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呶,安弟,”山姆回到山毛榉树下说,“你明白,等会子那个绅士上马时要是被摔下来的话,我是不会觉得奇怪的。你知道,安弟,畜生会干那种事的。”说着山姆用一个非常明白的暗示性的动作戳了安弟一下。
“嗨!”安弟心照不宣地应道。
“是的,你明白,安弟,夫人想拖延时间,明眼人一下就可以看出来。我只是帮她一点小忙。呶,你明白,我先让这两匹小马放松放松,让它们在树林里兜兜圈子,我想老爷就走不了啦。”
安弟咧着嘴笑了。
“尼(你)明白,”山姆说,“尼(你)明白,要是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的话,这位哈利老爷的马就会开始反抗,发起性子来,我俩只好让我们的马去帮他,我们也会帮他啊,不错!”安弟和山姆互相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发出一阵低沉的不太合适的笑声,又拗着手指,让关节发出劈啪的响声,高兴地、姿态优美地踢踏起脚后跟来。
就在这时,哈利在走廊上出现了。也许是几杯好咖啡下了肚,他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又恢复了正常的心情。安弟和山姆急忙抓起他们用棕榈树叶编成的帽子,向马桩那边跑过去,准备“帮老爷找人”。
山姆的棕榈叶帽子编织得非常漂亮,边沿上银白色的丝绦分开来向上翘起,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蔑视一切的强烈气氛,就像裴济的酋长戴的帽子一样;安弟的帽檐和帽子脱节了,可他还是啪地一声,灵巧地把这顶破王冠戴到头上,好像说:“谁说我没有帽子?”
“喂,孩子们,”哈利说,“看起来满活泼的,我们没时间啦。”
“这匹马没上马嚼铁,老爷!”山姆说着把缰绳交到他手里,扶住马镫,安弟则解开另外两匹马。
哈利一上马鞍,这匹神采奕奕的小马突然腾空一跃,把背上的主人掀下地来,使他四脚朝天地倒在松软干燥的草地上。山姆大喝一声,弯下腰想抓住缰绳,但他头上那顶王冠的棕榈叶子却刺到马儿的眼睛,这更增加了它的惶惑不安。于是,它怒气冲天地也把山姆掀翻在地,轻蔑地喷了两三下鼻子,便精神抖擞地发足狂奔,很快向草地的另一端奔去,比尔和杰里跟在它后面,安弟已乘机松开它们的缰绳,也用可怕的速度向前飞驰而去。这时的场面混乱得一塌糊涂:安弟和山姆边跑边喊,到处是狗的吠叫声。接着迈克、莫斯、曼迪、范妮,还有这个农庄所有的小奴隶们男男女女,肤色各异都拍着手,高声大叫,狂热地加入这个追马的队伍中。
给哈利骑的那匹白马,跑起来神气活现,速度很快,对眼前的景色显得非常愉快。它在草地上奔驰了将近半英里后,才缓缓放慢速度,走进阴暗的林地。它似乎很乐意让追赶它的人赶上来,可是,当追赶的人靠近它身边时,它便喷了一下鼻子,把尾巴一扬,又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那样,飞快地跑进林地中的小径去了。山姆要等到时机对他最有利的时候才会出手去抓住马,而他做出的动作当然也是最勇敢的。他王冠上的棕榈叶子,就像狮心王狮心王(Coeur De Lion),指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1157—1199)。的宝剑一样,总是闪耀在战斗最激烈的前线,出现在危险最少而可能抓住马匹的地方。每当他占压倒优势的时候,他就高声喊道:“往哪跑!抓住它!抓住它!”好像一下子就会把马儿抓住似的。
哈利跑过来跑过去,跳着脚又是咒骂又是发誓。谢尔比先生徒然在阳台上拼命呼喊着,而谢尔比夫人则站在她卧室的窗前,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大惊失色,因为她对这场混乱的局面,不无一些教唆的责任。
最后,大约在12点钟的时候,山姆才骑在杰里的背上,胜利地出现了。哈利骑的那匹白马跟在他的身边,浑身汗气腾腾,眼光灼灼,鼻孔张大,表示它的自由精神尚未完全泯灭。
“我把它抓住了!”他胜利地宣布道,“要不是我的话,这几匹马可能会跑得累死,全部报销,幸好我把它抓住了!”
“你!”哈利气愤难平地哮道,“要不是你的话,决不会发生这种事。”
“上帝保佑我们!老爷,”山姆用一种非常关切的语调说,“我跑在它们后面,追得全身大汗淋漓呢!”
“好呀,好呀!”哈利说,“你已经用他妈的废话蒙了我三个钟头了。现在让我们出发吧,不要再干傻事了。”
“啊,老爷,”山姆用抗议的声调说,“我想您的意思是把我们连人带马全都累死吧。我们这儿所有的人,还有这些发着臭汗味的畜生,都准备倒下一死了事。啊,老爷总要等吃过饭才出发吧;老爷骑的马要擦洗干净吧,瞧它浑身溅满了泥巴;杰里的腿也跛了。无论如何,我想夫人是不会让我们这样子上路的。上帝保佑您,老爷,要是我们耽误了时间的话,我们会赶上去的。丽姬本来就不是个会走路的人。”
谢尔比夫人显得很高兴,她在阳台上已经听到了这场谈话,现在决定出面了。她向前走去,亲切有礼地表达了她对哈利遭遇的意外事故的关心,硬留下他吃午饭,说厨师很快就会把食物端上餐桌。
哈利考虑再三,半推半就地跟着女主人向客厅走去,山姆则滚动着眼珠子,用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色望着他的背影,神态庄严地拉着马匹走向马厩。
“尼(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吗,安弟?你看到了吗?”当他快走近仓库这个避难所,把马匹缚在马桩上时说,“啊,天呀,呶,看着他对我们又跳又踢又赌咒发誓的样子,不是跟参加祈祷会一样有趣吗?我没听他的吧?去他的,老家伙(我心里说)!尼(您)愿意现在上马呢,还是等尼(您)抓住它再说?(我说)。上帝呀,安弟,我想现在我还能看到他那副模样。”说罢,他和安弟斜倚在仓库的墙上,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起来。
“当我牵着马儿过来的时候,尼(你)可以看到他快发疯了。天呀,要是他够胆的话,早把我杀了,可我还是一脸无辜、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儿。”
“天呀,我看见了,”安弟说,“难道你不是个作弄人的老手吗,山姆?”
“不敢当,”山姆说,“尼(你)看到夫人在窗子边张望的样子吗?我看到她笑了。”
“我想,当时我正在跟马儿赛跑,什么也没看到。”安弟说。
“啊,你明白,”山姆一边认真地洗刷哈利的小马,一边说道,“我非常明白尼(你)所说的察言观色的习惯是什么意思,安弟。这是个很重要的习惯,安弟,我说你要养成这个习惯,趁尼(你)现在还年轻。把后腿抬起来,安弟。尼(你)明白,安弟,察言观色在黑人中是各不相同的。难道我不明白今天早晨的风是从哪儿吹来的吗?虽然夫人从来没透露她的心事,难道我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吗?这就叫做‘察言观色’。安弟,我想你可以称它是一种本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本领,不过教养在其中起着最大的作用。”
“我想,要是今天早晨我没有帮你察言观色的话,你是不会这么聪明的。”安弟说。
“安弟,”山姆说,“你是个有希望的孩子,这是不用怀疑的。我时常想,安弟,我从你身上学到点本事并不可耻。我们不能目空一切,安弟,因为我们有时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安弟,我们现在还是快到大屋去。我断定,在这个时候,夫人会给我们一些好吃的东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