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话都不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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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五月份,我记不清是哪一天了,管理人员对我说:“关你们近十年了,关的时间长了,将来连话都不会说了,因此领导决定改善一下你们的生活条件,在这条走廊上,还关着邱会作、江腾蛟、王洪文。从今以后,你们各自的牢房从上午八点打开,到晚上九点再关上。白天你们四个人可以在一起学习,由江腾蛟任你们的学习小组长。走廊上有扑克和象棋,你们可以在一起玩一玩。另外,我们在走廊上放了一台电视机,你们可以看一看电视。”

这样算是在监狱里面第一次让我们互相见了面。五年了,我们都关在这里,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谁。监狱里的管理是相当严密的。

从外表上看,他们的变化都不算太大。由于分开日久又加心里有顾虑,特别是怕周围安装有窃听器,因此虽然彼此相见,但是大家说话都比较谨慎。邱会作比较积极,几次拉我一起打扑克。

从感情上讲,我和邱会作是一伙的,但和王洪文、江腾蛟都有些隔阂,特别是对江腾蛟。他是我的老下级,当年为了保护他,我不知道伤了多少脑筋,但是最后他居然背着我和林立果搞到了一起。不是他们搞这一套,空军也不会是这样一个情况,我也不会是这个下场。就这个问题,江腾蛟曾几次向我表示歉意,我想同样身陷囹圄就算了吧。

王洪文是个小青年,不知道政治斗争的深浅,只会跟着江青和张春桥乱跑。但是他的福气好,混了这么高的职位。他也来向我表示歉意。他说,他在主持军委工作的时候,在空军的问题上搞了我不少的材料,有很多不实之词,很对不起我。我对他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对我来说,已无所谓了。我们当年打长春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孩子。一下子当了接班人,主持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工作,你应该想一想,这个台,你压得住吗?”王洪文说:“想到这些都已经晚了。”

看得出来,他的确是比较后悔。当时正值夏天,我们的牢房里蚊子比较多,王洪文年轻,每天傍晚就到我的牢房里来帮我打蚊子。他个子高,站在我的铺板上,能用拖把帮助我打房顶上的蚊子,算是来补偿他自己的过失吧。想想也是,他以前那么高的职位,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怪可怜的。这是一个特殊时代的产物,并不能完全怪他。

在那一段时间里,时寒时暖的。王洪文身体不大好,经常头痛,有时候甚至痛得从床上摔下来,为了防止他跌伤,他们在他的房间里铺上了一块地毯。

我记得,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四个人玩过几次扑克。一开始我和江腾蛟算是一家,邱会作和王洪文算是一家。后来江腾蛟怕出错牌时我骂他,不敢同我一家,就换成了邱会作同我一家。有时,我们几个一起聊一聊天,但是大多数的日子是整日里个人自己看报纸、杂志、听广播,有时也在走廊上散散步。

一九八一年八月的一天,突然来了一位公安部的副部长。他先找邱会作,继而找江腾蛟,最后又找我谈话。他告诉我说:“中央已经决定,将你们放出秦城,各自安排一个地方,保外就医。安置你的地点是在济南,到了那里可以和陈绥圻住在一起,还可以带一到两户子女,去照顾你们的生活。现在我们正在为你的保外就医做准备工作。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出去了。为了保障你的安全,到了济南你可以改一个名字,至于改什么名字,你可以自己考虑一下。”

我听了以后非常高兴,总算是有出狱这一天了,可以和家里人团聚了。至于改一个名字,我想好了,就叫吴澄清。是我原来叫过的名字,只不过是把“臣”字改为了“澄”字。我改的名字,他们同意了。但是究竟哪一天才能出去,还不知道。这样,我更加度日如年。

八月五日上午,管理员通知我,下午家属来看我,陈绥垢也一起来。我听了以后,不禁欣喜若狂。十年没有见面了,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这十年里,她肯定也遭了罪了。

我坐立不安地等到了下午,管理员来叫我出去。走过层层铁门,到了接见的房间,看到陈绥圻带着采芹、新潮、仲秋、平原、京秋、巴璀和梦璀,已经在那里等我。一眼看去,陈绥圻已经老了许多,脸显得消瘦,头上也添了不少的白发,像是刚刚从农村回来的样子。我心里难受,眼泪欲出,但是又极力忍住了。他们又带来不少吃的东西,让我边吃边谈。我问陈绥圻是什么时候回到北京的,她告诉我,是前一天下午刚刚回来的。她说,她是七月二十日离开绍兴的农场回到上海的,原想在上海孩子们的舅舅那里住几天,但是得知八月五日下午要来秦城监狱探视,就特地在四号这一天赶回北京,想一起来看一看。话刚刚说到这里,监狱的管理人员就来找陈绥圻,说是秦城监狱的王主任要和她说点事情。

陈绥圻出去以后,我和孩子们一起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不久,陈绥圻回来了。她告诉我,王主任叫她去商量了一下保外就医的一些事情,有些具体问题,回家以后和孩子们商量一下。她说,等几天再来看我。

很快,探监的时间到了,管理人员催我回去。十年离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匆匆结束了,我的心里不免有些惆怅,但是又没有办法。

回到牢房不久,邱会作和江腾蛟都来告诉我,说胡敏(邱会作的夫人)和李燕平(江腾蛟的夫人)都来过了,都在作接他们出去的准备。邱会作准备安排在西安,江腾蛟准备安排在太原。

在这之前,王洪文已经被送到医院里去了。实际上,这次保外就医,只是把我们几个放出去,而对“四人帮”是不放他们出去的。把王洪文送到医院,说是为他治疗,恐怕是为了防止他的精神受到刺激,出问题。

过了三、四天,陈绥圻和金平原两人又来了。他们先见到王主任,提出了她和孩子们商量后的三点意见:第一、由我的女儿京秋,跟随秦城监狱警备大队的苗政委,一起到济南去看房子;第二、一九八一年七月九日,胡耀邦总书记曾批示,对陈绥圻的问题要重新结论。空军也表示要尽快对她的问题作出结论,这样陈绥圻在北京等一等空军的结论,先由我女儿巴璀陪我到济南住一个月;第三、陈绥圻离开浙江绍兴农场的时候,所有的行李都没有带出来,由我女婿金平原到绍兴农场去,把她的行李运到济南。对这三个问题,王主任都表示了同意。之后,陈绥圻要求再见一见我,王主任也同意了。

当我第二次见到陈绥圻的时候,她把一切的安排都告诉了我。她还说,公安部的同志告诉她,今后我的生活费是每月一百元,她的生活费也已提高到了一百元,这样每月一共是二百元钱,如果省吃俭用应该也够了。我们到济南安家,公安部可以给一点家具,另外全家人还一共凑了一千多元钱,孩子们说要买一台彩电送到济南去,调剂一下我们的生活。她要我再耐心地等待一下,说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生活了,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要对将来的生活要有信心。

我听到这些,心里感到了很大的安慰,对未来的生活保障也感到有了着落。时间过得很快,规定探视的时间又到了。从这一天开始,我只身在牢房,每天掰着指头,算着日子。

大约到了九月七日或八日,首先是邱会作出去了。我有一点着急,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呢?到了九月十四日,管理人员来通知我了,说已经全部安排好,第二天准备动身去济南。他还对我说,先把我进监狱时扣押的一些物品还给我,叫我去清点一下。

多年没有带过的手表又还给了我,从此我又可以清楚地知道年、月、日和几点、几分、几秒了。我心里十分高兴。东西倒是一样不缺,只是所有的衣物都被虫子咬得稀烂,没有办法再穿了。


第十六章 “保外就医”到济南二、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