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醉了半夜！”他对刚从对门走进来的卡茜说。
“慢慢地，你喝醉的机会会越来越多了。”她冷冷地说。
“什么意思？你这个婊子！”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是什么意思。”卡茜用同样冷淡的语气说，“现在听着，西蒙，我对你有一点忠告。”
“见鬼，你说！”
“我的忠告是，”卡茜一边整理着房间，一边不慌不忙地说，“你还是放过汤姆吧。”
“这关你什么事？”
“什么事？说实话，我知道那不关我的事。要是你在这个农忙时节，肯花一千二百美元买个黑奴供你折磨的话，这不关我的事。我已经为他做了我所能做的事啦。”
“是吗？我要你管什么闲事呀！”
“说实话，我没必要管你的闲事。在不同的时间，我照看了你的黑奴，为你节省了数千美元你应该感谢我才是。我想，要是你的棉花在市场上卖不过别人的话，你不就赌输了吗？我想，汤普金斯就会对你趾高气扬了，你就会像一位女士那样当场付钱，对吗？我似乎看到了你赌输付钱的样子！”
像其他的种植园主一样，莱格利也有一个野心——在收获季节获得最好的收成，他已经与邻近市镇的几个种植园主打了赌。卡茜以女人的机智，拨动了他心中那根可被拨动的琴弦。
“唔，我就饶了他吧，”莱格利说，“不过他必须求我原谅，把态度放好些。”
“这点他做不到。”卡茜说。
“做不到呃？”
“对，他做不到。”卡茜说。
“我倒想知道为什么，夫人。”莱格利非常轻蔑地说。
“因为他认为他做得对，因此不肯认错。”
“他知道什么是对是错呀？黑奴只会说我喜欢听的话，否则——”
“否则，在这个紧张的季节，你不让他下地干活，你为棉花的收成打的赌注就会输掉。”
“不过他要屈服他要屈服，难道我不知道黑奴是些什么东西吗？今天早晨，他要像一条狗一样向我求饶。”
“他不会求饶的，西蒙，你不了解这类黑人。你可以把他碎尸万段却得不到他一句求饶的话。”
“我们走着瞧，他在哪儿？”莱格利说着走了出去。
“在那间废弃的轧花房里。”卡茜说。
莱格利虽然在卡茜面前说得很硬，但在走向那间破房子的时候，心里还是充满了疑虑，这在他是很罕见的。昨夜的梦，和卡茜慎重的提议结合在一起，在他心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他断定没有人会看到他跟汤姆打交道时的情景，于是决定，要是他不能用威胁迫使他顺从的话，那就推迟报复的时间，等农闲时节再收拾他也不迟。
庄严的曙光像天使的荣光一样的晨星之光已经穿过汤姆躺卧着的工棚里简陋的窗子射了进来，随着星光的逐渐减弱，似乎有一个声音庄严地说：“我是大卫的根和后代子孙，是光明的晨星。”见《新约·启示录》第22章第16节。卡茜神秘的警告和暗示，非但没有使他的灵魂气馁，却像天堂的呼喊把它唤醒。他只知道他死亡之日，就是天空黎明之时。当他想到他常常向往的奇迹——那座伟大的放射着光芒的白色宝座，那些用像流水淙淙一样的声音唱着圣歌的白衣天使，还有那些花冠、棕榈叶子和竖琴，都将在太阳重新落下的时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心便因庄严的欢乐和希望而怦怦地跳动着。因此，当他听到那个迫害他的人走近来的声音时，并没有吓得发抖，也不觉得害怕。
“喂，伙计，”莱格利轻蔑地踢了汤姆一脚，说道，“你想通了没有？我不是对尼（你）说过我要交（教）训交（教）训尼（你）吗？尼（你）觉得怎么样呃？尼（你）对这顿鞭子的感觉如何，汤姆？现在不像昨天夜里那么暴躁了吧。现在，尼（你）不能对一个可怜的罪人布点道吗，呃？”
汤姆没有回答。
“站起来，你这个畜生！”莱格利又踢了他一脚说。
对于一个伤势严重、昏迷无力的人来说，要站起来谈何容易，因此，当汤姆吃力地试着站起来的时候，莱格利却发狂地哈哈大笑。
“今天早晨，是什么使尼（你）这么活泼的，汤姆？昨天晚上，也许感冒了吧。”
这时，汤姆已经站了起来，稳稳地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面前。
“见鬼，你站得起来！”莱格利看着他说，“我想尼（你）的鞭子还没有吃够。呶，汤姆，为了尼（你）昨夜出的风头，跪下来求我原谅吧。”
汤姆站着不动。
“跪下，你这只黑狗！”莱格利说，又用马鞭抽他。
“莱格利老爷，”汤姆说，“我不能跪下，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就是死到临头，我也会这么做。不管你怎么对付我，我决不干坏事。”
“很好，不过尼（你）不知道我会怎么对付尼（你），汤姆师傅。尼（你）以为尼（你）得到的就是鞭打么？我告诉你，还差得远呢，岂止是鞭打而已。难道尼（你）喜欢让我缚在树上，用火慢慢把尼（你）烧死么？难道这样死法更快活些么呃，汤姆？”
“老爷，”汤姆说，“我知道什么可怕的事你都干得出来，不过，”他挺直身子，紧握双手说“不过，在尼（你）杀死我的肉体之后，尼（你）也就没有什么可折磨我了。啊，人死之后，就永生了！”
永生这个词儿，在这个黑人说出来的时候，便像欢乐的阳光和能量一样穿透他的灵魂；同样，也像蝎子咬人一口一样，咬痛了那个罪人颤抖的灵魂。莱格利恨得咬牙切齿，不过愤怒中还是保持沉默；而汤姆则像一个释下重负的人一样，用清晰快乐的声音继续说道：
“莱格利老爷，尼（您）既然买了我，我便是尼（您）的一个忠实诚信的仆人。我会全心全意地终生为尼（您）干活，可是我的灵魂是不会向凡人屈服的。我将坚持服从上帝，只服从他的命令不管是生是死，您可以相信这一点。莱格利老爷，我不是个怕死的孬种。我不怕死。尼（您）可以用鞭子打死我，饿死我，烧死我，这只不过使我能更快地到达我所要去的地方。”
“既然如此，在我把尼（你）打死之前，我会让你屈服的！”莱格利愤怒地说。
“我会得到帮助的，”汤姆说，“永远不会向您屈服。”
“哪个魔鬼会来帮你？”莱格利轻蔑地说。
“全能的上帝。”汤姆说。
“去你妈的！”莱格利说着，举起拳头把汤姆击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按住莱格利的手。他转过身，原来是卡茜。这只冰冷柔软的手使他想起了昨夜的梦境，所有那些伴随着他的可怕的形象，都一齐蹿进了他的脑海。
“你想当傻瓜吗？”卡茜用法语说道，“放了他吧！让我亲自来处理他，让他再到地里干活去。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
人们说，鳄鱼和犀牛虽然全身包裹着刀枪不入的盔甲，不过，它们身上还是有一处易受攻击的致命穴位；同样，一个凶狠残忍，做事不计后果，不信鬼神的无神论者，也有一个普遍的致命弱点：对迷信的恐惧。
莱格利转身走开，决定将这事适时放手。
“好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固执地对卡茜说。
“尼（你）听着！”他对汤姆说，“现在我不管尼（你），因为事情正忙着呢，我要我所有的人手都下地干活，不过我决不会忘记尼（你）。我会把尼（你）记在账上，到时候我会跟尼（你）这个老黑鬼算账的，尼（你）记着！”
莱格利转过身，走了出去。
“你走吧，”卡茜阴沉地望着他的背影说，“总之，给你算账的时候会到的！可怜的兄弟，你怎么样啦？”
“上帝及时派来了他的天使，让那头狮子的血盆大口闭上。”汤姆说。
“说真的，很及时，”卡茜说，“不过从此他恨死了你，他的恶意会日夜紧随着你，像狗一样咬住你的喉咙吸你的血，一滴一滴地把你的血吸光，直至要了你的命为止。我了解这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