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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
二十八
西边的黑云越来越浓,天色越来越黑。远处,顿河沿岸一带,闪电曲曲折折地来回飞驰着,橙黄色的闪光抖来抖去,就像一只受伤的大鸟胡乱扑打翅膀。河那边有一片晚霞,被乌云的边儿一遮,也晦暗下来。草原就像一个盛满了寂静的大碗,一条条山沟里还保留着白昼的暗淡的反光。这天黄昏不知为什么有点儿像秋天。就连那些还没有开过花儿的野花野草,都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腐烂气息。
波得捷尔柯夫一面走,一面闻着被打湿的野草那多种多样、难以分辨的气息。有时候他站下来,刮一刮粘在鞋后跟上的泥巴;然后直起身来,疲惫而吃力地拖着自己的笨重身子往前走,敞着的上衣那湿透了的光皮子咯吱咯吱地响着。
来到波里亚柯沃纳郭林乡的卡拉什尼柯夫村,已经是夜里了。护送队的哥萨克们离开大车,分散到老百姓家去住宿。十分生气的波得捷尔柯夫命令派人放哨,但是哥萨克们来集合都很勉强。有三个人拒绝出去放哨。
“组织同志审判会审判他们!不服从战斗命令,枪毙!”克里沃什雷科夫气忿地说。
提心吊胆的波得捷尔柯夫很难受地摆了摆手,说:
“在路上就垮啦,他们是不会保护咱们的。咱们完啦,米沙!……”
拉古京好不容易集合起几个人,派到村外去放哨。
“弟兄们,不要睡!要是睡着了,人家就把咱们一个个都活捉啦!”波得捷尔柯夫到各家去走走,提醒那些跟他接近的哥萨克说。
他在桌子旁边坐了整整一夜,用手托着脑袋,很费劲儿地、呼哧呼哧地叹着气。快到黎明时候,他把老大的脑袋放到桌子上,刚刚矇眬入睡,但是罗别尔特·福拉申布鲁德尔从旁边一家院子里走来,马上就把他唤醒了。大家就开始准备出发。天已经亮了。波得捷尔柯夫从屋子里走出来。他在过道里碰到挤完牛奶回来的女房东。
“冈头上有马队来啦。”她很平淡地说。
“在哪儿?”
“瞧,就在村子外面。”
波得捷尔柯夫跑到院子里一看:村子上空和村边柳丛之上,笼罩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透过雾气,可以看见冈头上黑压压的哥萨克队伍。他们放开马大跑一阵,又小跑一阵,把村子团团围住,包围圈越拉越紧。
过了一小会儿,护送队的哥萨克们纷纷拥进波得捷尔柯夫住的这一家的院子,拥到他的大车跟前。
米古林乡的一个身体结实的长头发哥萨克瓦西里·米洛什尼柯夫来到跟前。他把波得捷尔柯夫叫到一边,垂着眼睛说:
“波得捷尔柯夫同志,是这样……他们刚才来了几个代表,”他朝山冈那边指了指,“他们要我转告你,要咱们马上放下武器,投降。不然的话,他们就发起进攻啦。”
“你!……狗崽子!……你对我说的是什么?”波得捷尔柯夫抓住米洛什尼柯夫的军大衣领子,一把将他推开,便朝大车跟前跑去;抓起步枪,用粗大的嗓门儿对着哥萨克们声嘶力竭地喊叫道:
“投降?……跟反革命分子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和他们拼了!跟我来!成散兵线!”
大家纷纷拥出院子,成群地朝村边跑去。五人小组的成员穆雷恒在村边几户人家门前追上了气喘吁吁的波得捷尔柯夫。
“真丑啊,波得捷尔柯夫!咱们去跟自家的弟兄拼命吗?算了吧!想办法讲和吧!”
波得捷尔柯夫看到护送队的哥萨克只有一小部分跟着他,他清醒地估计到,一打起来,必然惨败,于是一声不响地抽下枪栓,无精打采地挥了一下军帽,说:
“弟兄们,停止!向后转,回村子里去……”
大家都转了回来。全部护送队都集中在三个邻近的院子里。不久,一部分哥萨克就进了村子。山冈上又下来一队有四十多人的骑兵。
波得捷尔柯夫应米留金村几个老头子的邀请,到村外去谈判投降的条件,敌人包围村庄的主力没有离开阵地。彭楚克在胡同口追上了波得捷尔柯夫,拦住他,问:
“咱们要投降吗?”
“咱们力量不行啊……怎么办?你说,有什么办法呢?”
“你想找死吗?”彭楚克全身哆嗦起来。
他也不理会那几个陪着波得捷尔柯夫的老头子,用高亢的、变了音的沙嗓子叫道:
“你告诉他们,我们不能交出武器!……”他猛然转过身,摇晃着握在手里的手枪,就往后走。
他回来,本来想说服哥萨克们往外冲,边打边走,冲到铁路线上去,可是大多数人都一心盼着讲和。有一些人不理睬彭楚克,还有一些人怀着敌意说:
“你这个阿尼卡54,你去打吧,我们可是不和亲弟兄打仗!”
“我们就是没有武器,也能信得过他们。”
“圣复活节到啦,我们还要流血吗?”
彭楚克走到停在仓房边的自己的大车跟前,把军大衣摔到大车底下,躺了下来,手里还握着带凸纹的手枪把子。起初他想逃跑,可是他很憎恶偷着走,很憎恶开小差,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等候波得捷尔柯夫回来。
波得捷尔柯夫过了三个多钟头才回来。敌方有一大群哥萨克跟着他进了村子,有的骑着马,有的牵着马,其余的干脆就步行,簇拥着波得捷尔柯夫和司皮里道诺夫上尉。司皮里道诺夫和波得捷尔柯夫在炮兵连同过事,现在是他率领着这支凑集起来的队伍,来逮捕波得捷尔柯夫的工作队。波得捷尔柯夫把头抬得高高的,笔直地、很费劲地朝前走着,好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司皮里道诺夫阴险地微微笑着,不知对他在说什么。他身后有一个骑马的哥萨克,胸前抱着一根仓促刨成的旗杆,旗杆上挂着一面大白旗。
工作队停放车辆的街道上和院子里,挤满了进村来的哥萨克。一下子就热闹起来。进村来的哥萨克当中有许多人和波得捷尔柯夫的队伍里的哥萨克同过事。到处是高高兴兴的呼唤声和笑声。
“哎呀,老同学,哪一阵风把你刮来啦?”
“噢呀!你好,你好呀,普罗霍尔!”
“托福托福。”
“咱们差一点儿打起仗来。你还记得,咱们在里沃夫打奥地利人那一回吗?”
“好兄弟,丹尼罗!好兄弟!耶稣复活啦!”
“真是复活啦!”传来很响的亲嘴声:两个哥萨克捋着胡子笑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拍着肩膀。
旁边是另外一番谈话:
“我们还没有开斋呢……”
“你们是布尔什维克,还有什么开斋不开斋?”
“这不相干,布尔什维克是布尔什维克,可是我们还是信仰上帝。”
“噢!你是扯谎吧?”
“全是实话!”
“你还戴着十字架吗?”
“让你瞧瞧看。”于是一个大脸膛的强壮的哥萨克红军战士翘着嘴巴,解开军便服的领子,把挂在红铜色的毛烘烘的胸膛上的一个发了绿的铜十字架掏了出来。
逮捕“反贼波得捷尔柯夫”的队伍里那些手执叉子和斧头的老头子,都惊愕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
“都说,你们好像不信耶稣教了嘛。”
“好像你们都投靠魔鬼了嘛……”
“听说你们好像还要抢教堂、杀神甫呢。”
“全是胡说!”大脸膛的红军战士理直气壮地驳斥说。“你们听到的全是谣言。我在离开罗斯托夫以前,还上过教堂,领过圣餐呢!”
“真没想到!”一个手执杆子锯掉了一半的短矛的瘦弱的小老头子高兴得拍起手来。
街道上和院子里一片热热闹闹的说话声。但是过了半个钟头,有几个哥萨克,其中有一个是博柯夫乡的乡长,推开紧紧挤成一堆的人群,顺着街道向前走去。
“凡是波得捷尔柯夫队伍的人,请集合起来点名!”他们喊叫道。
司皮里道诺夫上尉身穿草绿色衬衣,戴着绿色肩章;他摘下钉着雪白锃亮的军官帽徽的制帽,向四面转动着身子,喊叫道:
“凡是波得捷尔柯夫队伍里的人,都到左边篱笆跟前去!其余的人都到右边!我们这些和你们一同上过前线的弟兄们,已经和你们的代表商定,你们要把所有的武器都交给我们,因为老百姓害怕你们带着武器。请你们把步枪和其他的武器都放到你们的大车上,我们要把这些武器一起保存起来。我们把你们的队伍送到克拉司诺库特去,你们到那儿的苏维埃去领回你们的全部武器。”
哥萨克红军战士当中掀起一阵低声的抗议浪潮。从一个院子里传出几声喊叫。库穆沙特乡的哥萨克柯洛特柯夫喊道:
“我们不能缴枪!”
挤满了人的街道上和院子里又是一阵低低的、急风骤雨般的嘈杂声。
进村来的哥萨克一齐拥到了右边,于是街心里就剩下了波得捷尔柯夫队伍里的红军战士,一小堆一小堆的,就像被打碎了、拆散了似的。克里沃什雷科夫披着军大衣,惶恐地四面张望着。拉古京撇着嘴。人群中发出一片大惑不解的议论声。
下定决心不缴武器的彭楚克,端着步枪,快步走到波得捷尔柯夫跟前。
“武器不能交!你听见吗?!”
“现在晚啦……”波得捷尔柯夫手里慌乱地揉着一张队伍的名单,小声说。
名单转到了司皮里道诺夫手里。司皮里道诺夫匆匆地把名单看了一遍,问道:
“这名单上是一百二十八人嘛……还有一些人哪儿去了?”
“在路上掉队啦。”
“噢,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你下命令,让大家解下武器。”
波得捷尔柯夫带头解下装在枪套里的手枪;他在缴出手枪的时候,含含糊糊地说:
“我的马刀和步枪在大车上。”
开始解除武装了。红军战士们无精打采地解下武器,隔着篱笆把手枪扔到院子里,院子里的人走来走去,找地方隐藏武器。
“凡是不缴武器的,我们都要搜查!”司皮里道诺夫开心地咧大了嘴巴笑着,喊叫道。
彭楚克率领的一部分红军拒绝缴枪;用武力解除了他们的武装。
一名机枪手带着机枪闭锁机从村子里跑了出去,引起一阵慌乱。有几个人利用混乱的机会,躲藏起来。但是司皮里道诺夫马上分拨出一支押送队,把波得捷尔柯夫和他身边留下的人全部包围起来,搜查了一遍,又想点名。被俘的人都不愿意回答,有几个人还喊叫起来:
“点什么名,都在这儿啦!”
“把我们送到克拉司诺库特去好啦!”
“弟兄们!别啰嗦啦!”
司皮里道诺夫把钱箱子封起来,派出一支强大的护送队送往卡耳根镇之后,就叫被俘的人排好队,马上改变了口气和态度,命令道:
“成两路纵队!向左——转!左转弯,开步走!不准说话!”
一阵怨恨的嘟哝声在红军行列中滚过。大家很不整齐地、慢慢地朝前走去,过了一会儿队伍就乱了,变成一堆一堆的了。
波得捷尔柯夫终于说服自己的部下缴出武器之后,大概还指望会有什么幸运的结局。但是被俘的人刚刚出了村子,押送他们的哥萨克就用马冲撞尽边上的一些人。彭楚克走在左边尽边上,有一个哥萨克老头子,生着一部火红的大胡子,耳朵上戴着一只旧得发了黑的耳环,无缘无故地抽了他一鞭子。鞭梢在彭楚克的脸上抽出一道血印子。彭楚克握紧拳头,转过身去,但是接着又是更厉害的一鞭,他只得退到人群深处。他受着自卫本能的驱使,不由自主地这样做了,他由密密层层的同志们的身体簇拥着往前走,并且在安娜死后第一次撇着嘴神经质地笑了笑,因为他觉得每个人的生存欲望都是这样强烈、这样顽强,心中暗暗称奇。
开始殴打被俘的人了。老头子们一看见这些敌人没有了武器,便兽性大发,骑着马朝他们冲来,在马上探着身子,用鞭子抽,用刀背砍。每一个挨打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想朝人群中间挤;大家拥来挤去,一片喊叫声。
顿河下游的一个高大而威武的红军战士举起双手摇晃着,高声喊道:
“要杀,干脆就杀好啦!……你们干什么要侮辱人?”
“你们为什么不守信用?”克里沃什雷科夫叫道。
老头子们住了手。一个俘虏问:“你们要把我们送到哪儿去?”一个年轻的押送兵,看样子是同情布尔什维克的,小声回答说:
“有命令:把你们送到波诺马廖夫村。弟兄们,你们别害怕!我们一点也不会难为你们。”
来到了波诺马廖夫村。
司皮里道诺夫带着两个哥萨克,站在一家小杂货店门口;他叫俘虏一个一个地往里走,他一个一个地问:
“姓什么?叫什么?哪儿人?”他一一记到一本油污的战地笔记本上。
轮到彭楚克了。
“姓什么?”司皮里道诺夫把铅笔尖放在纸上,朝这个红军战士那阴沉的、额头很宽的脸上扫了一眼,看到这个人的嘴咕咕哝哝要吐痰,便把整个身子朝旁边一闪,喝道:“进去吧,坏蛋!不报姓名也要死!”
唐波夫人伊格纳特也学彭楚克的样儿,没有回答。还有一个人也想做无名死者,一声不响地跨进门去……
司皮里道诺夫亲自上了锁,派了看押的人。
许多人还在小铺旁边分配从工作队大车上缴来的物品和武器,参加逮捕波得捷尔柯夫的村庄的代表就匆匆忙忙地组成了军事法庭,并且在附近一座房子里开起会来。
担任法庭庭长的是博柯夫乡人瓦西里·波波夫,是一个矮墩墩的、黄眉毛的大尉。他把制帽推到扁平的后脑勺上,两个胳膊肘宽宽地撑在桌子上,坐在一面蒙着手巾的大镜子下面。他那两只温和中带严厉的油亮的眼睛用探询的神情打量着一张张法庭委员们的脸。大家正在讨论惩治的办法。
“诸位老人家,咱们对他们怎样处置呢?”波波夫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歪过身子,小声对坐在他身边的谢宁上尉说了几句话。谢宁上尉连忙点头,表示赞成。波波夫的两个瞳人缩得细细的,眼角上的快活的光芒消失了,两只变了样子的、闪着严峻的冷光的眼睛被稀稀的睫毛微微遮了起来。
“这些背弃家乡的反贼,他们到处抢劫,杀害哥萨克,咱们怎样处置他们?”
米留金镇上一个信仰旧教的老头子菲甫拉廖夫,好像被弹簧弹起来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枪毙!全部枪毙!”他像个疯子一样摇晃起脑袋;他用凶狠的斜眼睛四面望着,嘴里冒着唾沫,大叫起来:“对他们这些出卖耶稣的叛贼,不能饶恕!是罪大恶极的犹大,就该杀!……该杀!……把他们钉到十字架上!……把他们烧死!……”
他那稀稀拉拉的、一根一根的下巴胡哆嗦着,白中带红的头发披散开来。他气喘吁吁地坐下去,脸像砖一样红,嘴上还带着唾沫。
“把他们流放吧。行吗?……”一个法庭委员贾勤科用犹豫不决的口气提了一个建议。
“枪毙!”
“处死刑!”
“我赞成他们的意见!”
“斩首示众!”
“把杂草从田里除掉!”
“把他们处死!”
“当然要枪毙!还有什么好说的?”司皮里道诺夫愤慨地说。
每喊叫一声,波波夫大尉嘴角上的线条就变粗硬一点,渐渐失去他这个保养得很好、对自己和环境十分满意的人刚才那种温和的表情,嘴角耷拉下来,变成两条像石头一样僵硬的曲线。
“枪毙!……记下来!……”他隔着肩膀看着书记官,吩咐道。
“可是,波得捷尔柯夫和克里沃什雷科夫……这样的敌人,也枪毙吗?……太便宜他们啦!”一个很健壮的老哥萨克,坐在窗户跟前,不住地拨着奄奄一息的油灯芯子,气呼呼地叫道。
“把他们这两个罪魁祸首绞死!”波波夫干脆利落地回答说,又对书记官吩咐说:“记上:‘判决书’。我们这些签字人……”
书记官也姓波波夫,是波波夫大尉的一个远房的同族人,他低着梳得光光的、淡黄色头发的头,用钢笔沙沙地写着。
“煤油恐怕不够啦……”有人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煤油灯眨巴了几下眼睛,灯芯冒起烟来。在一片静寂中,天花板上有一只缠在蜘蛛网上的苍蝇嗡嗡叫着,钢笔在纸上沙沙响着,再就是有一位法庭委员呼噜呼噜地打起鼾来。
判决书
一九一八年四月二十七日(五月十日)由卡耳根、博柯夫和克拉司诺库特乡各村选出的下列人员
瓦西列夫村 马克萨耶夫·司捷潘
博柯夫村克鲁日林·尼古拉
佛明村库莫夫·菲道尔
上亚布洛诺夫村库霍亭·亚力山大
下杜连村西涅夫·列夫
伊林村伏洛茨柯夫·谢苗
康柯夫村波波夫·米海依尔
上杜连村罗丁·亚可夫
萨沃斯济扬诺夫村福罗洛夫·亚力山大
米留金镇菲甫拉廖夫·马克西姆
尼古拉耶夫村格洛舍夫·米海依尔
克拉司诺库特镇叶兰金·伊里亚
波诺马廖夫村贾勤科·伊万
叶甫兰济耶夫村克里沃夫·尼古拉
马拉霍夫村叶麦里扬诺夫·卢加
新捷穆采夫村柯诺瓦洛夫·马特维
波波夫村波波夫·米海依尔
阿司塔霍夫村舍郭里柯夫·瓦西里
奥尔罗夫村契库诺夫·菲道尔
克里姆——菲道罗夫村楚加林·菲道尔
在瓦·斯·波波夫主持下
判决如下:
一、下列名单中所有与劳动人民为敌的反贼和蛊惑人心的歹徒,共计八十名,均判处枪决,但其中的二名——波得捷尔柯夫和克里沃什雷科夫,系这一团伙的首要分子——应判处绞刑。
二、对米海洛夫村的哥萨克安东·卡里特文曹夫,因罪证不足,宣告无罪。
三、由波得捷尔柯夫的队伍里逃出而在克拉司诺库特乡就擒的人员:康斯坦丁·梅里尼柯夫、加甫里尔·第里尼柯夫、瓦西里·梅里尼柯夫、阿克肖诺夫和维尔希宁——均依照本判决的第一条判刑(死刑)。
四、死刑定于明日,即四月二十八日(五月十一日),上午六时执行。
五、派谢宁上尉负责看守在押犯人,今晚十一时以前,每村各派两名带枪的哥萨克听候其调遣;如不执行本条款,由法庭委员负责;对看押人员的处分,由各村决定;每村派五名哥萨克到刑场执行判决。
判决书原本签字:
军事法庭庭长瓦·斯·波波夫
一九一八年旧历四月二十七日由军事法庭判决死刑的波得捷尔柯夫队伍的人员名单如下:
号数 籍贯 姓名 判决
1 霍派尔河河口乡 菲·波得捷尔柯夫 绞首
2 叶兰乡 米·克里沃什雷科夫 绞首
3 嘉桑乡 阿·卡库林 枪决
4 布堪诺夫乡 伊·拉古京 枪决
5 尼日戈罗得市 阿·伊·奥尔诺夫 枪决
6 尼日戈罗得市 叶·米·瓦霍捷里 枪决
7 贝斯特良河河口乡 格·菲济索夫 枪决
8 米古林乡 加·特卡乔夫 枪决
9 米古林乡 巴·阿加丰诺夫 枪决
10 米海洛夫乡 亚·布勃诺夫 枪决
11 卢干乡 加里宁 枪决
12 米古林乡 康·穆雷恒 枪决
13 米古林乡 安·康诺瓦罗夫 枪决
14 波尔塔瓦市 康·基尔斯塔 枪决
15 柯托夫乡 巴·波兹尼亚科夫 枪决
16 米古林乡 伊·包尔德列夫 枪决
17 米古林乡 季·柯雷乔夫 枪决
18 菲立姆——契里亚宾乡 德·伏洛达罗夫 枪决
19 契尔尼舍夫乡 盖·加尔普申 枪决
20 菲立姆——契里亚宾乡 伊·加尔梅柯夫 枪决
21 米古林乡 萨·雷布尼柯夫 枪决
22 米古林乡 波·古罗夫 枪决
23 米古林乡 伊·捷穆里亚科夫 枪决
24 米古林乡 伊·克拉甫曹夫 枪决
25 罗斯托夫市 尼·福罗洛甫斯基 枪决
26 罗斯托夫市 亚·康诺瓦罗夫 枪决
27 米古林乡 彼·魏霍良采夫 枪决
28 科列茨乡 伊·左托夫 枪决
29 米古林乡 叶·巴布肯 枪决
30 米海洛夫乡 彼·斯文曹夫 枪决
31 道布林乡 伊·契洛毕特契科夫 枪决
32 嘉桑乡 克·德罗诺夫 枪决
33 伊罗福林乡 伊·阿维罗夫 枪决
34 嘉桑乡 马·萨克玛托夫 枪决
35 下库尔莫亚尔乡 盖·普布柯夫 枪决
36 捷尔诺夫乡 米·菲甫拉廖夫 枪决
37 赫尔松市 瓦·潘捷莱伊曼诺夫 枪决
38 嘉桑乡 波·留布欣 枪决
39 科列茨乡 德·沙莫夫 枪决
40 菲洛诺夫乡 萨·沙洛诺夫 枪决
41 米古林乡 伊·古巴列夫 枪决
42 米古林乡 菲·阿巴库莫夫 枪决
43 卢干乡 库·戈尔什柯夫 枪决
44 宫陀洛夫乡 伊·伊兹瓦林 枪决
45 宫陀洛夫乡 米·卡里诺甫采夫 枪决
46 米海洛夫乡 伊·法拉丰诺夫 枪决
47 柯托夫乡 谢·戈尔布诺夫 枪决
48 下旗尔乡 彼·阿拉耶夫 枪决
49 米古林乡 普·奥尔洛夫 枪决
50 卢干乡 尼·舍因 枪决
51 PПTK技师镇 亚·雅辛斯基 枪决
52 罗斯托夫市 米·波里亚科夫 枪决
53 拉兹道尔乡 德·罗加乔夫 枪决
54 罗斯托夫市 罗·福拉申布鲁杰尔 枪决
55 罗斯托夫市 伊·西林杰尔 枪决
56 萨马拉市 康·叶菲摩夫 枪决
57 车尔尼雪夫乡 米·奥甫琴尼柯夫 枪决
58 萨马拉市 伊·皮卡洛夫 枪决
59 伊罗福林乡 米·考列茨柯夫 枪决
60 库穆沙特乡 伊·柯洛特柯夫 枪决
61 罗斯托夫市 彼·毕留柯夫 枪决
62 拉兹道尔乡 新区伊·卡巴柯夫 枪决
63 卢柯夫乡 季·莫里特维诺夫 枪决
64 米古林乡 安·什维曹夫 枪决
65 米古林乡 司·阿尼金 枪决
66 克列敏乡 库·德契金 枪决
67 巴克拉诺夫乡 彼·卡巴诺夫 枪决
68 米海洛夫乡 谢·谢里万诺夫 枪决
69 罗斯托夫市 阿·伊万琴柯 枪决
70 米古林乡 尼·柯诺瓦洛夫 枪决
71 米海洛夫乡 德·柯诺瓦洛夫 枪决
72 克拉司诺库特乡 彼·雷西柯夫 枪决
73 米古林乡 瓦·米洛什尼柯夫 枪决
74 米古林乡 伊·沃洛霍夫 枪决
75 米古林乡 亚·戈尔杰耶夫 枪决
另外有三个人不肯供出自己的姓名。
书记官抄完了被告人的名单,在判决书后面点了一个大冒号,把钢笔递给旁边一个人,说:
“请签名!”
新捷穆采夫村的代表柯诺瓦洛夫,穿着灰色德国呢子的礼服上衣,领子上还有一条大红翻领,他不好意思地笑着,俯到纸上。他那生满茧子的粗粗的黑手指头硬僵僵地攥住了到处是牙印子的学生钢笔。
“我可是不大会写字……”他说着,就很费劲儿地写起了开头的“柯”字。
接着签字的是罗丁,也是那样死死地攥住钢笔,急得皱起眉头,浑身冒汗。还有一个人,一拿起钢笔,手就哆嗦起来,他匆匆忙忙地签完了,这才把签字时吐出来的舌头缩回去。波波夫十分潇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最后一个字母还带出一道花笔,签完了,他一面用手绢擦着脸上的汗,站了起来。
“要把名单附在判决书上。”他打着哈欠说。
“卡列金在阴间里要感谢咱们的。”谢宁看着书记官把墨水未干的签字名单按到石灰墙上,很轻微地笑了笑,说。
他说过这样一句笑话,不知为什么没有人答腔。大家都一声不响地走出去。
“耶稣保佑吧……”有一个人往外走着,在黑洞洞的过道里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