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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次转向都有国际背景的影响
牛大勇
萧老师对中国社会主义发展历程归纳出几次转向,我觉得可以成立,自成体系,而且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理解的框架。但是,我觉得,对这几次转型的外部因素、国际环境要给予一定的注意。
比如,第一次转向,1949~1956年,中国要从新民主主义过渡到社会主义这条道路,是因为世界在1947年出现了两大对立的阵营,共产党国家怎么办?中国卷进去选边了,选的是对苏“一边倒”,也就是联苏反美。而且,到朝鲜跟美国进行了一场战争。这种情况下,中国的选择余地就比较小,当然也不是一点余地也没有。但它选择了苏联的模式,而且是斯大林的模式。其实,即使苏联模式,也还有新经济政策模式,还有后来的赫鲁晓夫模式。后来,毛泽东认为,不能稳固新民主主义,要加快向社会主义过渡,也跟中国在国际上这次选边有关系:在两大阵营对抗、朝鲜战争的背景下,肯定要加速农业合作化,保障快速工业化,牺牲私营,以国营为主来增强国力。
再如,第二次转向是在1956~1958年,这跟斯大林去世后的国际形势有关。斯大林去世的后果显现了,有了一轮“苏东波”,国际共运也出现了理论发展和权力转移的空间,这就影响了中国的那次转型。
外部因素的影响,体现在这几次转型都有一个大的国际背景。长期以来,中国一直感觉,得自己面临着一个外部侵略战争的压力,而且战争可能很快就要发生。这样,使中国的发展道路受到影响,要快、要抓紧、要转向,要早过渡,要“大跃进”,要抓阶级斗争,要继续革命,一直走向“文革”。最后,对战争与革命的世界形势的估计转变了,现实了,就转为改革开放。因此,外部的战争压力,是一个因素。1960年代走向“文革”,背景就是中国在国际两大阵营的冷战中做了选择:要反帝反修。从1960年代开始,到“文革”结束,从高层到基层几乎完全破除了对苏联社会主义的迷信,而恰恰在“文革”后期又和美国走近了,走向了一个跟美国的关系最好的一个历史时期,走到“联美反苏”的地步了。改革开放是在中美和好、中苏决裂的国际背景下发生的。同时,还有一个国际环境,就是出现了亚洲四小龙的模式。特别是新加坡模式,给了中国一个信心——东亚后发外源型现代化是可以赶超西方先发的内源型现代化的。
此外,我对萧老师刚才陈述的论点,还有几点不同意见。例如,说“文革”中的群众造反是“奉旨造反”,不是“趁机造反”。这个论断是不是有些绝对了。“人民群众中蕴藏着极大的社会主义积极性”,也包括革命造反的积极性。对“均贫富、等贵贱”这些“理想”的追求,是几千年传下来的民粹传统,也是现代共产革命所着意点燃的激情。共产党执政以后,干部的素质、当权派的作风等变化其实是很快的,出现了变质、蜕化、腐败、脱离群众、欺压百姓等趋向。即使不用阶级斗争这套话语系统来概括和描绘,老百姓也会用自己的话语来概括,并有所诉求,会从不满走向反抗。毛泽东看到了人民群众中蕴藏着这种不满和反抗,他要释放这个东西,“让群众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没有对民意的这种准确把握,是断然不敢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方式,放手发动群众去打烂和重建党和国家机器的。他力排众议,给了人民群众一个“造反有理”、自我表达的机会。而这么多(亿万)人民群众,能在那么短暂的动员下,那么热烈地起而响应,冲破层层压力和阻力,很快就到了“欲罢不能”的失控地步。这当然是抓住机会,释放长期怨恨的表现,是“趁机造反”。至于后果,则是后来才看清并凝聚相对共识的。如果不从民众自身寻找大革命和大动乱的动因,恐怕也是不能全面总结历史教训的。
又如说,邓小平这样的领导人可能对这场改革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路线图。对此,我有怀疑。我认为,邓小平可能心里有数,但嘴上不说。在他心目中,改革向什么方向走,至少是明确的。后来,他的做法显示,他的改革之路走得还是比较直的,一直没有变向。目标应该是,在保持共产党一党执政的前提下,使中国融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经济体系。他没明说,只有只言片语。他推行的承包、特区、证券交易、市场化等,都是向着这个目标直行。有时候,停一停,看一看,但没动摇,继续走下去。
(牛大勇,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