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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黄二哥和群芬没有见识过黄欣怡在KTV的样子:到处都有人避免和黄欣怡迎面相遇,她和同伴一路大摇大摆,横冲直撞,身高不足一米六,她却能走出猎豹的咄咄逼人。

她从14岁就开始帮朋友带幺妹,通晓以武力解决一切问题。

那个给黄欣怡发来紧急短信,说自己被欺负的幺妹是在附近接的这个客人,她陪了客人整整六个小时,陪到妆都脱了,强撑着到天亮去吃宵夜,结果对方拍屁股走人,坚决不给钱。

黄欣怡下车之后,昂首阔步地走到男人面前,她决定先礼后兵,问那个男人:“大哥,请问你是不是小佩刚才陪过的张总?”

那个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黄欣怡,眼神里面就颇有些不屑一顾,“你要咋子嘛?”

“大哥,幺妹陪你那么久,给钱是应该的哈。”男人胳膊肘那里夹着个黑色的手包,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就很有钱的样子。

有个朋友站在阴影里,大概注意到了在黄欣怡身后靠近的男人们,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袖,示意他赶紧走。

男人不为所动,站在原地等着。

黄欣怡没想到对方是这种态度,她微微一笑,照例回过头,当着男人的面,黄欣怡问小佩:“他臊没臊你?”“臊了的!”

黄欣怡一点都不着急了,又有一拨哥们赶到,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在增加。

“你说话不要恁杵。”“杵了你又咋子嘛?”黄欣怡说,“你这种态度,是不是看斗我是个女的嘛?”

短短两分钟,那个男人发现黄欣怡身后不知不觉站了二十几条汉子,也不说话,黑压压地站着,形成一坨浓墨的阴影。男人显然也不是善茬,身后不一会儿也靠拢了十几个人。

对方问:“你喊恁多人咋子?”

“你不是要欺负我嘛,你以为我是个女的就喊不到人是不是哦?!”

对方说:“你以为我是个男的就喊不到人是不?”

那个男人以为他的回答很幽默,黄欣怡把手里的烟头一扔,那大概是打响战斗的一种信号,下一秒钟,身高不到一米六的黄欣怡一脚踹到了男人身上。这个瘦小女孩的力气有些不可思议,他还来不及出手,黄欣怡身后那一坨阴影全从黑暗中冲过来了,他们分散在黄欣怡的两边,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群架并没有打成,男人悻悻然离开,走之前当着黄欣怡的面给那个幺妹转了一千块钱。

“我们能在这种地方做生意,杀匠、大哥,各方的势力一个都不可能少的。”

这就是那天晚上,黄欣怡需要“处理”的生意,最近一次见我的时候,她不无得意地将此作为成功案例讲给我听。

然而风险在幺妹的生活中如同釜溪河中的暗礁。“后来那个不给钱的人又去商业广场耍,“找了我一个朋友,又是不给钱。只能算了。如果真的找警察,我们毕竟这种身份,也不占理,没办法,吃亏就吃亏咯。”

那天晚上八点,我跟着她们一路从大马路走向商业广场的KTV时,黄欣怡熟稔每一条捷径,和保洁、停车费管理员、KTV收银员、通往包厢路上歪七竖八坐着的小姐打招呼。小姐们不只是坐在KTV的大堂里,她们像不经意被打翻的种子,在整个商业中心四处可见,绕到商业中心出口的僻静小路,都还能看到浓妆艳抹的小姐伫立在路边抽烟,尿骚味十足的通道里撒满了烟头和啤酒瓶子。

商业广场的位置十分黄金,离富顺县人民政府直线距离仅仅为1.5公里,离最近的富世派出所只有400米。但派出所的警车出警的时候,根据这里车道的设计,警车必须要绕一圈才能抵达KTV,这个时间足够门口的小贩、小吃店的老板、KTV门口的保安,第一时间在群里发警报,也足够黄欣怡手底下的幺妹迅速藏匿。

时间久了,她们便有了察言观色和看衣识人的本事。甜甜说她现在一眼就能分辨出便衣的样子:他们通常只换上衣,穿的裤子还是派出所的工作裤,基本穿皮鞋。“我们走路吊儿郎当,他们走路背都挺得很正。”

前段时间商业广场查得很严,“比如一个年轻幺妹和一个老头在一起(多半就是陪酒的),就会有个便衣突然冲出来,亮出证件,我是派出所的,跟着走一趟。问你在做什么,如果查出来是做小姐,就会让你家里人接你回去,还要告诉你家里你在做什么。

黄欣怡手底下有个幺妹被抓,在派出所说是来玩的,恰好她和陪酒的客人年龄差不多,派出所也不太好判断。她被抓的就偷偷发了个微信告诉黄欣怡:“被抓了,在富顺派出所。”随后把整个微信app都删了。警察说,把你的微信打开,她说没有,我是耍QQ的。“不信你看嘛,阿sir,我桌面上连个图标都没得。”

除了像上面提到的给幺妹做一定的职业培训、预警训练之外,给幺妹放哨,管理、保护幺妹,她们都有一整套严格的管理制度。比如幺妹想要跟着别的妈咪或者团队,那么两个大哥之间会谈好转会价格。而这是起码的尊重。

黄欣怡现在的朋友,基本全是幺妹,为了做生意,她必须和幺妹紧密相连。除了没有住在一起,她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带幺妹自己身上必须要有钱,如果幺妹困难了或者生病了,就需要垫钱,让她上班来补。

黄欣怡最喜欢重复的话题就是男朋友对她如何如何“好”,她的男朋友会给她做饭,把钱交给她管理,送她玫瑰花,对她千依百顺,然而他也曾经在她面前展露过“男子气”的一面。

有个幺妹瞒着出台,还因此把肚子搞大了,那是团队最不允许发生的事,男朋友拿着烟灰缸砸过去,扯着她的头发在墙上猛撞,还在马路中央死命揍她……这种时候大家都懂是“家事”,不会有任何人出头劝阻。

那是黄欣怡第一次看见男朋友打人,她也从此明白,男朋友可以有多狠。

“该狠的时候就得狠,这就是管理,也是生意的一部分。”黄欣怡若无其事地说。他们一点都不怕幺妹跑了,除非幺妹一辈子不再做这一行了,只要敢出现在自贡、富顺、成都,他们就有办法得到消息,“管理者”之间都有关系的。而做这一行的人之间,也相互之间都有这个默契。

那天凑巧是国庆长假期间,黄欣怡拿着遥控器,把电视从“唱歌模式”切换到了中央电视台,她每年都要看看国庆的直播,刷到阅兵和升国旗的视频,就觉得很欣慰,为自己的国家而自豪。毕竟黄欣怡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去当兵,觉得威风凛凛,后来听妈妈说很苦才作罢的。

中国的性产业历来受到政府的全面禁止,但是政府部门多半不知道,他们严厉打压的这个“生意人”也是最彻底的爱国者。我第二次去富顺见她的时候,她欢天喜地地说有个“恭喜日本人火箭一秒落地”的视频,并因此笑得前仰后合。她生平最讨厌的也是日本人,因为“他们把中国人害得好惨。”

黄欣怡的一个嫂子是韩国人,她为此去过一次韩国,遇到新朋友问她:“你是日本人?”她会大声驳斥:“中国人!”她无比坚定地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在这里最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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