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西征甘肃、宁夏,迎接一、二、四方面军大会师
一九三六年五月五日,中共中央发表了《停战议和一致抗日通电》,公开放弃反蒋口号,并呼吁蒋介石及其部下的一切爱国军人“停战议和,一致抗日”,从而将从前的抗日反蒋政策转变为逼蒋抗日政策。但是,蒋介石不顾日军侵略造成的严重民族危机,依然坚持自己“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继续调兵遣将,以图尽快解决西北红军问题。为此,他在逼迫张学良、杨虎城的军队积极在陕北进行“剿共”的同时,又调集了十六个师另三个旅,专门成立一个边区“剿共”总指挥部,以陈诚为总指挥,准备大举“围剿”陕北根据地。另外,蒋介石在得知红二方面军从湖南、红四方面军从四川开始北上后,又加紧调动驻湖北、四川的胡宗南部队进到甘肃、陕西一带,准备在川、陕、甘交界处阻击红二、红四方面军,阻挠红一、红二、红四方面军三大主力红军的会合。
中央军委经过详细研究后认为,陕北根据地东部及东北部的晋绥军是坚决反共的主力军,到那里去开展工作,阻力较大。南部的东北军和西北军的领导人,已同红军初步建立了秘密的统战关系,我们的前线部队与东北、西北军的广大士兵不断有联系、接触和对话,相互之间不冲突、不打枪,有的甚至像朋友一样往来。特别是东北军的士兵,他们倾向抗日,迫切要求打回东北老家去,应避免同他们正面作战。只有西部的宁夏军阀马鸿宾、马鸿逵,虽坚决反共,但防区广大,兵力分散,是个薄弱的方向。而且宁夏拥有富饶的河套平原,人口也在一百二十万以上,是西北最为富裕的地区之一。如果能进占宁夏,就可以和陕北根据地联成一片,使陕北老根据地也得以巩固。
一九三六年的五月中旬,中央军委决定,红一方面军开始向宁夏、甘肃方向行动,力争建立广大的陕甘宁根据地。这样,向北可以争取打通同蒙古和苏联的关系,向南可以争取打通同红二、红四方面军的联系,并可争取东北军、西北军共同走向抗日。
为统一协调西征行动,中央军委还决定,组成红军西方野战军,由彭德怀任司令员兼政委。红一军团为左路军,代理军团长左权(兼参谋长),政委聂荣臻,副军团长陈光,政治部主任朱瑞,政治部副主任邓小平。红十五军团为右路军,军团长徐海东,政委程子华,参谋长陈奇涵,政治部主任王首道。毛泽东、周恩来留在陕北,主持中央军委工作,没有参加西征。
正在这时,因中国人民抗日红军大学在陕北安定县的瓦窑堡成立,继林彪调任红军大学校长之后,红二师师长刘亚楼也被调去学习,由杨得志接任二师师长。二师的其他领导,如政委萧华、政治部主任邓华、参谋长熊伯涛等都未变。梁兴初和我也仍在二师二团分任团长和政委,团参谋长胡发坚调红大学习,由夏德胜来接任参谋长。
中央军委关于西征的目的、任务传达下来后,我们立即按照野战军的要求进行动员和准备。针对西征作战区域主要是回民聚集区的特点,我们除向部队进行政治形势任务教育之外,还重点进行了关于严格遵守回民政策、纪律的教育。与此同时,我们还传达贯彻了大相寺会议反对“本位主义”的精神,把会议精神一一传达到连,传达到每个党支部,并要求大家展开讨论,展开检查,使大家深刻理解“本位主义”的危害性。在军事上,则着重进行了战场侦察和临战训练。
陕北的五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们又第二次来到吴起镇,感想颇多。吴起镇是陕、甘边区最西面的边沿,背负大山,俯靠洛河,城寨筑在河堤上。一九三五年九月,我们经历了两万五千里长征,就是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现在旧地重游总能引起人们的亲切回忆。
五月底,西方野战军分两路从各自的整训地出发。一军团奉命从陕北西经安塞、保安、吴起,向甘肃境内的环县县政府所在地曲子镇前进。一军团以二师为前卫,二师又以我们二团为前卫。
头几天没有事,行军路上,只见起伏的黄土高原上人烟稀少,到处都是荒凉草坡,以及在上面奔跑的羚羊、纷飞的野鸡和乱窜的野兔。这里吃水困难,小河沟里的水都是苦水。当地老百姓吃的水大都是自家水窑里的水,再就是在冬天下雪以后,出去将积雪运回来倒入水窑中所融化的雪水。水窑里积存的水往往有限。部队到了宿营地后找水做饭很困难,常常一天只吃两顿饭。
六月三日,我们来到了离曲子镇大约有三十里的一个地方。我们出发前还没有发现曲子镇有敌人,但这时先去侦察的侦察参谋回来报告说,曲子镇是个土城,城里有敌人的骑兵部队在那里休息,多少搞不清楚。我和梁兴初赶紧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杨得志和萧华。他们就命令二团准备消灭曲子镇的敌人,同时强调不管镇上有多少敌人,都要先迅速地把曲子镇包围起来,绝不能让敌人跑了,而且要争取不让敌人发现。他们还交待,如果敌人少,二团就先发起攻击;如果敌人多,就等后续部队到来后再一起打。
接到消灭曲子镇敌人的命令,我和梁兴初两人高兴地跑回团里,命令部队继续前进。我们在离曲子镇十五里路的地方,稍事休息后,就召集各连连长、指导员开会,说明情况和任务,要求大家立即进行准备工作。在会上,我们具体分配了各连的包围任务,选择好突击点和火力阵地,特别要求各连准备好梯子和竹木工具,以便爬城墙用。还要准备好铁锹,必要时挖地道、炸毁城墙。要组织好机枪火力点,以掩护爬墙队伍。另外,还要选择最好的干部、战士组成突击队,首先登城。由于任务紧急,我们最后还特别强调,各连的准备工作,务必要在短时间内完成。
部队开始做准备工作的同时,梁兴初和我就去侦察曲子镇周围的地形,发现曲子镇的城墙方圆一公里多,墙高二丈、厚六尺许,四周建有碉堡,墙外还有一丈深的堑壕,但无水。经过详细侦察,梁兴初决定从东南角主攻,在西南角助攻,并在城外的制高点架好机枪,以压制敌人的火力。
我们是从下午一点钟开始准备攻城的。奇怪的是,城里的敌人既不打枪,也不吭声。两点半,对部队的各项准备工作检查完毕,三点,部队开始攻城。我们一爬城墙,敌人就开始打枪了。由于我们准备充分,攻势迅猛,不一会儿就打开了一个口子。梁兴初和我带领两个连攻了进去。突击队的战士们在猛烈的重机枪火力掩护下,很快爬上城墙,并攻占了城东南的小碉堡。紧接着,我们又攻击前进到下面的街道上。守敌被迫退到西北角的居民区顽抗。杨得志、萧华就在城边外的马路上指挥我们。
我们是从东南攻进城的,进城后一直向西北方向攻击前进。待攻到西北角时,看到了敌人的一大片骑兵,大约有好几百匹马,从抓到的俘虏口中得知,那是马鸿宾的部下,一个外号叫“野骡子”的旅长带的三、四百人,主要是骑兵。他们准备从庆阳赶回宁夏去,这天正好路经曲子镇,在这里休息吃饭,不料想叫我们给围住了。
我们部队刚刚到陕北,只是在吴起镇的城外遇到过一次骑兵,我们对打运动战比较有经验,但是对城市攻坚战,我们没有打过,对这次在镇子里的街道上打巷战,更是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由于没有经验,我们攻进城后,一开始并没有顺着房屋逐渐攻击前进,也没有构筑工事防备敌人的反击,而是用两个连沿街道横扫过去,直逼西北角。我们认为敌人在街道上骑术施展不开,原以为一鼓作气把他们消灭掉是不成问题的。没想这就疏忽大意了。
就在我们一直向西北角攻击前进时,“野骡子”抽足了大烟,亲自带着他的全部兵马从西北角的各个街巷里钻了出来,向我们发动反击。“野骡子”的部下都是一些被金钱收买的亡命徒,他们不骑马,全都光着膀子,提着一把或两把马刀,奋力反扑。他们来势汹汹地冲出来,立刻就压住了我们的前进道路。由于我们的部队没有巷战经验,也没有反击敌人的准备,敌人这一凶猛反扑,很快就被他们用马刀砍掉一些人,这样一来,前面的队伍顶不住了,我们两个连只好边打边撤。我们一退,敌人就更向前猛压,结果我们伤亡了百余人。
就在这时,战场情形又发生了变化,西北角被我们二师五团得手,在我们二团和五团的夹击下,反扑的敌人退了下去,蜂拥在几个石头窑洞内同我们顽抗。
从俘虏的口供和当地群众的口中得知,“野骡子”确实是马鸿逵部队里一个强悍的干将,因此萧华要我们告诉部队,“野骡子”的部队一定要消灭,但必须要勇敢加机智和技术。这时太阳已西下,夜幕将临,我们二团的同志对半天未解决战斗很不服气,请求再攻。杨得志、萧华很照顾我们,命令二团和五团各派一个连从两个方向进攻。
黄昏后,五团先用一个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城墙上的碉堡全部打下,把敌人逼进几个院子里。我们就用手榴弹一串串地投进去,炸得里面的敌人人叫马嘶,到处乱窜。乘此机会,我们冲了进去,用刺刀同敌人搏斗,捅死了不少拿马刀的敌人。在我们的猛攻之下,敌人抵抗不住,有的就窜进老百姓家,换上便衣,躺在炕上装病,有的则把头钻进洞里,把屁股露在外边。我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查,抓俘虏,缴枪缴马刀。到晚上十点钟,除“野骡子”自己盘踞的院子之外,其余各处的敌人都缴了械。
最后,五团的同志把手榴弹投进了“野骡子”藏的那个窑洞,结果把他的卫兵炸死了,“野骡子”也负伤被抓。“野骡子”被俘后,五团把他送到师部。在师部,师领导对他做了很多工作,并给他治了伤,最后按照中央和军委指示,将“野骡子”个人放了回去。
这次战斗开始进行得很须利,一下子就突破了城墙,攻进了城,后来之所以受挫,总结起来就是一条,那就是在城市里作战,不应当只在街道上一窝蜂似地勇往直前,而应当凭借房子,凭借障碍物逐步向前推进,退却时也一样,如果只在街上猛冲,把自己完全暴露于敌人之前,是非吃大亏不可的。
这次战斗是杨得志、萧华命令五团增援才解决的战斗,虽然最后战斗取得了胜利,但是我们二团却受挫了。因此,打完这一仗后,大家心里都很难受。
事后邓华来看我,问我负伤了没有。我告诉他,我没有负伤,只是从城墙上摔了下来,自己也闹不清是怎么摔下来的。我和梁兴初还向邓华表示,这一仗没有打好,大家心里都很难受。
邓华安慰我们说:“你们不是把敌人包围起来了吗?不是攻进城了吗?表现得很英勇嘛!最后你们二团和五团消灭了敌人获得全胜,为今后攻坚战取得了宝贵的经验。对此你们要很好地总结,接受教训,这是我们的财富。”
曲子镇战斗打响了西征第一炮,此仗打完,马鸿逵部便望风而逃,被迫退守宁夏,再也不敢与我们正面交峰了。
曲子镇战斗结束后,我们在曲子镇休息了一天。一九三六年六月五日,部队继续西进,经洪德城、毛居井等地,到达七营川一带,进入了宁夏地区。在这里,部队停止了前进,同南面东北军何柱国的骑兵部队对峙。此时,西征的红军西方野战军已占领安塞、安定、靖边、保安、定边、蓝池、豫旺、环县、海源、同心城、七营川、阜城、洪德城等陕甘宁边境的广大地区,开辟了纵横二百余公里的新根据地,和原陕北根据地联成一片,形成了新的陕甘宁根据地。至此,我们基本完成了西征作战的主要任务。
我们暂时驻扎休整的地方是一个平川,附近有条清水河。清水河是当地的一条大川,水流由南向北,一直通向黄河。河两面是山,山上有塬,山与山之间则是黄土高原上特有的沟。就在这里,我们一直休整到八月底、九月初,前后住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休整期间,红一军团军团部住豫旺堡,二师师部住李旺堡,四团、五团住七营川,我们二团则住最南面,直接与东北军对峙。二营和五营负责向固源方向警戒,防御东北军张学良、西北军杨虎城的部队。当时在我们周围,南面是张、杨的部队,北面是马鸿宾、马鸿逵的部队,往西是邓宝珊的部队。这些部队中,属张学良的东北军实力最强,因此东北军也就成为我们争取的主要对象。
由于我们二团处于同东北军对峙的最前线,因此向东北军开展抗日救国宣传,就成了我们的第一项重要任务。根据上级批示,我们自上而下地在部队干部、战士中介绍东北军的情况,进行争取东北军抗日救国的政策教育。然后,让政治机关的宣传队下到连里开展宣传、培训工作,教唱《打回老家去》等抗日救亡歌曲,使连队的干部、战士都参与对东北军进行抗日救国的宣传工作。
在七营川附近休整的初期,南面的东北军在蒋介石的重压下,曾派出过两个团的骑兵向我们寻衅。遵照上级的批示,我们没有予以反击,而是向其喊话,如“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东北军兄弟们调转枪口打死蒋介石卖国贼”等。此后,他们没有再向我们进犯,我们也没有打他们,相互之间处于一种互不侵犯的状态。
那段时间里,双方虽然对峙,但是不打了。这一时期里,军团部的主要任务就是开展统战工作。我们白天就用各种方式向他们宣传抗日救亡,晚上有时还开联欢会。军团政治部主任朱瑞奉中央的命令,经常换穿便衣,坐上牛车,进出我们团的驻地,去东北军那里开展工作。那段时间,我们和朱瑞的接触比较多。他告诉我们,如果东北军要来我们驻地联欢,就欢迎他们来,但暂时不要到他们那里去。后来发展到双方部队直接联欢。当时的统战工作,主要是在上层展开,部队除担任警戒,同东北军对峙外,主要是进行联欢。向他们宣传停止内战、共同抗日、收复东北失地,尽量和东北军的下层交朋友,但我们也不放松对他们的戒备。不久,一军团政治部主任朱瑞就同东北军的一个师长签订了停战协议,这是我们当时对东北军进行统战工作和抗日救国宣传的第一个成果。
宁夏地处黄土高原,夏季气候炎热、干燥,中午特别热,早晚却很凉,晚上要盖棉被、早晨要穿棉袄,有“早穿棉袄午披纱”的说法。黄土高原上普遍缺水,尽管我们驻扎的平川里有一条清水河,可这条河在流经同心城以下区域的过程中,溶解了大量红色岩层,使河水变苦,不能饮用。居民大都靠挖井,冬季将雪储入井中,就吃这样的水。
七营川一带村庄稀疏,人烟稀少。村子里既脏又乱,很少有座像样的房子,大多是破壁残垣。老百姓很穷,绝大多数穿得破破烂烂的,这里土地贫瘠,盐碱遍地,小麦产量很低,每亩地年产百把斤。见到这种情况,战士们都很气愤,说是马家军把老百姓害苦了。
我们的驻地是回民聚居区,根本没有猪肉吃,有时买点牛肉、羊肉吃,能买到鸡时就吃鸡。主食是麦子、玉米和土豆,蔬菜不多,但夏天有西瓜。生活很艰苦,因为缺水,很少洗澡。
这里是新开辟的区域。起初回民对我们不了解,有逃跑的,经过我们慢慢地做工作,就都回来了。我们团的七营、五营和三营住的村子都是回民村,做不好回民的工作,连脚都站不住。野战军专门向各部队宣布了三大禁令:一、严禁住清真寺;二、不准吃猪肉;三、不准在回民区筹款,不打回民的土豪。部队里掀起了尊重回民、尊重回教和帮助回民的热潮。比如有的村庄吃水困难,要到十里以外的山沟里去挑水,我们就开展挑水运动,积极帮助回族同胞挑水。
当时我们部队的主要任务,除对南面的东北军进行警戒和开展抗日宣传之外,就是开展群众工作。这些工作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帮助当地回民建立回民政权,并依靠回民去摧毁清水河一带的反动武装,争取把马鸿逵统治下的群众统统解放出来 ;二是帮助回民群众种地、收庄稼,如早晨出操后去帮助群众抬肥、施肥,麦子成熟后帮着群众割麦子、搞秋种等;三是帮助回民群众搞好环境卫生。这里的道路全是坑坑洼洼,一下雨就成为一片汪洋。老百姓家的牛、羊圈很简陋,厕所很少,居民随地大小便。由于卫生极差,一到夏天,苍蝇、蚊子就多得不得了,爬得到处都是,看了都叫人害怕。炕上的臭虫之多,晚上咬得人没法睡觉。一开始我和梁兴初一起睡在炕上,后来就不得不找人借了块门板,睡在门板上。为了帮助回民群众搞好环境卫生,我们就帮助村民修筑道路,整理牛、羊圈,修建厕所,灭蚊蝇、臭虫。回民群众的房子大都破旧不堪,一下雨就漏,我们就不断帮助他们修理房子。这样,我们所驻地区的卫生状况都有了较大的改变。
同时,我们强调人人都必须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顶注意”,尊重回民的风俗习惯,不准吃猪肉,不准说“猪”字,不准接近回族妇女。
这样一来,群众对我们也就特别好。回民是很讲感情和义气的,他们称赞红军是“仁义之师”,是真正的回民军队。他们把我们长征时期经过时送给他们的几面旗都挂了出来,还请我们洗澡,请我们吃全羊,把我们当作了自己的家人。
至于部队本身,由于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任务,我们就强调干部、战士学文化。由各个连队的文书当教员,用树枝作笔,大地作纸,坚持每天写字、识字。
那时,我和梁兴初都有马,每天早晨起来我们俩都要在川里骑马跑上一段时间,借以练习骑术,锻炼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