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 鲁 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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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这头被擒的雄狮挣脱了厄尔巴岛的樊笼,这消息犹如呼啸的炮弹射进维也纳会议期间的一切舞会、偷情、阴谋和争吵;信使不断飞马报告消息:他占领了里昂,赶走了国王,部队狂热地举着旗帜归附他,他进入巴黎,在杜伊勒里宫中,莱比锡和二十年残杀生灵的战争均属徒劳了。仿佛被一只兽爪攫住似的,方才还在互相抱怨、争吵不休的各国大臣赶忙聚在一起,匆匆抽调一支英国军队、一支普鲁士军队、一支奥地利军队,一支俄罗斯军队,再次联合起来,以最终击败这个篡位者:帝王们的合法的欧洲从来没有比在这最初震惊的时刻更加团结一致。威灵顿[1]从北面向法国推进,在他的侧翼,普鲁士军队在布吕歇尔[2]的统率下掩护他向前移动,施瓦尔岑贝格[3]在莱茵河畔备战,而作为后备队的俄国军团正步履沉重地缓缓横穿德国而来。

突然,拿破仑看清了致命的危险。他知道没有时间了,不能坐待这群猎狗聚集在一起。他必须赶在俄国人、英国人、奥地利人组成欧洲联军之前,在他的帝国没落之前将他们分割开来,各个击破。他必须迅速采取行动,否则国内的不满分子将会鼓噪闹事,他必须在共和党人壮大势力并同保皇党人联手之前,在富歇[4]这个狡诈善变的两面派同他的对手和影子塔列朗[5]结成同盟并从背后给他致命一击之前,打赢这场战争。他必须利用军队狂热的情绪,以绝无仅有的干劲向敌人发起进攻;每一天都是损失,每小时都有危险。因此,他匆匆忙忙把赌注押在战斗最惨烈的战场上,押在比利时。6月15日凌晨三点,拿破仑大军——现在也是他仅有的一支军队——的先头部队越过边界。16日,法军在林尼村附近与普鲁士军队遭遇,击退普军。这是冲出樊笼的雄狮的第一次猛烈打击,一次可怕的但还不是致命的打击。普军受重创但未被消灭,向布鲁塞尔方向退却。

此时,拿破仑缩回拳头,准备第二次打击,锋芒指向威灵顿。他不容许自己喘口气,也不让敌人有喘息之机,因为敌人的力量每天都在加强;他必须让他背后的国家,让流尽鲜血的不安的法国人民在胜利的捷报声中像痛饮火热的劣质烧酒似的陶然沉醉。17日,他率领全军进抵奈特——布拉斯高地,冷静而意志坚强的威灵顿在那里严阵以待。这一天拿破仑的作战部署比任何时候考虑得都更周密,他的命令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他不仅考虑进攻,也考虑危险,即重创而未被消灭的布吕歇尔军有和威灵顿军会师的可能。为此,他分出一部分兵力步步紧逼普军,以阻断普军与英军会合。

他把追踪普军的任务交给格鲁希元帅。格鲁希是个中等资质的男子,为人诚实、正直、勇敢、可靠,是个受过多次考验的骑兵将领,但也仅只是个骑兵将领而已。他不是缪拉[6]那样刚烈而有魅力的猛将,不是圣西尔[7]和贝尔蒂埃[8]那样的战略家,不是内伊[9]那样的英雄。没有古代武士的铠甲装饰他的胸膛,没有神话环绕他的身影,没有显著的特质使他在拿破仑传奇的英雄世界里获得荣誉和一席之地;倒是他的不幸和厄运使他出了名。从西班牙到俄国,从荷兰到意大利,他二十年身经百战,一级一级缓慢地升到元帅军衔,他并非不配当元帅,但没有特殊的业绩。奥地利人的炮弹、埃及的骄阳、阿拉伯人的匕首、俄罗斯的严寒,使他的几位前任相继丧生——德赛克斯[10]死于马伦哥,克莱贝尔[11]死于开罗,拉纳[12]死于瓦格拉姆——从而为他扫清了通往最高军阶的道路。他不是一举登上元帅宝座的,而是二十年战争为他打开了这条道路。

格鲁希不是英雄,不是战略家,只是一个忠心耿耿、老实可靠的庸人,这一点,拿破仑心里是很明白的,可是他的元帅们半数已长眠地下,其余几位厌倦了连年不断的征战,眼下正闷闷不乐地待在他们的庄园里。于是拿破仑迫于无奈,只得把决定性的行动托付给一个平庸的人。

17日上午十一点,林尼之战获胜的次日,滑铁卢大战的前一天,拿破仑有生以来第一次把独立的指挥权交给格鲁希元帅。奉命唯谨的格鲁希从军事等级制度跨进世界历史一瞬间,一天。只不过一瞬间,但这是怎样的一瞬间啊!拿破仑的命令是明明白白的。当他亲自攻击英国人的时候,格鲁希要率领三分之一的兵力跟踪普军。乍一看,这似乎是一项简单的任务,直截了当,没什么可引起误解的,但又如同一把剑,可弯曲而有双刃。因为在跟踪普军的同时,格鲁希要时刻和大本营保持联络。元帅犹豫不决地接受了这道命令。他不习惯独立行动,他的思考缺乏独创性,只有当皇帝天才地命令他采取行动时,他心里才觉得踏实。此外,他感觉到他的将军们背后有不满,也许,他也感觉到命运黑色的翅膀在扑扇。只有靠近大本营能使他心神安定:因为他的军队和皇帝的军队只隔三小时急行军的路程。

格鲁希在滂沱大雨中告别,他的士兵在海绵似的泥泞地里追踪普鲁士人,或者至少可以说,沿着他们估计布吕歇尔和他的部队走的方向追去。


滑铁卢决定胜利的一瞬卡卢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