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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人就在裤子的袋子等类里,散放着钱,铿锵地响着。这是英、美人最多,大陆诸国的人们所不很做的事。在日本人的我们,仿佛觉得总有些很下等的杀风景似的。这就因为日本人对于“金钱”这极端地物质底的东西,怀着一种偏见的缘故。仍然是想从精神向着物质,从灵向着肉而倒行的缘故。

拿谢金到师傅那里去,付看资给医生,交笔资给画家,都包了贡笺,束了“水引”,还说这是不够精神底的,又加上称为“熨斗”的装饰。(译者注:日本馈送物品,包裹之外,束以特制之线,半红半白,——丧事则半黑,——称为水引。又于线间插一圭形折纸,曰熨斗。)大约还以为不足罢,这回又载在盘子上,包上包袱,而且还至于谦恭一通。又费事,又麻烦,物质和劳力全都虚耗的事,姑且作为别问题,这在日本人的生活上,实是想用了精神的要素,来掩饰物质底要素的恶风的一端。贡笺包裹的后面,就分明地写着“银几元”这极其杀风景的字样,不正是现实暴露的笑话么?这和上面说过的旅馆的结帐和茶代一样,都是装作从灵,即从精神出发模样,而其实却落在肉里,归到物质里去的。

谢金、看资、笔资,这岂非都是对于劳动的报酬么?倘以为和付给俸钱或工钱全一样,不加包太失礼,则装入信封里去付给,也是毫无妨碍的。尤其甚者,且至于中间的谢金、看资、笔资只有不适当的一点,而想用了体面的贡笺和伟大的水引来掩饰过去,在这地方,就有着日本人的生活的不安定、缺陷、浅薄。

将并非出于纯情的赠答品的东西,装作赠答品模样,以行金钱的支付。收受的一边,遇到不适当的少数的时候,本有提出抗议的权利的,但却带着称为“水引”和“熨斗”的避雷针,足够使他不能动用权利。即使怎样掩饰,装作精神底模样,而因为那根本的物质底基础并不明确巩固,所以毫不彻底,毫不充实的。

英、美人的办法,是作为义务而付给金钱,作为权利而收受,所以付给之际,没有水引和熨斗的必要,收受时也无须谦虚。如此之外,便是西洋人,也说些“不过一点意思”的应酬话,收受者的一边也答礼道“多谢。”因为是立于合理的基础上的情态,所以有着真的温暖,诚然是士君子似的态度。

日本的旅馆的废止茶代,无论过了多少时候,终于不能办到者,就因为在日本人的生活上,有着这灵肉颠倒的缺陷的缘故。英、美的饭店、旅馆中付给堂倌的小帐,大率以所付全额的十分之一为标准,给得太多的,有时反成笑话。既没有给一宿两宿的旅馆的茶代就是数百元,而自鸣得意的愚物,也没有领取了这个而真心佩服崇拜的没分晓汉:这是英、美式。无论什么时候,总用那超越了权利义务关系的贿赂式的金钱授受的是日本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