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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顶如林的伟大莫斯科上空,

在克里姆林宫白色的宫墙之上,

从遥远的森林和叠翠的群山背后,

徐徐地升起了一片鲜红的霞光。

霞光在一座座木板房顶上荡漾,

把灰色的云朵向四面八方驱赶;

霞光披散开它头上的金色鬈发,

用松软的白雪洗着自己的粉脸,

它笑容可掬,凝望纯净的天空,

就好像美人儿对镜子顾影自怜。

鲜红的朝霞啊,你为什么苏醒?

是什么样的喜事使你流连忘返?

莫斯科的剽悍非凡的武士们

从各方来到这里,荟萃群英,

来参加莫斯科河畔的拳斗,

为祝贺喜庆而畅饮尽兴。

沙皇来了,带着他的侍从,

带着许多卫士和御前官员,

他吩咐拉起那用纯金焊接的

一环扣一环的白银的长链。

这时已为自愿参加的单人拳斗

圈好了方圆二十五沙绳的地盘。

于是沙皇伊凡·瓦西里耶维奇

吩咐用洪亮的声音呼喊:

“喂,真正的好汉,你们在哪里?

快让我们的沙皇陛下解解闷,

走出来跨进这宽阔的拳斗场,

谁打败了对方,沙皇给他奖赏!

谁被对方打败,上帝对他原谅!”

骁勇的基里别耶维奇走了出来,

默默地向沙皇躬身施了个礼,

从强壮的肩头脱下天鹅绒皮袄;

他将右手在自己腰间叉好……

又用另一只手整整大红皮帽,

他等候着对手和他交锋……

场上已是一连三遍地大声呼喊—— 可是没有一个士兵挪动一下,

只是你推我、我推你停步不前。

卫士在空旷的场地来回走着,

不住地取笑这些蹩脚的战士们:

“看来你们都学乖了,不肯冒失了!

好吧,看节日面上,我担保:

只要求饶,我就留你们一命,

全是为给咱们沙皇陛下解闷。”

突然间人群退向两边让出条路,

斯捷潘·巴拉莫诺维奇走出比武,

这是个年轻的商人、骁勇的壮士,

他的姓就叫卡拉希尼科夫。

他先向严峻的沙皇躬身施礼,

再向白色克里姆林宫和神圣教堂,

最后向全体俄罗斯人民致意。

他那雄鹰般的眼睛宛如火焰,

穷追不舍地盯着卫士细瞧。

他走到面对卫士的地方站着,

一边戴起了拳斗用的手套,

他舒展了一下厚实的肩膀,

并且把那蓬乱的胡须理好。

于是基里别耶维奇就说:

“真正的好汉, 快告诉我,

你出生在哪个家族和门庭,

人家管你叫什么尊姓大名,

也好让我知道超度谁上西天,

也好让我有点夸口的资本。”

斯捷潘·巴拉莫诺维奇回答道:

“我叫斯捷潘·卡拉希尼科夫,

我生在一个正派人家里,

我恪守着上帝的金科玉律:

我没有侮辱过别人家的妻子,

我没有在漆黑的夜间抢劫掳掠,

没有在光天化日躲在阴暗角落……

你说了句千真万确的话:

迟不过明天正午的时候,

我要为我俩中的一个超度;

我俩中的一个就可以夸口,

和骁勇的朋友同饮庆功酒……

而今我这异教徒之子朝你走来,

不是闹着玩儿,随便逗逗,

而是参加一场殊死的搏斗!”

基里别耶维奇听了这番话,

顿时脸色刷白,仿佛秋雪骤降;

机灵的眼珠开始变得迷茫,

一股寒气掠过两只有力的肩膀,

话到张大的嘴边却没有声响……

这时两人默默无语地退去,

一场壮士的格斗就此开始。

于是基里别耶维奇抡起拳头,

劈头先朝卡拉希尼科夫狠揍,

打中了他胸膛正中的地方,

年轻的胸膛上便啪的一响,

斯捷潘·巴拉莫诺维奇晃了晃;

在他那宽阔的胸脯上佩着一枚

基辅造的带有圣徒死尸的十字架,

十字架被打弯后扎进了胸膛;

鲜血像露珠从十字架后滴淌;

于是斯捷潘·巴拉莫诺维奇想:

“若已命中注定,无法逃脱厄运;

为了公理我要战斗到最后一瞬!”

他巧用有利的时机抡起拳头,

鼓足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朝着他的死敌狠狠地揍去,

从上往下击中左太阳穴区。

年轻的卫士轻声地呻吟,

摇晃起来, 倒下就咽了气;

他倒在了寒冷的雪地上,

倒在寒冷的雪地,像小松倒毙,

像湿润的松林中一棵小松树,

淌着树脂的根部吃了一刀倒在地。

伊凡·瓦西里耶维奇看到这里,

怒气冲天,用脚跺了跺地,

他皱起他那黑黑的浓眉;

他下令逮住这骁勇的商人,

把他带到自己跟前罚跪。

东正教的沙皇劈头就问:

“你给我凭良心从实招认,

你打死我的忠实的仆人,

我最好的战士基里别耶维奇,

是出于无意,还是有心?”

“我告诉你吧,东正教的沙皇:

我打死他是出于有心,

为了什么,我不对你说,

我只告诉上帝一个人。

你下令对我处以极刑吧—— 快把我罪孽的头送上断头台;

但求你开开恩照顾我的小孩,

照料我那年纪轻轻的寡妇,

也请把我的两个弟弟安抚。”

“骁勇的战士,商人的儿子,

好孩子啊,会有你的好处,

既然你凭良心把实情招出。

我要从国库里拨出款项,

把你年轻的孀妻和孤儿抚恤,

我允许你的弟弟从今天起,

在整个辽阔的俄罗斯帝国,

可以不用上捐纳税做生意。

好孩子,你就走你的吧,

走上那高高的断头台,

把你强悍的头颅割下来。

我吩咐把斧子磨得快一点,

再吩咐让刽子手穿上盛装,

再下令把那口大钟敲响,

以便让所有莫斯科人都知道,

就连你也能沾我皇上的光。”

当人们正在广场上聚集,

凄凉的钟声在低沉地哀号,

把不幸的消息向各处传告。

刽子手顺着那高高的断头台,

兴高采烈地走过去,走过来,

他身穿一件袖扣鲜艳的红衬衣,

把一辆锋利的大斧握在手里,

不时揉搓着卷起袖子的双臂,

他等待骁勇的战士去伏法,

那剽悍的战士,年轻的商人,

却在和弟弟说着诀别的话:

“你们,我的弟弟啊,我的胞弟,

让我们彼此再亲一亲,抱一抱,

把兄弟诀别的情意表一表。

替我问候阿莲娜·德米特里耶芙娜,

嘱咐她不要为我过分地伤心,

也不要对孩子们提起我的事情;

可替我向我的祖屋问一声好,

可替我向我的同伴们致敬,

你们自己在神圣的教堂祈祷时,

可也让我罪孽深重的灵魂超升!……”

于是斯捷潘·卡拉希尼科夫,

便在耻辱的极刑下被杀戮,

他那颗不幸的头颅滚下来,

鲜血淋淋地躺倒在断头台。

他被埋葬在莫斯科河对岸,

在图拉、梁赞、弗拉基米尔

这三条在野外交叉的大路口,

就在这里垒起湿润的坟丘,

把枫木的十字架竖在坟头。

在这块无名无姓的基地之上

阵阵劲风常常呼啸、遨游;

善良的人们路过时莫不停留:

老年人走过时总要画个十字,

年轻人走过时个个毕恭毕敬,

少女走过时不由得伤心落泪,

古斯里琴师走过时悲歌声声。

喂,你们,骁勇的小伙子们,

年轻的古斯里琴师们,

声调悠扬的歌手们!

开头唱得挺好,就善始善终吧!

请你们用真话和荣誉答谢每个人,

光荣归于慷慨的大臣!

光荣归于美貌的贵夫人!

光荣归于全体东正教的人民!

顾蕴璞 译


[1] 莱蒙托夫在这篇长诗中以古讽今,为普希金因妻子受宫廷宠臣之辱而被逼决斗并在决斗中丧生一事申冤雪耻。

[2] 即伊凡四世(1530—1584),1547年起为俄国沙皇,史称伊凡雷帝。

[3] 马留金·斯库拉托夫(?—1572),伊凡雷帝的近卫军将军。


童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