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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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时期,中国的经济总量和人均量,也在内忧外患频仍之中,取得了艰难的增长。

迄今为止,据多位权威学者的统计与修正值,从甲午当年(1894)到1931年,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从42.493亿两增至192.252亿两,净增了3.52倍(陈争平前引书,144-145页)。

可资比较的是:同一时期,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仅增加1.98倍[笔者据U.S.DepartmentofCommerce,BureauoftheCensus(ed.),HistoricalStatisticsoftheUnitedStates,ColonialTimesto1970.Vol.1,NewYork,WhitePlains:KrausInternationalPub.1989.p.232所载数据推算]。

中国的人均GDP,则由1894年的10.2两,增至1930年的40.8两,平均每18年翻一番(可资比较的是,即便按麦迪森的统计,在1820-1890年这70年间,中国的人均GDP总共只增长了17.6%,据A.麦迪森:《世界经济二百年回顾,1820-1992》,改革出版社1997年,109-144页数据推算)。而且,这种增长呈加速度态势:1887-1920年间,中国人均GDP每年平均增长3.55%,1920-1931年间,年均增长率已提高到5.62%(陈争平前引书,144-145页)。

尽管横向比较,中国经济的国际地位,仍然十分可怜,然而纵向对比,这个时期中国经济的发展速度,不能说慢。还应该指出,民国经济的统计,与今天相比,尽管仍然粗略,但毕竟已经有了海关统计、农商调查等近代数据可依,比起“1820年中国经济占全球三分之一”这类完全依靠间接推测的结论,要可靠得多。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如果按过去的看法,上述增长并不难理解:中国本来非常落后,这样的增长率,在极低的基数下,并不足奇,也不足以改变中国的弱势。但按照现在有些人的说法,鸦片战争前,中国经济本来就世界第一,鸦片战争后到甲午时期,“顺差优势”更加扩大,民国年间再有这样的增长率,中国怎么还会有落后的可能?

中国到底曾经有一天“落后”过吗?晚清以来,无数志士仁人,为之痛心疾首、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以图拯救的民族危机,难道根本就是庸人自扰?

显然不能无视常识。我们只能反过来想:民国年间,这样的增长率尚不能改变中国的落后面貌,只能说明此前落后更甚!包括明清的“顺差时代”,体现的也许并不是我们的“优势”,而恰恰是劣势?

我国历史上,汉唐宋元历来被认为是当时世界的领先国家,但与强盛时代的罗马帝国一样,对外贸易都是“逆差”。这种“逆差”,在某种意义上,与今天的美国类似,实际上是一种“购买力优势”的反映。当时,中国的货币,由于逆差而流出海外,成为“国际货币”,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今天的美元。恰恰是在明和清前期,情况倒了过来:中国出现“消费劣势”,由于“只卖不买”,导致外银流入,这正是中国在国际经济中的相对地位由盛转衰的体现。

当然,“顺差优势”说不成立,并不等于“逆差”就是优势。甲午以后尤其是民国时期,工业化启动、投资品进口,导致大量逆差,这确实是中国工业弱势、缺乏竞争力的反映。但是,与明清“消费劣势”不同的是,工业化的启动和投资的活跃,为改变弱势提供了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国的改革开放就是这样过来的:改革前,中国闭关自守,进口极少,一直有少量顺差,但这个时期,经济状况的糟糕,是众所周知的。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解冻,中国门户逐渐开启,乃至接着而来的改革开放,中国外贸发展加速,由于中国产业结构落后,限制了出口值;旺盛的建设需求,又导致投资品进口大增,因此出现了新中国成立后仅见的一段十多年的大逆差时代。最高的1985年一年,逆差就达149亿美元,甚至超过1949年后三十多年的顺差总和(黄建忠:《国际贸易新论:现代国际贸易比较优势探源》,经济科学出版社1999年,4-5页)。但是,谁也无法否认,这个“大逆差时代”中国经济的发展,无论是速度还是质量,都是此前那个“顺差时代”根本无法相比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一时期的大逆差,与民国时期的逆差,有一点类似,即都与工业化投资拉动有关。正是在此一发展的基础上,从1990年起,我国凭借“逆差时代”投资形成的生产力和突出的低成本优势,走上了出口导向型经济的起飞道路,开始了迄今仍在延续的大顺差时代。

可见,即便是在现当代的中国经济进程中,简单地说顺差时代一定就比逆差时代好,也是大谬不然。民国经济的“逆差时代”,相比甲午时的“顺差时代”,应当说是一种进步,尽管由于战争破坏,延宕了工业化,没有出现我国1990年代的那种转折,但也可以说是一种“历史的先声”吧。


逆差中的繁荣:全球化中的民国经济第十章 民族主义的实践:中国“站起来了”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