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历史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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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的历史画的始祖,是赞诵“现代的英雄”的格罗。自己随着拿破仑的军队,实验了战争的情形,在格罗,是极其有益的事。然而,自从画了“在亚尔科的拿破仑”,为这伟大的“名心的化身”所赏的他,要而言之,终究不脱御用画家的运命。尤其是,因为拿破仑自己的主意,是在经画家之手,将本身的风采加以英雄化,借此来作维持人望的手段的,故格罗制作中,也势必至于堕落到廷臣的阿谀里面去。其实,如“耶罗之战”,原是拿破仑先自定了赞美自己的德行的主旨,即以这为题目,来开赛会的。自从以“茄法的黑疫病人”为峻绝的格罗的制作以来,逐年失去活泼的生气,终至在“路易十八世的神化”那些上,暴露了可笑的空虚;而自沉于赛因河的支流的他,说起来,也是时代的可怜的牺牲者。但是,以御用画家终身的他的才能的别一面,却有出色的历史画家的要素的。如一八一二年所画的“法兰卓一世和查理五世的圣安敦寺访问”,便是可以代表那见弃的他的半面的作品。

承格罗之后,成了历史画家的,是和陀拉克罗亚同时的保罗陀拉罗修(Paul Delaroche)。然而陀拉罗修也竟以皮相底的社会生活的宠儿没世。呼吸着中庸的软弱的空气,只要能惹俗人的便宜的感兴,就满足了。一面在“以利沙白的临终”和“基士公的杀害”上,显示着相当出色的才能,而又画出听到刺客的临近,互相拥抱的可怜的“爱德华四世的两王子”那样,喜欢弄一点惨然的演剧心绪的他,是欠缺着画界的大人物的强有力的素质的。在这时代的法兰西,其实除了唯一的陀拉克罗亚,则描写象样的历史画的人,一个也没有。

然则德意志人怎样呢?在思想底的深,动辄成为造形上的浅,而发露出来的他们,历史画——作为理想画的一种——应该是最相宜的题目。惟在历史画,应该充足地发挥出他们的个性来。果然,德意志是,在历史画家里面,发见了作为这国民的光彩的一个作家了。生在和凯尔大帝因缘很深的亚罕的亚勒第来特莱台勒(Alfred Rethel)就是。

是早熟的少年,早就和狄赛陀夫的画界相接触了的莱台勒,有着和当时的年青美术家们不同的一种特性。这便是他虽在从历史和叙事诗的大铺排的场面中,采取题材之际,也有识别那适宜于造形上的表现与否的锐敏的能力。惟这能力,在历史画家是必要的条件,而历来的德国画家,却没有一个曾经有过的。惟有他,实在是天生的历史画家。在狄赛陀夫时代,引起他许多注意的古来的作家,是调垒尔和别的德意志文艺复兴时代的画家们的事,也必须切记的。

对于他的历史画,作为最重要的基础的,是强有力的写实底坚实和高超的理想化底表现的优良的结合。立在这坚实的地盘上,莱台勒所作的历史画的数目,非常之多。而其中的最惹兴味者,大概是叙班尼拔尔越亚勒普山的一套木版画的画稿和装饰着亚罕的议事堂的“凯尔大帝的生涯”罢。此外还有一种——这虽然并非历史画——可以称为荷勒巴因的复生的,象征着“死”的一套木版画。

当在亚罕的议事堂里,描写毕生的大作之前,为确实地学得生地壁画的技术起见,曾经特往意大利旅行,从教皇宫的拉斐罗尤其得到感印。然而莱台勒所发见的拉斐罗的魅力,并非——象平常的人们所感到的那样——那“稳当”和“柔和”。却是强有力的“伟大”。从十五世纪以来的作家们都故意不看的这莱台勒的真意,是不难窥测的。大概就因为做历史画家的本能极锐的他,觉得惟有十六世纪初头的伟岸底的样式,能给他做好的导引的缘故罢。

在一八四〇年的赛会上,以全场一致,举为第一的莱台勒的心,充满了幸福的期待。然而开手作工是一八四六年,还是经过种种的顿挫之后,靠着茀里特力威廉四世的敕令的。他亲自所能完功的壁画,是“在凯尔大帝墓中的渥多三世”,“伊尔明柱的坠落”,“和萨拉闪在科尔陀跋之战”,“波比亚的略取”这四面。开了凯尔大帝坟的渥多三世,和拿着火把的从者同下墓室,跪在活着一般高居宝座的伟大的先进者的面前。是将使人毛竖的阴惨,和使人自然俯首的神严,神异地交错调和着的惊人的构想。不是莱台勒,还有谁来捉住这样的神奇的设想呢。德意志画家的对于观念底的东西,可惊异底东西的独特的把握力,恰与题材相调和,能够幸运如此画者,恐怕另外也未必有罢,惟独在戏剧作家有海培耳,歌剧作家有跋格那的国民,也能于画家有莱台勒。为发生伟岸底的效果计,则制驭色彩;为增强性格计,则将轮廓的描线加刚——在这里,即有着他的技术的巧妙。

但在这大作里,也就隐伏着冷酷的征兆,来夺去他的幸运了。贪得看客的微资的当局,便容许他们入场,一任在正值工作的莱台勒的身边,低语着任意的评论。因此始终烦恼着莱台勒的易感的心。有时还不禁猛烈的愤怒。临末,则重病袭来,将制作从他的手里抢去了。承他之后,继续工作的弟子开伦之作,是拙稚到不能比较。而且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心爱开伦之作的柔媚的当局,竟想连莱台勒之作,也教他改画。但因为弟子的谦让,总算好容易将这不能挽救的冒渎防止了。

“死的舞蹈”是其后的作品。画出显着骸骨模样的荷勒巴因式的“死”来。“死”煽动市民,使起暴动,成为霍乱,在巴黎的化装跳舞场上出现。在化装未卸的死尸和拿着乐器正在逃走的乐师们之间,“死”拉着胡琴。然而“死”也现为好朋友,来访寺里的高峻的钟楼,使年老的守着,休息在平安的长眠里。在夕阳的平稳的光的照入之中,靠着椅子,守者静静地死去了。为替他做完晚工起见,“死”在旁边拉了绳索,撞着钟。——但“死”竟也就开始伸手到作者的运命上去了。娶了新妻,一时仿佛见得收回了幸福似的莱台勒,心为妻的发病所苦,又失了健康。病后,夫妻同赴意太利,但不久,他便发狂,送回来了。将吉陀莱尼的明朗的“曙神”,另画作又硬又粗的素描的,便是出于他的不自由之手的最后的作品。失了明朗的莱台勒的精神,还得在颠狂院中,度过六年的暗淡的长日月。“作为朋友的死”,来访得他太晚了。


五 历史底兴味和艺术b 艺术上的新机运和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