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布律纳索

字数:1564

巴黎的下水道在中世纪极富传奇色彩。到了十六世纪,亨利二世试图探测,但没成功。将近一百年来,巴黎的下水道放任自流,任其变化,关于这点,可从梅西埃的著作中得以证实。

昔日的巴黎就是这样,不停地争斗、犹豫、摸索。它长期稀里糊涂。直到一七八九年,人们才看到城市是如何变得有思想的。可在古时候,首都几乎是没有头脑的,精神和物质上都不善管理,既不善治理弊病,也不善扫除垃圾。到处是障碍,到处是问题。比如,下水道各走各的路。城市里意见不一,下水道里难辨方向。地上难以沟通,地下难以理清。上面是语言混乱,下面是水道混乱。代达罗斯给巴别塔[81]加了个地下迷宫。

有时,巴黎的下水道会漫溢泛滥,仿佛这个被人瞧不起的尼罗河勃然大怒了。下水道常常泛滥成灾,这是十分讨厌的事。这人类文明的肠胃常常消化不良,污泥浊水倒流进巴黎的喉咙里,到处是它的余味。阴沟倒流很像人的内疚,倒也不无益处;这是在提出警告,但人们不加理会;巴黎看到污泥如此大胆,愤慨之至,绝不允许垃圾重新回来。它要把它们赶走。

一八〇二年泛滥过一次,现在八十岁的巴黎人还记忆犹新。污泥浊水在矗立着路易十四雕像的胜利广场呈十字向外漫溢,从香榭丽舍大街的两个下水道口漫入圣奥诺雷街,从圣弗洛朗丹下水道漫入圣弗洛朗丹街,从钟声街的下水道漫入鱼石街,从绿径街的下水道漫入波邦古尔街,从拉普街的下水道漫入罗盖特街。泥水淹没了香榭丽舍大街的阳沟,水深达三十五厘米。在南边,塞纳河岸的出水口倒流回来,污水流进了马萨林街、松糕街、沼泽街,在沼泽街漫溢了一百〇九米才停下,就差几步便是拉辛的故居,这说明在十七世纪,这污水敬重诗人胜过国王。圣皮埃尔街的水最深,高出排水沟的盖板三尺,圣萨班街的水漫得最广,长达二百三十八米。

本世纪初,巴黎的下水道还是个神秘的地方。污泥从来都是声名狼藉,可在巴黎,其名声坏到了谈虎色变的程度。巴黎隐约知道它下面有一个可怕的地窖。谈起它,就像在谈底比斯可怕的烂泥坑,可以给比希莫特[82]当澡盆,里面爬满了十五尺长的蜈蚣。下水道工人的大靴子只敢在几个熟悉的地方干活,从不敢越过一步。那时,离清道夫将垃圾车的垃圾直接倒入阴沟的时代不远,圣富瓦在垃圾车上同克雷基侯爵亲如兄弟。至于疏通下水道,这个任务就交给大雨。可大雨与其说疏通,不如说堵塞。罗马使它的下水道带点诗意,称它为罪犯尸体示众场。巴黎对它的下水道肆意污辱,称它为臭洞洞。科学和迷信都认为这是可怕的东西。这臭洞洞,卫生厌恶它,传说也不喜欢它。穿修道服的幽灵产生于穆夫塔街阴沟洞臭烘烘的拱顶下;马穆塞们[83]的尸体扔进了木桶街的阴沟里;一六八五年,可怕的恶性高烧病蔓延,法贡[84]归咎于沼泽区的阴沟洞敞着大口,圣路易街的这个大口,差不多就在“风流使者”这块招牌的对面,直到一八三三年还敞开着。莫特勒里街的下水道口因传播瘟疫而赫赫有名,它的铁栅盖竖起一排尖杆,有如竖着一排尖牙,它在这条倒霉的大街上,就像张大的龙嘴,将地狱的苦难吹向人间。在巴黎人的想像中,巴黎的排污水沟是无穷丑恶的大杂烩。下水道是无底洞。下水道是巴拉特卢姆[85]。警察从没想过探测这些麻风病区。谁敢冒险涉足这陌生的地方,探测这黑暗,探索这深渊?这太可怕了。然而有人这样做了。下水道终于有了自己的克利斯托夫·哥伦布。

一八〇五年的一天,拿破仑皇帝难得在巴黎逗留。内务大臣,不知是德克雷还是克雷泰,前来侍候主子起床。骑兵竞技场传来伟大共和国和伟大帝国的全体非同凡响的士兵拖军刀的声音。拿破仑的卧室门口挤满了英雄:有从莱茵河、埃斯科河、阿迪杰河和尼罗河等部队来的将士;有茹贝尔、德泽、马索、奥什、克莱贝尔诸将军的战友;有弗勒律斯汽艇驾驶员、美因茨的榴弹兵、热那亚的架桥兵、金字塔目睹过的轻骑兵、茹诺的炮弹溅污过的炮兵、袭击过停泊在须德海[86]的舰队的装甲兵;有的曾随拿破仑到过洛迪桥,有的伴随缪拉到了曼图亚[87]的战壕,还有的比拉纳先到蒙特贝洛[88]的洼路。当时的军队全都在场,在杜伊勒利宫的院子里,由一个班或一个排当代表,守卫拿破仑安寝。那时候,伟大的军队正处在辉煌时期,后面有马伦戈战役,前面有奥斯特里茨战役。“陛下,”内务大臣对拿破仑说,“昨天我见到了您的帝国的最勇敢的人。”“是谁?”皇帝急切地问,“他做了什么?”“陛下,他想做一件事。”“什么事?”“视察巴黎的下水道。”

确有其人。他叫布律纳索。


二 下水道的古老历史四 无人知道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