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餐
在某避孕套公司公布的年度性生活满意指标调查里面,香港每年都排在倒数三名之内,如果不是敬陪末座的话。(恰巧和经济自由指标的排名相反。我们能不能由此推测,经济越自由,大家的性生活越糟糕呢?)另一方面,根据我自己很不严谨的调查,三十四个人里面至少有三十三人认为自己爱吃而且会吃。问题只是他们每周在外用餐的次数,要比在家里自煮的次数高太多了。喜欢吃,但是不喜欢做菜或者不擅长做菜;这和我们做爱太少而且做得不好,其实是彼此对应的。
最近几年流行一个英文单词,叫做“food-porn”,姑且译作“食品色情”(或者口语一点,“饮食咸湿”?)。它指的是这么一种现象:食谱和饮食节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受欢迎,以至于美国可以拥有一个二十四小时的“食物频道”(Food Network,英文版《铁人厨房》就是它们的出品),而且赚个盘满钵满。除了泛指这种新兴文化,“食品色情”也可以用来形容这些包装精美的食谱和明星般的电视厨师身上。
这个时代不再流行方太正正经经教主妇准备晚餐的那种节目了,我们也不再需要一本步骤清楚但图片欠奉的入厨指南;我们要的是镜头花哨但看不懂厨师在干什么的“生活风尚”(life style)秀,我们要的是不知该如何依法炮制但连猪头都拍得分外性感的粉纸画册。假如那些厨师还很上镜,像我所钟情的Nigella Lawson,或者像我打工的那家电视台的《美女私房菜》里的美女主持那么秀色可餐,这就更妙了。
这些节目之所以类似色情电影,就在于它们都是代用品。一个看色情电影的咸湿佬永远都不会真心相信自己有戏里的角色那么能干,也永远不会以为有一天自己的对手会是从电影跑出来的女优;但他就是爱看而且投入,光是用想的就过足瘾了。我们看“食品色情”也是同样道理,我们不必努力练出一副名厨的身手,但是我们很愿意在脑海里过Jamie Oliver和Anthony Bourdain的生活。
所以这批新派饮食节目也像色情电影一样,你千万不能以为里头的东西都是“真”的。2006年10月2日出版的《纽约客》(New Yorker)有一篇报道揭露它们的制作过程,其中提到“在倒出一杯牛奶的时候,其实总共重做了三组不同角度的镜头;然后还要再倒第四回,这回用了一个特强的麦克风贴近收录牛奶倾出的声音”。最后我们看到的就是柔滑可爱的白色液体一倾如注的画面,而且听见瀑布似的声音。没有人会实实在在地把一顿饭不加工不剪接不配特效地由头做到尾,除了苏施黄(她是老派饮食节目的最后掌门人,但她同时也是最会表演、最有魅力的主持,所以是个不用特效的例外)。这情况就像拍色情电影,动作与声音都是为了观众而特别设计的,不能当真。
因此香港式的爱吃与香港式的好色是一致的。消费色情物品的人不少,真正实践的不多;喜欢上餐馆和喜欢看饮食信息的人很多,能够弄一桌好菜的却极为罕有。许多人都是“讲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不曾真个下厨;但对世界各地的食材则如数家珍,当然,这都是看回来的。爱说粗话的香港男子不也是这般?每天嘴上操了不知多少回,平均两个礼拜才真来那么一趟。
至于无线电视那出红极一时的《美女厨房》,很惭愧,我只看了一集。那集正好有个女明星手忙脚乱地把一条活鱼——一条活生生的鱼——完整丢进微波炉里叮熟!我觉得这就和日本某些“粪便系”的色情电影一样,是很特殊的品味。虽然我无能欣赏,但还是尊重的。
2006.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