不必忧愁顾虑!为促成你的婚姻大事,我还要继续奔走,一定要把那个虐待我的小娼妇弄到你手里,我才甘休呢。”

“告诉我吧,老大娘!她不愿结婚,对男子抱着刻骨的仇恨,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这里面当然是有缘故的。据说有一天夜里,她在梦中见一个猎人张下罗网,周围撒下麦粒,然后躲在附近等着猎取雀鸟。不一会,果然飞来一群雀鸟,啄食麦粒。群鸟中有一对唱鸽,一雌一雄,显然是一对夫妇;双双忙着啄食麦粒,不想雄鸽的爪子陷在网眼中,被缠得紧紧的。它拼命挣扎,企图摆脱危险,结果却越挣越紧,情况非常危急,吓得别的雀鸟四散飞逃,其中只剩雌鸽念念不忘它的伴侣,一直围绕着它盘旋,终于不顾一切,冒险落下去啄破网眼,使劲拽出被缠的雄鸽,救了它的生命,然后双双飞回巢去。猎人第一网没有收获,只好收拾被啄破的网眼,移到别个地方,重新张网,躲着等雀鸟降落。不一会,果然飞来一群雀鸟,啄食网边的麦粒。这次陷落在网中的是一只雌鸟,它的伴侣却不顾它的死活,随群鸟一哄飞散,不肯留下来援救,结果雌鸟跌在猎人手里,牺牲了性命。朵尼娅公主眼看那种情景,从梦中惊醒,喟然叹道:‘阳性都是一体,自私自利,在生物中阳性对阴性来说是毫无可取的。同样,在人类中,男子也是无情的,他们对女子从来不怀好心,更不可能舍己救人。’”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老婆子的谈话,知道朵尼娅公主讨厌男子、不愿结婚的原因,说道:“老大娘!我急于要看朵尼娅公主一眼,即使因此牺牲性命,我也心甘情愿。你想个办法,让我看她一眼吧!”

“告诉你吧:王宫里有座御花园,是朵尼娅公主消遣、游憩的地方。她每月进御花园游览一次。从现在起再过十天,便是她上御花园游玩的日期。等她进御花园游览时,我来通知你,以便你上那儿去,找机会和她见面。你应该在御花园中多待一会,也许她见你这么漂亮的青年,会一见倾心,从而发生爱慕心情,则你和她的婚姻问题便可迎刃解决。因为感情是构成婚姻的主要原因呢。”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太子塔智·木鲁可欣然接受老婆子的建议。于是他和阿济子一起离开商店,带老婆子上寓所去,以便认识他的住处,往后好给他通风送信。

太子塔智·木鲁可衷心感谢老婆子,热情接待之后,满心欢喜,同阿济子促膝谈心,说道:“阿济子我的好兄弟!现在我不需要做生意了,我利用商店达到目的了,因此决心把整个商店,包括里面的各种货物,全都送给你。因为你离乡别井,不辞跋涉,一直陪我流浪奔波,你的情谊是应该衷心感谢的。”从此他抛弃悲观情绪,健谈起来,有说有讲地询问阿济子的离奇遭遇,倾听他冒险求爱的经历。继而他约着阿济子一起去见宰相,打算上御花园去看朵尼娅公主,征求他的意见。

“好的,我们先上御花园去看看那里的情景,然后再做计划。”宰相同意太子塔智·木鲁可的想法。于是他们每人换一身最华丽的衣服,带三个仆人,衣冠楚楚地到了御花园门前,举目见园中花开遍地,绿树成荫,沟渠里泻着清泉,景色非常清幽,一眼看去,令人心旷神怡。他们满怀愉快心情,挨到坐在门前的园丁面前,问候他。宰相给他一百金币,说道:“你拿去给我们买些食物来充饥。我是异乡人,今天带孩子来逛花园。”

园丁收下一百金币,欣然说道:“随便进去逛吧!别客气,把它当作你们自己的庭园随便游览吧。你们在园中待一会儿,我给你们去弄吃喝的。”他说罢,匆匆走了。

宰相带太子塔智·木鲁可、阿济子和仆人进入花园,东张西望地随意欣赏游览。不一会儿,园丁从市里买来烤羊肉和棉花似的面饼,一股脑儿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欢天喜地地坐下来吃喝。待吃饱喝足,园丁又拿甜食款待。吃毕,洗过手,然后坐着聊天。宰相说道:“这座花园美丽极了!告诉我们,这是你自己的产业呢,还是租来经营的?”

“不是我自己的。这是朵尼娅公主游憩的御花园。”

“那么你每月有多少收入呢?”

“仅仅一个金币而已。”

宰相抬头仔细观看,见对面矗立着一幢巍峨的古宫殿,由于年久失修,墙壁破烂不堪,因而他借题发挥,对园丁说:“老人家!我打算在这儿做点好事,留个纪念。不知你是否同意?”

“你打算做什么好事?”

“这儿有三百金币,给你。你收下吧!”

园丁听说给他金币,喜形于色,满口应允,说道:“我的主人呀!你要做什么好事,只管做吧!”

“若是安拉愿意,我们一定到这儿来做一桩好事。”宰相把钱递给园丁,然后告辞。

宰相带太子塔智·木鲁可、阿济子和仆人离开御花园,回到寓所,安安逸逸地过了一夜。次日,宰相雇了一个泥水匠、一个画师和一个出色的金匠,并预备各种器材、颜料,然后带他们去御花园中,吩咐他们粉刷、彩画并用金属和琉璃装饰那幢古建筑的墙壁。匠人按照宰相的意图,粉刷的粉刷,彩画的彩画,装潢的装潢,终于把那幢破烂不堪的故宫弄得焕然一新。继而宰相吩咐画师:“你在这边的墙壁上画一幅捕鸟图吧!画面上须显示出一个猎人,在郊外张网捕鸟,有一只雌鸽陷入罗网,正在挣扎着企图逃脱的情景。”

画师遵循命令,按照宰相的意图,精心画了一幅捕鸟图。宰相看了图画,感到满意,又吩咐道:“在那边的墙角,同样再画一幅捕鸟图,显示出陷在网中的雌鸽,被猎户捉住,猎人抽刀预备宰鸽。同时还在附近画只雄鸽,被一只庞大的凶禽攫住,它的脏腑叫凶禽的利爪抓破。”

画师按照宰相的意图,在指定的墙角上画了第二幅捕鸟图。宰相看了图画,认为任务已经完成,因而如释重负,满心欢喜,这才告别园丁,带太子塔智·木鲁可和阿济子欣然转回寓所。饭后,他们坐着谈天。太子塔智·木鲁可对阿济子说:“兄弟啊,你唱个歌儿给我听吧!也许你的歌声可以消除我满腔的郁结,泼灭我心中的烈焰,从而使我心情舒畅吧。”

为了满足太子塔智·木鲁可的要求,阿济子果然引吭高歌,抑扬顿挫地唱道:

我一身集中了情人们所经受的灾难、苦刑!

到头来只落得形容憔悴、瘦骨嶙峋。

假若把我眼中流出的泪水蓄住,

它会变成寻水者漫无边际的水库。

如果你想知道情人们的下场、结局,

只消看一看我的身体便可满足你的要求。

谁不认真、勤劳地谈过爱情,

便自诩深知人生乐趣,

这只能说他是招摇撞骗、欺世盗名。

谈情说爱有它不可言传的秘诀,

此中奥秘只有内行才能体会。

我为爱情弄得满腔情愁、通宵失眠,

安拉却一直不予改变窘况的机缘。

伊本·西纳在《药典》里规定如下的定例:

恋爱者的郁结可用优美、动听的歌曲治愈,

或同病相怜者在花园中聚首狂饮、漫游,

此外力量和命运也能当仙丹、妙药根治病源。

我认为爱情是一种致命的不治之疾,

伊本·西纳对这种病症的医理显然是痴人梦语。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阿济子歌唱,非常钦佩他的口才和歌喉,对诗句的含意尤感兴趣,说道:“你的歌曲消除了我胸中的忧愁。关于谈情说爱这方面的歌曲,就你能记忆的,请再唱一支给我听吧!”

为满足太子塔智·木鲁可的愿望,他抬高嗓子,怡然唱道:

当初我认为大量金银、物品可以兑换爱情,

而且我深信你能顺利达到求爱的目的。

直至今天我才知道你为摘取意中人的爱情不惜牺牲一切,

而且坚信仅凭一种计谋不可能达到目的。

因此权且把爱的巢穴当作自己的家园,

把头埋藏在翅膀下面,

早早晚晚一直栖息在窠巢里。

朵尼娅公主的乳娘被驱逐出宫,一直闭门躲在家里。过去她在宫中,朵尼娅公主每次上御花园散步消遣,都是她亲身奉陪。这天朵尼娅公主要上御花园去消闲、散心,需要乳娘作陪,便唤她回宫,好言安慰几句,消除彼此心中闲气,和好如初。最后她说道:“我打算上御花园去消遣,欣赏园中含苞欲放的花草、结实累累的果木,借此消愁寻乐。”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不过我得先回家去换身衣服,然后前来奉陪小姐不误。”

“你快去快来!不许耽搁。”

老婆子匆匆离开王宫,一口气奔到太子塔智·木鲁可的寓所,对他说:“今天朵尼娅公主要游园了。你快预备,换身最华丽的衣服,立刻往御花园去,叫园丁指定适当的地点,让你躲藏起来。”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太子塔智·木鲁可欣然接受老婆子的指示。

老婆子把将在园中指引他的暗号交代一番,然后告辞,急急忙忙转回宫去。

宰相和阿济子赶忙取出价值五千金的最华丽的宫服,替太子塔智·木鲁可穿戴起来,并在他腰中系上一条镶珠宝玉石的金腰带,然后陪随衣冠楚楚的太子,一起赶到御花园门前。

老园丁坐在御花园门前,一见太子塔智·木鲁可,便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招呼他,打开园门让他进去,说道:“请进来随便游览吧!”

太子塔智·木鲁可进园不久,隐约听到喧哗嘈杂的声音,接着便有成群结队的奴婢从秘门中涌进园来。园丁看见奴婢们,知道是朵尼娅公主前来游园,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地跑到太子塔智·木鲁可面前,说道:“我的主人!朵尼娅公主游园来了,这该怎么办呢?”

“不碍事,你别怕!我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成了。”

“你可要格外小心谨慎,必须躲得十分稳妥!”园丁谆谆嘱咐一番,然后踉踉跄跄地归去。

朵尼娅公主在老保姆和奴婢们簇拥下来到御花园里,一个个显得很快乐,只是老婆子心事重重,暗自想道:“但凡奴婢们同我们混在一起,总是碍手碍脚的,事情就难办了。”于是她鼓足勇气,对朵尼娅公主说:“小姐!我想跟你谈一谈我的拙见,也许我说的这桩事会使你感到愉快呢。”

“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公主答应保姆的要求。

“小姐!你来花园里寻乐、消遣,需要有个幽静的环境,暂时不必要成群结队的奴婢作陪。但凡奴婢跟咱们在一起,总会影响你的情绪,妨碍你随心所欲地开怀享受,因此建议你权且把她们使回宫去。”

“你说的有道理。”朵尼娅公主同意保姆的意见,于是果然喝退奴婢们,身边只留老保姆一个人陪她漫步寻乐、消闲。

太子塔智·木鲁可躲在僻静地方,偷看朵尼娅公主,深受她那绝无仅有的姿色、超群绝伦的美态所吸引,弄得彷徨迷离,一下子迷惘起来,差一点失去知觉和理性。

老婆子陪朵尼娅公主边谈心,边带她来到宰相雇人粉刷、修饰的那幢宫室面前,信步进去游览。朵尼娅公主一眼看见墙壁上的捕鸟图,不禁愕然叹道:“赞美安拉,这是我在梦中看见的那种景象呀!”她仔细观看画中的猎人、鸽子和罗网,异常惊奇诧异,说道:“乳娘!过去我老埋怨男人,一直讨厌他们,可现在我才知道是我错了。喏!你来看吧:这只救了雄鸽的雌鸽是怎样被猎人宰掉的?其实那只雄鸽原是飞来救雌鸽的,可不幸中途遇难,死在凶禽爪里了。”

老婆子听了朵尼娅公主的悔悟、感叹之言,兀自装傻,佯为不懂她的心事,只是环顾左右,老说些无关重要的闲话支吾她,带着她漫步周游,最后挨到距太子塔智·木鲁可藏身比较近的地方,这才暗中做了一个手势,叫他在宫窗下面走动。太子塔智·木鲁可按照老婆子的指示,离开藏身的地方,果然在宫窗下面走动起来。朵尼娅公主一低头便发现太子塔智·木鲁可。她仔细观看,见他生得那么漂亮,便不自主地问道:“乳娘!这个漂亮小伙子是打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叫我看呀,他生得这么标致,衣冠如此考究,即使不是王子皇孙,也会是公侯将相的子嗣呢。”

朵尼娅公主一见钟情,对太子塔智·木鲁可顿时产生强烈的爱慕心情,从此她的傲岸、刚愎之性,终于烟消云散,她的理智叫太子塔智·木鲁可的漂亮容貌、标致体态给唤醒,欲念在她心中蠕动起来,因而语无伦次地说道:“乳娘!这个小伙子真是漂亮极了。”

“不错,我的小姐!你说得很对。”

这样一来,老婆子终于把爱火在朵尼娅公主心房里点燃起来。当它强烈地焚烧着时,她便举手向太子塔智·木鲁可做了一个手势,暗示他离开御花园,先自归去。

太子塔智·木鲁可驯服地遵循老婆子的指示,果然和园丁作别,匆匆回到寓所,然后如此这般地对宰相和阿济子叙述他躲在御花园里偷看朵尼娅公主的经过,并谈到老婆子骤然使他离开御花园的情形。

宰相和阿济子听了太子塔智·木鲁可初次看见朵尼娅公主的经过,喜不自禁,都安慰他,劝他耐心等待,说道:“如果老婆子不认为你及时离开御花园有利于解决婚姻问题,她是不至于骤然使你走开的。”

爱情的火焰在朵尼娅公主心房里越烧越旺,致使她急于要和太子塔智·木鲁可会面。她对老保姆说:“乳娘!我自己是没有办法和那个青年会面的,这只能靠你从中撮合了。”

“恳求安拉保佑,别叫被逐的恶魔在我身边作祟!你呀,向来讨厌男子,口口声声拒谈婚姻大事,怎么一下子就看中那个青年小伙子呢?指安拉起誓,叫我看呀,像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除了那个漂亮青年,其他任何人都不配和你匹配成亲。”

“乳娘!救救我这条命,赶快想法让我和他见面吧!我不但预备给你一千金,还要赏你一套价值千金的衣裙呢。假若你坐视不理,不想法让我和他会面,那毫无疑问,我会因失望而丧命呢。”

“小姐!你权且回宫去休息,待我替你去找门路吧。为满足你的愿望,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即便为此拼掉这条老命,我也心甘情愿。”老婆子慨然许下诺言。

朵尼娅公主得到老保姆的诺言,果然安心转回宫去。老婆子趁机急急忙忙一口气跑到太子塔智·木鲁可的寓所,前去通风报信。

太子塔智·木鲁可见老婆子赶到,赶忙起身迎接,毕恭毕敬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她刚坐下,便得意忘形地说道:“我们的计谋,已经得售。”于是她不惮其烦地把她和朵尼娅公主之间的交谈情况,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

太子塔智·木鲁可听了,不禁喜出望外,欣然问道:“我几时可以和她见面?”

“明天吧。”

太子塔智·木鲁可赏老婆子一千金,外加价值一千金的一套名贵衣服,表示衷心感谢。她收下赏金和厚礼,欣然告辞,踉踉跄跄地回到宫里,然后去见朵尼娅公主。她还没开口,朵尼娅公主便先问道:“乳娘!我看中的那个青年,你听到他的消息没有?”

“他的住址我已打听清楚,明天带他进宫来看你好了。”

朵尼娅公主欢喜若狂,果然实践诺言,赏她一千金和一套价值千金的华丽衣裙。老婆子收下赏金和厚礼,洋洋得意,满载而归。她回到自己家里,安安逸逸、舒舒服服地酣睡了一夜。

次日,老婆子收拾准备一番,然后急急忙忙赶到太子塔智·木鲁可的寓所,拿一套女人服装给他穿戴起来,扮成一个姑娘模样,嘱咐道:“这回你可以随我上王宫去了。走起路来,要摇摇摆摆的,脚步不可跨得太大;走在路上,别东张西望;谁跟你谈话都别理睬!”

老婆子谆谆吩咐一番,随即带太子塔智·木鲁可离开寓所,向王宫去和朵尼娅公主幽会。一路之上,她把必经的途径详细指点、说明,消除他心中的疑惧。他俩边走边谈,不觉也就来到王宫门前。她在前带路,进入王宫,通过几道大门和几处长廊,到了第七道大门面前,这才停下脚步,说道:“这是最后的一关了。待我大声喝令说‘小丫头!你进去吧’的时候,你就鼓足勇气,迈开脚步,迅速向前走,千万不可迟缓、耽延。通过这条走廊,向左转,前面便是王宫后殿,许多院落都包括在这座宫殿里。你顺序数完五道院门,再从第六道门进去,那院落便是幽会的所在。”

“你打算上哪儿去呢?”太子塔智·木鲁可感到迟疑。

“我不打算上哪儿去。不过我要留在你后面,跟守门的宦官头子作些必要的交涉呢。”她回答着带他一直向前走,终于来到宦官头子所把守的那道大门前面。

宦官头子一眼看见男扮女装的塔智·木鲁可和老婆子在一起,便开始盘问老婆子:“你带来的这个小娘儿,她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小丫头。朵尼娅公主听说她聪明能干,所以打算收买她呢。”

“不管什么丫头、娃子!我可是要照国王的命令办事。不经过检查,谁都不许进宫去。”

老婆子板起面孔,装出生气的神色,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你原是个有头脑而讲礼貌的人。现在如果你突然改变常态,我就得把情况报告朵尼娅公主,说你阻拦她的丫头进宫,那你就担当不起啰。”接着她回头喝令塔智·木鲁可:“小丫头,你快进去吧!”

太子塔智·木鲁可趁宦官头子不吭声,按照老婆子预先指示的方向,一股劲地快步走了进去。他通过走廊,来到王宫后院,逾过第五道门,然后迅速闯进第六道门的院落里,见朵尼娅公主已在那儿等着迎接他了。

一见面,朵尼娅公主便认出了他,于是如鱼得水,彼此紧紧地互相拥抱在一起,感到无比的欢欣快慰。老婆子留在后面说服了宦官头子,赶忙来到朵尼娅公主和太子塔智·木鲁可面前,共同商量如何安置婢仆们的办法,免得泄露秘密,惹出祸事。结果朵尼娅公主把守门看户的职务交代给她,说道:“你暂且充当我的门房,好生把门户把守妥帖就成了。”从此她无忧无虑,安心躲在闺房里,跟塔智·木鲁可开始谈情说爱,彼此卿卿我我地既拥抱,又接吻,俨然成为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妇,甜蜜地过了第一夜。

次日清晨,老婆子打开门窗,然后回到自己房里,照例做她分内应做的事情。接着其他的婢女来到朵尼娅公主闺房中侍候小姐。朵尼娅公主和她们敷衍几句,随即吩咐道:“我打算一个人静静地休息,你们去做别的事吧,不必留在我身边了。”

丫鬟们遵令各自归去,老婆子便偷偷摸摸给朵尼娅公主和太子塔智·木鲁可弄来饮食,陪他俩吃喝享受,忠心耿耿地把守门户,让他俩无忧无虑地躲着谈情说爱。就这样,老婆子早开门,晚闭户,日复一日、勤勤恳恳地执行掩护任务,致使朵尼娅公主和太子塔智·木鲁可安安逸逸地过了一个月甜蜜的恋爱生活。

太子塔智·木鲁可离开宰相和阿济子,随老婆子进宫去和朵尼娅公主幽会,一去就是一个月。宰相和阿济子得不到他的消息,弄不清个中底细,因而非常忧愁、顾虑,怀疑他在宫中发生意外,生命不保,没有生回的希望。阿济子迟疑地问宰相:“相爷!太子一去不返,我们该怎么办呢?”

“孩子!这是一个疑难问题呢。假若我们不赶快回国去,把情况报告国王,将来会受埋怨、责备呢。”

宰相和阿济子打定主意,立刻收拾行囊,随即动身起程,不分昼夜地兼程跋涉,怀着归心似箭的心情,连续向前迈进。一路之上,通过无数的乡村城镇,逾过不少的戈壁平原,最后终于回到祖国,来至国王苏里曼沙御前,把太子塔智·木鲁可进宫去和朵尼娅公主幽会而无下落的情况,详细陈述一遍。

国王苏里曼沙乍听太子塔智·木鲁可下落不明的消息,骇然震惊,惊慌失措,恐怖、绝望情绪,跟世界末日骤然降临时的感觉无异。他懊丧之余,立即采取紧急措施,一方面发出总动员令,调集全国部队,准备兴师问罪。一方面在郊外广张帐篷,亲自出马坐镇、点卯。由于他为人公正廉明、从善如流,博得庶民敬仰爱戴,所以诏书一下,全国各地的军民,立即同声响应,在短期内,部队便陆续云集京郊。于是他择日统率大军,浩浩荡荡,御驾亲征。

太子塔智·木鲁可和朵尼娅公主见面后,相亲相爱,卿卿我我,形影不离,一直躲在深宫后院里,过着甜蜜生活。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也就欢度了半个年头。在这漫长期间,他俩情投意合,互敬互爱的情绪,与日俱增。尤其太子塔智·木鲁可爱朵尼娅公主爱得要命,须臾离不开她的形影,一心要占据她的整个身心,因而在她面前剀切地说:“亲爱的人儿呀!你要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爱慕、崇拜你的心情,简直没有个止境,这是因为我最终的希望还不曾实现哩。”

“我的心肝、眼仁呀!我们在一起,除了拥抱、接吻和同食共枕之外,你还需要什么呢?总而言之,我自身的一切,你可以随便选择。这都是咱们自己的事,即使万能的安拉也不能横加干预的。”

“我没有其他更多的选择,只想和你谈谈我的真情实况。我并非经营生意买卖的商人,而是一代王子皇孙。家君苏里曼沙大帝,曾派宰相前来替我向令尊求婚。可你听了求婚的消息,断然反对、拒绝……”他把当时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最后说道:“现在我打算赶回国去,要求父王派使臣前来向令尊求亲,缔结婚约,以便我和你正式结婚,彼此成为终身伴侣。”

太子塔智·木鲁可的由衷之言,跟朵尼娅公主的希望正相吻合,因此她听得非常入耳,感到无限欢喜,慨然同意他的想法。于是二人山盟海誓,欣然决定按太子的意图行事,以便理想早日实现。

当天夜里,他俩仔细商量,定出计划,然后熄灯睡觉,俾次日太子塔智·木鲁可早起出走。然而好事多磨,事情迥然出人意料之外。当晚他俩睡得格外香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酣睡不醒。国王佘赫鲁曼升殿视政,文臣武将朝拜毕,恰遇珠宝商的头目进宫献宝。他带一个大箱子,挨到国王面前,打开箱子,取出一个异常精致而价值十万金的首饰匣,匣中净是帝王将相们罕见的、非常名贵的红宝石、钢玉和绿翡翠制成的精巧首饰。国王满意地收下礼物,眼看着精巧别致的名贵首饰,赞赏不置,很感兴趣。临了,国王吩咐最亲信的宦官头子:“卡夫尔!你把这匣首饰送进后宫,拿给朵尼娅公主去佩戴。”

卡夫尔拿着首饰匣,来到后宫朵尼娅公主的院落前,见院门关锁着,老保姆坐在门坎上打盹。他一声吼叫起来,说道:“直到现在,你们还睡觉哪!”

老保姆闻声从梦中醒来,大吃一惊,惊慌失措地支吾道:“你请等一等,我给你拿钥匙来。”她连说带跑,慌慌张张地溜出王宫,畏罪逃之夭夭。

卡夫尔老头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觉得老保姆的慌张动作可疑。他不耐久等,悍然卸下院门,闯了进去,见朵尼娅公主和塔智·木鲁可互相搂抱着酣睡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他大吃一惊,一下子迷惘起来,感到左右为难,刚要退走的时候,朵尼娅公主从梦中醒来,睁眼见宦官头子在她房里,骇然震惊,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颤巍巍地说道:“卡夫尔,你把安拉所掩蔽的事掩盖起来吧!”

“对不起。在国王面前,我不能把任何一件事隐瞒起来不让他知道。”卡夫尔回答着退了出来,把门一锁,急急忙忙奔到国王面前,预备告密。

国王见他匆匆转来,问道:“首饰都交给朵尼娅公主了吧?”

“喏!首饰都在这儿,主上请收起来吧!可有一桩事情,奴婢不敢隐瞒陛下而不谈。事情是这样的:我奉命把这匣首饰送到朵尼娅公主闺房里,亲眼看见公主搂着一个漂亮小伙子睡在被窝里,直到现在还没起床呢。”

国王勃然大怒,即时派人带朵尼娅公主和太子塔智·木鲁可前来,当面审讯,问道:“你们干的什么勾当?”他怒不可遏,拔出短剑,存心一刀刺死太子塔智·木鲁可。

朵尼娅公主眼看情势危急,不顾一切地扑向太子塔智·木鲁可,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同时对国王说:“你先杀我吧!”

国王破口大骂公主,叫人带走她,然后继续审讯太子塔智·木鲁可,问道:“该死的家伙哟!你是哪儿来的?你父亲是谁?你胆敢闯进宫来诱惑、侮辱我的女儿,这该当何罪?”

“国王陛下!告诉你吧:你若杀死我,你的江山就难保全,你和你的老百姓终归要后悔呢。”

“何以见得?”

“因为我是国王苏里曼沙的子嗣。家君一旦听到你杀我的消息,他的骑兵和步兵很快就会开来替我报仇呢。”

国王佘赫鲁曼听了太子塔智·木鲁可剀切之言,将信将疑,心中有所顾虑,预备暂时把他拘禁起来,缓期处决,以便认真打听其中的虚实。可是宰相过于性急,主张立刻处决,一再建议说:“主上!此人胆敢混入深宫后院,诱惑、侮辱公主,所犯欺君之罪,死有余辜,伏乞陛下立即下令处他死刑,俾早日消除吾人心头之恨。”

“不错,这个奸险家伙,非杀头不足以儆效尤。”国王接受宰相的建议,随即吩咐刽子手当场执行命令,处太子塔智·木鲁可死刑。

刽子手遵循命令,把太子塔智·木鲁可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然后迟疑不决地举手,向在场的朝臣们先后做了两次手势,企图借此暗示他们出面说情,期望对此案件另行妥善审理,有个缓期处决的余地。无奈群臣中,谁都不敢表示意见。国王大为生气,高声喝令刽子手:“你曾经两次举手,暗示他们,你究竟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才执行命令?倘若你再比手势暗示他们,我就砍你的头。”

刽子手眼看国王生气,唯恐连累自己,因而赶忙拿起屠刀,诚惶诚恐地高高举起双手,摆开杀伐姿势,准备执行任务,以便使劲一刀砍掉太子塔智·木鲁可的脑袋。然而事属巧遇。正当千钧一发,太子塔智·木鲁可的生命危在旦夕之际,突然间一片惊叫狂吼的嘈杂声,从四面八方传到宫中。国王闻声,不知城中发生什么灾祸,心里疑惧,于是吩咐刽子手:“你暂缓执行命令,等一会儿再说吧。”同时马上派人出去探听情况。

差人遵命,出去踏看一回,急忙回到宫中,挨到国王面前,奏道:“奴婢奉命出宫探听情况,只见城中老百姓惊呼狂叫,关门闭户,人们惊慌失措,逃避唯恐不速,闹得满城风雨,好像大难即将临头。而城外呢,我却发现一支庞大的部队,像汹涌澎湃的潮水,直向京城涌来,地面差一点被战马踏破。至于那支部队的来意,奴婢可无法知悉。”

国王吓得目瞪口呆,唯恐江山被人踏破。他忧心如焚,彷徨不知所措。继而他回头对宰相说:“敌人兵临城下,患难就在眼前,难道我们部队中,就没有一兵一卒出去抵抗吗?”

国王刚说完,他的御前大臣和侍从已把国王苏里曼沙的使臣引进宫来。使臣们向国王敬礼。国王起身迎接,让他们靠自己身边坐下,并打听他们的来意。

使臣中国王苏里曼沙的宰相站起来,挨到国王面前,说道:“此次统率我军前来贵国的最高统帅,原是一大国的君王。他的为人,任何朝代的帝王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他是谁呀?”国王表示惊奇。

“他是公正廉明、非常权威的苏里曼沙大帝,绿洲、尔姆岱依尼和艾斯斐合尼山脉都在他的版图之内。他向来主张公道,嫉恶如仇。他命我奉告陛下:他那心肝宝贝一样可爱的独生子流落在你的宫殿里,因此他率领远征军,不辞奔波、跋涉的最终目的,只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安安全全地回到他的怀抱里。如果真能一帆风顺地达到这个目的,他必得感谢你、夸赞你。反之,万一不幸,太子的健康和生命倘若受到迫害、威胁,那就对不起,他会使用武力,踏破你的江山,把你的人民杀绝斩尽,让你的国土一旦变成乌鸦叫嚣、盘踞的荒塚、废墟。喏!这就是敝国王苏里曼沙给我们的使命。我披肝沥胆,已经尽到我自己的职责。为国家和人民的安全,望陛下从长计议!最后,我向陛下致以崇高的敬礼。”

国王佘赫鲁曼听了使臣的谈话,骇然震惊,感到切肤之痛,唯恐自己的生命和江山不保,因而诚惶诚恐地大声疾呼,把宰相、朝臣和文武官员唤到面前,怒目斥责他们,喝令道:“该死的家伙们哟!那位太子到底在哪儿呀?你们分头行动,赶快去寻找吧!”

当时太子塔智·木鲁可仍在缧绁中,在刽子手监管下,正待命受刑。由于过度的刺激和恐惧,他的脸色苍白、憔悴不堪,垂头丧气地站在皮毯上,等待着割头。他父亲的使臣中有人东张西望,无意间视线落在他身上,不觉大吃一惊。使臣仔细斟酌,发现他果然是太子塔智·木鲁可,这才没命地跑过去,把他搂在怀里痛吻。其余的使臣也一个个跑到他面前,赶忙替他松绑,并争相吻他的手、脚。

太子塔智·木鲁可如噩梦初醒,睁眼见宰相和阿济子在他面前,知道他们前来救他的命,不禁喜出望外。但因兴奋过度,他突然失去知觉,昏迷不省人事。

国王佘赫鲁曼眼看这种情景,证实苏里曼沙大帝的人马,果真是为寻找这个青年才开进他的国境,因而他感到彷徨、迷离,怕得要命。他露出一副可怜相,眼泪汪汪地挨到太子塔智·木鲁可面前,亲切地吻他的头,凄然说道:“孩子!原谅我,饶恕我吧!可怜我白发苍苍,恳求保全我的国土吧!”

太子塔智·木鲁可挨近国王,吻他的手,剀切说道:“我们不至于责备你,你只管放心,我是把你当自己的父亲一样看待的。不过希望你多加注意朵尼娅公主的安全,别让她遭遇不幸。”

“太子不必顾虑,从今以后,她所接触的,只会是赏心悦目的好事情。”

国王佘赫鲁曼一方面向太子塔智·木鲁可认罪求饶,另一方面却向国王苏里曼沙的宰相百般讨好、许愿,答应送他大量金钱,叫他把所见所闻的真实情形都隐瞒起来,别让国王苏里曼沙知道。同时他还吩咐朝臣们好生侍奉太子塔智·木鲁可,陪他去澡堂熏香沐浴,给他预备顶名贵的宫服穿戴。一切布置妥帖,他才诚惶诚恐地跑到后宫朵尼娅公主的闺房里,见她正为太子塔智·木鲁可的遭遇伤心哭泣,还准备一柄宝剑,将剑柄摆在地板上,拿剑头对准自己的胸口,斜倚着宝剑,以便身体使劲朝下倾倒,让锋利的剑头刺穿心窝,就此自杀了事,与太子塔智·木鲁可同归于尽。在行将自杀之时,她喃喃地说道:“心爱的人儿死了,我还活着干吗?我非自杀不可!”

国王佘赫鲁曼见朵尼娅公主寻短见的情景,吓得一声狂叫起来,说道:“最高贵的公主哟!你可怜可怜我吧!从你父亲的处境和国家民族前途着眼,你千万不可选择这条道路。”他赶忙跑过去搂着朵尼娅公主,说道:“儿啊!你自杀的行为,会成为你父亲遭灾、受难的原因呢。”于是把他知道的一切,从头叙述一遍,说明她的情人,原是苏里曼沙大帝的儿子,要和她结成夫妻。最后答应给朵尼娅公主自由,说道:“关于婚姻问题,我尊重你的意见,你自作主张吧。”

“父王!”朵尼娅公主嫣然一笑,“我不是对你说他是王子皇孙吗?如今不叫他把你钉在仅值两块钱的一根木头上,那是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的。”

“指安拉起誓,儿啊!可怜可怜我吧!安拉会怜悯你呢。”

“好了,你快带他来见我吧!”

“是,我就去。”

国王佘赫鲁曼答应朵尼娅公主的要求,离开后宫,一直回到殿堂。这时候,太子塔智·木鲁可刚从澡堂熏香沐浴归来,在朝臣们小心伺候、奉承下,衣冠楚楚地坐在堂中,亲切地跟他父亲的宰相和他的密友阿济子促膝谈心。宰相对他说:“在过去的这段漫长时间里,我们不辞跋涉,日以继夜地赶路程,奔回国去,报告消息;说你进宫和朵尼娅公主幽会,一去不返,音信杳然,致使我们彷徨迷离,坐卧不安,唯恐发生意外,不敢自作主张,只得星夜回国请示,恳求令尊裁夺,进行挽救。主上知道你的处境不妙,骇然震惊,立刻发出诏令,调兵遣将,然后率大军,御驾亲征。想不到我们随军远征至此,既不动干戈,又能促成你的婚事。我们总算不虚此行,可喜可贺!”

“如果事情值得喜贺,那么所有的喜庆和幸福,从开始到终结,都是两位一手做出来的。我应当饮水思源,竭诚感激,终生难忘。”

国王佘赫鲁曼挨到太子塔智·木鲁可身边,告诉他朵尼娅公主等着见他的消息,于是带他去后宫内院,让他和朵尼娅公主重新相会。

朵尼娅公主再见太子塔智·木鲁可之面,喜不自胜,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边热烈接吻,边嚷道:“亲爱的,你叫我担心死了!”接着她回头指着太子塔智·木鲁可对她父亲说:“像这样极其漂亮、出身高尚、贵为王子的正直、自由的人,谁能对他蛮横无理,胆敢危害他的生命呢?”

国王佘赫鲁曼被朵尼娅公主问得哑口无言,恧然退出,轻脚轻手地带上房门,狼狈不堪地回到殿堂上,殷勤招待国王苏里曼沙的宰相和使臣。他苦苦哀求,托使臣们转告苏里曼沙大帝,说太子安全健在,过着舒适快乐的甜蜜生活。同时派人送出大批钱财、粮秣,犒赏苏里曼沙大帝的人马,并选择骏马、快驼各百匹,奴婢各百名,献给苏里曼沙大帝。最后国王率领朝臣和亲信出城,往郊外拜望苏里曼沙大帝。

国王苏里曼沙从宰相和阿济子的报告中,知道太子塔智·木鲁可安全健在,感到无限欢喜快慰,欣然说道:“赞美安拉!是他满足太子的愿望呢。”于是起身,步出帐外,迎接国王佘赫鲁曼,亲热地拥抱他,陪他走进帐篷,让他坐在身旁,和他亲切交谈,并设席款待,陪他吃饱喝足之后,又飨以甜食、果品。

饭后,太子塔智·木鲁可衣冠楚楚地突然走进帐篷。国王苏里曼沙见久别重逢的太子,喜不自禁,把他搂在怀里痛吻。在座的人都站起来,表示尊敬、欢迎,让他坐在国王苏里曼沙和国王佘赫鲁曼之间,然后喜笑颜开地围着他坐下,听他父子寒暄,并互相交谈起来。正当大家谈笑风生的时候,国王苏里曼沙趁机对国王佘赫鲁曼说:“寡人打算趁此良辰,请法官和证人,替太子和公主办理缔婚手续,正式写下婚书,以示尊重圣道。不知尊意以为如何?”

“听明白了,遵命就是。”国王佘赫鲁曼同意国王苏里曼沙的意见,立刻请来法官和证人,替太子塔智·木鲁可和朵尼娅公主办理订婚手续,写下婚书,正式宣布两王国缔姻喜报,并举行庆祝仪式,既焚香、洒香水,又撒喜钱喜果。上自王公,下至士卒,皆大欢喜,非常热烈地庆祝一番,才尽欢而散。

国王佘赫鲁曼替朵尼娅公主订婚之后,如释重负,欣然回到宫中,开始替公主备办嫁妆,以便择吉举行隆重的结婚典礼。

缔姻仪式举行之后,太子塔智·木鲁可满心欢喜,留在国王帐中,畅所欲言地叙谈别后思亲之情和种种经历。他对阿济子尤其关怀、感激备至,说道:“阿济子是个忠诚老实的青年人。他勤勤恳恳地照顾我,帮助我,真够得上朋友。他不辞跋涉,不怕辛苦,一直跟随我,指引我走向成功的道路。他离乡别井,陪我过飘流生活;两年来,他始终安慰我,规劝我,消除我的悲观、失望情绪,鼓励我迈步向前、努力追求,终于使我达到最终目的。为报答他的恩情,我打算给他预备一批礼物,送他一些金银,作为他经营、谋生的本钱,让他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且喜他的家乡距此不算太远。”

“你的见解很对。”国王苏里曼沙同意太子塔智·木鲁可的主张。于是预备一百驮最值钱的布帛和一笔现款,当礼物送给阿济子,表示衷心感谢他的忠诚。

阿济子动身回家之日,太子塔智·木鲁可把预备妥帖的财货送给他,说道:“阿济子我的兄弟、朋友!我把这些财货当纪念物送给你,你带回去好生经营、享受。祝你一帆风顺,平安转回家园。我们后会有期。”

阿济子收下礼物,拜倒在太子塔智·木鲁可和国王苏里曼沙脚下,亲切地吻了地面,竭诚感谢一番,然后告别、起程。

太子塔智·木鲁可骑马送行,走了三里路,仍然依依不舍。阿济子发誓请他留步,说道:“我的主人啊!倘若堂上没有白发老母,我是一辈子不愿离开你的。今后希望你和我互通音信,永久保持友谊。”

“好的,一言为定。今后必须互通音信,永久维护我们之间的友谊。”太子塔智·木鲁可慨然同意阿济子的建议,然后挥泪作别。

阿济子离开家庭,出去经营、散心,整整两年没给家里写信。在漫长的时期里,他母亲盼子心切,终日依闾而望,可一直得不到音信。她绝望之余,认为儿子已经离开人世,因而在院落中替他掘了一座衣冠墓;于是早烧香,晚扫墓,经常坐在坟前悲哀哭泣。她的悲惨处境,阿济子一点也不知悉。因此他衣锦还乡,满载而归,一旦回到家里,只感到满屋萧条,到处冷冷清清,一眼看见母亲披头散发,呆坐在坟前,悲哀哭泣,凄然吟道:

指安拉起誓,

我来问你:

坟呀!

莫不是他的容颜已经憔悴?

或者是美丽的景象有了变迁?

坟呀!

你不是园地,

也不是宇宙,

怎么里面既有明月又有花卉?

我向来对沧桑世变能够逆来顺受,

这次离别事件却使我惴惴不宁。

失去心爱的人儿,

谁还能安然忍受?

到了生离死别关头,

谁又能不颓然落泪、黯然销魂?

我经过一处茔地,

来到亲爱的儿子坟前,

借此扫墓、问候,

可寂然得不到反应,

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蓦地里我听到儿子的声音:

“我已经成为石头、泥土的抵押品,

和至亲密友隔着老远的距离,

原有的优良品质全被土、石吞尽,

过去的一切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叫我怎么还能和你们诉苦、寒暄?”

阿济子听了母亲的哀吟,迈开大步,奔到她面前。他母亲见儿子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欢喜过度,一下子迷糊过去,昏迷不省人事。阿济子赶忙拿水洒在她脸上。一会儿,她慢慢苏醒过来,把儿子搂在怀里,母子抱头痛哭一场,然后平静下来,彼此问好。她问儿子音信杳然、一去不返的缘故。阿济子把出门之后的经历,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一遍,最后告诉她太子塔智·木鲁可送他一百驮财货的好消息。母亲听了,不禁喜出望外。从此阿济子和高堂老母,相依为命,过舒适、幸福生活。然而美中不足,他有时想起和卞蒂·戴丽兰打交道的遭遇,不禁悲从衷来,痛哭流涕。

太子塔智·木鲁可送走阿济子,回到宫中,耿耿如有所失。国王佘赫鲁曼替朵尼娅公主备办的嫁妆,已经齐全,于是择吉婚配,热热闹闹地举行婚礼。婚后,国王佘赫鲁曼接着又替朵尼娅公主筹备于归途中的各种物品,以壮行色。不但给他们预备了足够的粮秣、盘缠,而且还搜集了许多古玩。数量之多,真是应有尽有。一切准备妥帖,国王佘赫鲁曼亲身送行,陪他们跋涉了三天路程,还是依依不舍。经国王苏里曼沙发誓再三挡驾,才勉强止步,目送他们走远了,才闷闷不乐地转回宫去。

国王苏里曼沙、太子塔智·木鲁可和朵尼娅公主,率领人马在漫长的旅途中跋涉,日以继夜地连续赶路。直到距京城不远的地方,他们凯旋、满载而归的消息才传遍全国各地。人们忙着装饰城郭,扶老携幼地出城迎接。车水马龙,热闹空前。

回到宫中,国王苏里曼沙坐在宝座上,让太子塔智·木鲁可坐在身旁,接待宾客,犒赏三军,大赦天下,并且广施博济,替太子塔智·木鲁可和朵尼娅公主再举行一次婚礼,弹唱歌舞,整整热闹了一个月。宫中人喊马嘶,门庭若市。侍女们精神振奋,轮流换班,勤勤恳恳,极尽其装饰能事地拿各种首饰、衣冠装饰、打扮朵尼娅公主,以此炫耀她的富贵、美貌。朵尼娅公主神采焕发,毫无倦意,让侍女们把她装饰、打扮得花枝招展,俨然成为人间仙女,使得所有的太太小姐们,百看不厌。

从此以后,太子塔智·木鲁可上慰父母,退拥娇妻,一对青年恩爱夫妻,形影不离,过着舒适、快乐的幸福生活,直至白发千古。


宰相丹东讲故事替臧吾·马康消愁解闷臧吾·马康从君士坦丁撤退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