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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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你)们都听着,”他往后退了一两步说,“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现在直视着我!”他跺着脚,一字一顿地说。

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两个女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望着西蒙那双绿幽幽的灰色眼睛。

“呶,”他攥起一只像铁匠的铁锤一样沉重的拳头说,“尼(你)们看到这只拳头了吗?瞧着!”他把拳头砸在汤姆的手上说,“尼(你)们这些贱骨头看清楚了!喂,尼(你)们听着,这只拳头就像铁锤一样坚硬,足以把黑奴们打倒在地下。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黑奴受得了我一拳头的。”他说着把拳头伸到汤姆的脸上,汤姆不禁眨着眼睛往后退。“我不用尼(你)们黑奴当监工。我自己亲自监工。我要告诉你们,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尼(你)们听着,尼(你)们人人都得循规蹈矩,动作要快,做事要诚实,这就是我说话的意思,也是跟我好好相处的唯一方法。尼(你)们不会在我身上找到慈悲心的!”

两个女奴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奴隶们脸色沮丧地坐在那里。西蒙转过身,到船上的酒吧喝酒去了。

“这就是我开始料理我的黑奴的办法,”他对一位刚才听着他训斥黑奴的绅士说,“这是我强硬手段的开始,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该做什么。”

“真的么?”那位绅士说,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他,好像博物学家在研究一个奇怪的物种似的。

“当然是真的。我不像尼(你)们这些绅士派头的种植园主,十指尖尖,富得流油,被某个老工头骗得团团转!呶,您只要听听我指关节的响声,看看我的拳头就行。告诉尼(您),先生,别看是肉长的,却跟石头一样硬,是在黑奴身上练出来的,摸一摸吧。”

陌生人用手摸摸他的拳头,简单地说:

“果然够硬的,不过我以为,”他又说,“您的心肠也练得跟它一样硬了。”

“啊,不错,可以这样说。”西蒙开心地哈哈大笑说,“我以为,在对付任何一个黑奴的时候,我的心是没有一点儿温柔可言的。告诉您吧,在这方面没人超过我!黑奴永远玩不过我,不管是来硬的还是来软的,事实就是如此!”

“您在那边买了一批好黑奴啊。”

“这倒是真的,”西蒙说,“有一个叫汤姆的,人们到(告)诉我,他是个相当难得的奴隶。我以较高的价格买下了他,准备让他赶车或做管理工,只要他去掉从原来的主人那里学到的、黑人永远不该有的一些怪念头,他会干得好的!我买的那个黄脸婆却上当了,想来身体一定有病,不过我会让她做她能做的事,不会亏本的,她还可以干上一两年。我不是黑奴的救世主。用坏了,再买几个,这就是我的方法,这样可少些麻烦,我敢肯定,这样做合算些。”说罢西蒙吮吮他的杯子。

“他们一般可以干多久?”陌生人问道。

“唔,不一定,按各人的情况而定。壮实的家伙可以干个六七年,身体差的干个三两年就算了。过去,在开始的时候,我见他们生了病,便想帮帮他们请医生来给他们治病,给他们衣服和毯子御寒,让他们过得舒舒服服。老天爷,这样做没有用处,我为他们花了钱,却惹上了一大堆麻烦。现在,您看,不管他们有病没病,我直接叫他们干活去,一个累死了,再买来一个。我发现,这样做更加便宜省事。”

陌生人转身走开,在一位绅士旁边坐下,这位绅士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觉得快受不住了。

“您不该把这个家伙当作南方种植园主的样本。”他说。

“但愿如此!”那年轻绅士加强语气说。

“他是一个卑鄙无耻、下流狠毒的家伙!”对方说。

“可是你们的法律,却容许他控制数目不限的奴隶,服从他的绝对意志,丝毫没有提供一点儿保护的条件。而且,像他这样下流的人,您也说不出到底还有多少。”

“噢,”对方说,“在种植园主中,也不乏有头脑的心地仁慈的人。”

“这我承认,”年轻人说,“不过,在我看来,您说的这种有头脑的好心人,对这些坏蛋干下的残暴行为是负有责任的。因为,要是没有你们这些好心人的支持和影响,这个奴隶制度一刻也无法存在下去。要是所有的种植园主都像这个暴徒一样残暴的话,”他指着莱格利(他正背朝着他俩)说,“整个奴隶制度就会像一块滚下山去的磨石一样完全倾覆。正是你们这些可敬、仁慈的人物容许和保护着他的暴行。”

“您对我良好的本质的确有很高的评价,”这位种植园主微笑着说,“不过我劝您说话小声点儿,因为船上有些人是不会容忍与我持同样观点的人的。您最好等到了我的种植园时,在那儿您就可以随意诅咒我们了。”

青年绅士红着脸微笑着,于是两人便忙着玩起双陆棋游戏来。与此同时,汽船的底舱,爱米琳与那个跟她锁在一起的混一代黑妇人之间,也在进行着另一场谈话。很自然地,她们互相诉说着各自的特殊经历。

“您是属于哪个家族的?”爱米琳问道。

“唔,我的老主人是埃利斯先生,住在利维大街。你也许见过那座屋子。”

“他对您好吗?”爱米琳问。

“在他得病之前,对我一直很好。自从他得了病,断断续续拖了半年多,便变得很可怕了。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他就是不想让人安宁,说来也怪,他对谁都不满意。一天一天地,他变得越来越难侍候了,我整夜守着他,实在顶不住了,一打瞌睡便醒不过来。一天夜里,因为我睡着了,天呀,他便那么凶狠地对我说,要把我卖掉,卖给一个他找得到的最难侍候的主子,在他快死去的时候他也答应过要给我自由呢。”

“您有什么亲友吗?”爱米琳问。

“有,我有丈夫,他是个铁匠。主人一般把他租出去做工。他们这么快就把我卖了,我甚至来不及见他一面。我还有4个小孩。啊,天呀!”妇人用手蒙住脸说。

对每个人来说,当他听到一个悲惨故事的时候,便会自然地产生给对方以安慰的冲动。爱米琳本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但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该说什么呢?好像有一种默契似的,她们俩都怀着又惊又怕的心情,避免谈到她们这个可怕的新主人。

真的,就是在最黑暗的时刻,也有宗教信仰。这位混一代黑妇人是一个卫理公会教派的教徒,有着一颗无知的、但却非常虔敬诚实的心。爱米琳在一位忠实虔诚的女主人的关怀下,受过更多的教育,能读会写,勤勉地学习过《圣经》,然而,这些最坚定的基督信徒,在残忍暴力的魔爪下,难道不会觉得,她们已被上帝抛弃了吗?还要经历多少更大的不幸,才能动摇这些弱小可怜、年老无知的基督信徒的信仰呢?

汽船继续前行满载着有形的货物和无形的悲伤在暗红色的、浑浊不清的河水中,穿过激流险滩,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朝红河上游驶去。奴隶们忧伤的眼光,无奈地望着千篇一律的陡峭的河岸从眼前滑过。最后,汽船在一座小镇的岸边停下来,莱格利便带着他的队伍上岸了。


第一节第三十二章 欲见人间真地狱,且到南方种植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