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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冠花现在还是利落的短发,夏天穿旗袍,身材依旧凹凸有致。她说一点感觉不到自己已经63岁了。前两天,有个从前同生产队的人跑来看她,“哎呀,你是黑娃(孙弹匠的绰号)的婆娘吧?大家都晓得说黑娃的婆娘有多漂亮,你看你还是老了嘛,脸上都打皱皱了。”

年轻的王冠花脸上没有皱纹,当然更漂亮,追她的人也很多。姑妈给她介绍过一个比孙弹匠个儿高、好看的男人,她拒绝了。和孙弹匠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一对一,当时有她,还有她的一个小姨、一个表妹,三个女人中孙弹匠一眼就“看上了她”。

在被拣选的骄傲和荣光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打动了她。她至今记得最初去孙家看黑娃弹棉花的场景——如同多年以后某个记者形容他的,“棉弓背在他身上就像背着什么乐器”,男人拿个木槌在弦上“嘭嘭嘭”有节奏地敲击,随着这弹奏,弓弦均匀地振动,棉花胚在这振动中渐次飞起,人的身上、头发上沾上了无数星点儿。翻新后的棉花看上去又白又干净,舒服到让人想把脸长久贴在上面——可以想象,男人专注弹棉花的样子像闪电,劈开了她初生的情窦。

孙弹匠之后来找王冠花,开玩笑问王家是不是盖蓑衣。他并不了解这句话对一个赤贫之家的分量。“我家冷的时候,真的是盖蓑衣。”多年后,王大孃黯然神伤地说。

她起初不知道,自己只是孙弹匠众多的暧昧对象之一。她去找孙弹匠,发现他和一个姑娘亲昵地坐在一起,她扭头就走了。两家相隔三十几里,她后来知道,自己每回前脚一走,就有女人立马跟过来填空。

当时有个很火的电影叫《一江春水向东流》,里面有个情节是女主角素芬给男人张忠良洗衣服时发现了一封情书。张忠良是个负心汉,同时周旋在几个女人之间。农村的婆婆、孃孃们都是一边看、一边骂。

“你要咋子嘛,我和她没得啥子的。”孙弹匠笑嘻嘻地往她身边蹭,王冠花扭过头去不看他。

“你要跟她耍,你就跟她耍噻。”

“真的没得啥子的,我屋头是开团员会的地方嘛。”

“你又跟她耍,又来和我耍!我们两个就算了——你老汉都说你的席子底下都是信——几十封!未必不是又出现了一个张忠良啊。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次日,孙弹匠又背着背篼,假装路过去赶场,赖在王家吃晚饭,变着法儿逗王冠花开心。如果王冠花读过《诗经·卫风·氓》,她一定会指认当年的孙弹匠和几千年前的那个“氓”几乎别无二致: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王冠花当然更不会知道,《卫风·氓》的后面几句也恰恰是她婚后生活的写照: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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