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再生
当然,也不是每一次都这么顺利。很多科学家,在我一一去拜访,和他们做深入交流后都表示抱歉,说自己的研究“帮不上什么忙”,或是现在还没有关注渐冻症的方向。
起初陈功教授也是这样说的。
2020年11月初,我在最新一期的《细胞神经科学前沿》(Frontiers in Cellular Neuroscience)上读到一篇论文《神经再生型基因疗法将胶质疤痕组织逆转为神经活性组织》,作者是暨南大学陈功教授领导的团队。他们的研究证明,胶质疤痕组织可以通过神经再生型基因疗法逆转为神经活性组织。
人体大脑中主要有两大类细胞——神经元和胶质细胞,当大脑受到损伤或发生病变时,二者都会受到侵害。神经元通常会死亡或发生退行性病变,由于其不能分裂,所以一旦死亡,所执行的脑功能就可能永久性丧失。胶质细胞则不同,即便有些会死亡,但存活的胶质细胞会被损伤或病变激活并分裂增生,这些胶质细胞被称为应激型胶质细胞。
应激型胶质细胞是对脑损伤的一种保护反应,它们迅速渗入损伤部位,交织成一张防御网,阻止细菌和毒素侵袭损伤周围的健康组织。然而,遗憾的是,这些胶质细胞在有效地控制损伤部位之后并不会陆续撤离,而是长期占领损伤的脑组织,最终形成胶质疤痕,严重抑制神经元的生长和功能恢复。[1]就像发生车祸后,警车、救护车赶到现场救助是必要的,但如果救助车辆一直堵在事发地不走,那么事发地就无法正常通车。
过去,医学和科学界曾试图通过切除应激型胶质疤痕等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这样做,应激型胶质细胞对于大脑损伤的防御屏障也就被拆除了。问题陷入两难之境。
陈功团队的解决方式是,运用神经转录因子NeuroD1将应激型胶质细胞原位直接转化为功能性神经元,重构神经环路。这种方法就是“神经再生型基因疗法”。2013年,他们成功将阿尔茨海默病小鼠脑中的胶质细胞再生为神经元,创下国际首例。现在,他们又在非人灵长类动物身上做实验,在缺血性脑卒中模型的成年猴子大脑中看到了同样的效果,这仍然是国际首例。
其实长期以来,全球神经科学界都有一个观点:神经元是不能再生的,而现在陈功教授的实验表明,神经元不仅可以再生,而且有可掌控的方法。
看完这篇论文,我兴奋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如果这个神经再生技术应用于渐冻症,是否意味着那些凋亡的运动神经元有可能找到“替补队员”呢?
我一定要找到陈功教授。
当你决心做一件事时,全世界都会为你开道。很快,通过朋友引荐,我如愿拿到了陈功教授的联系方式。当时他人在广州,疫情原因我们没法见面,只能通过视频沟通。
陈功教授看上去很年轻,也很随和,毫无世界级科学家的架子。此前他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以下简称“宾大”)做了18年科研,从助理教授到教授、终身教授,再到维恩·魏勒曼冠名主任教授,用他的话说,“做了一辈子的神经科学,自己只懂肩膀以上的部分——脑袋”。2019年,他从宾大辞职回国,全职加入暨南大学粤港澳中枢神经再生研究院,建立大脑修复中心,为解决重大脑疾病探索神经再生的新途径。
我此前已经向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表达了我想要助力科学家将研究成果尽快转化成药物的愿望。
“您有没有想过用神经再生技术攻克一下渐冻症?”
视频那头的陈功教授坦诚地说:“抱歉啊,我们团队目前主要的方向是做脑卒中和阿尔茨海默病,渐冻症没有在我们首选的一批适应证之列。”
我之前了解过,陈功教授创立了一个基因治疗公司NeuExcell Therapeutics。作为初创公司,他们需要开发自己的拳头产品,并快速向临床推进。“从资本角度来讲,渐冻症能够成为一个高效的研究模型。如果研发出对渐冻症有效的新药,很可能就直接打通了神经退行性疾病的治疗通路。”我试图用市场的逻辑说服他。
其实渐冻症与阿尔茨海默病、帕金森病同属于神经退行性疾病,发病机理相似,而渐冻症是其中病程发展最快的。如果能找到渐冻症的突破口,那么其他神经退行性疾病都可能被快速攻克。就好比扫雷,你点开一个关键的雷,会“哗”地炸开一大片。
“我可以来协助找资金,而且负责提供动物实验基地。”
陈功教授答应考虑考虑,不过他并没有考虑多久,很快就回复我:“我决定改攻渐冻症,咱们就正式启动吧。”
他果然行动力极强。决定后,他立刻召集全体实验室成员开会,把渐冻症作为NeuExcell Therapeutics公司的研发重点,调集年轻的学术领头人和学生一起制订详细的实验计划,从基础研究和临床研究两方面齐头并进,希望尽早研发出治疗渐冻症的神经再生新疗法。
接下来我们每周日下午3点都会视频通话,讨论项目进展,制订后续规划。2021年秋天,陈功教授来到北京,我们终于实现了“网友见面”。我们都有点儿恍惚,已经一起工作了这么久,这竟然是我俩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他问我:“蔡总,你知道你哪句话打动的我吗?”
我说:“我可以拉投资?”
“不是。你说你自己死了不要紧,但是你一定要改变渐冻症的现状。我觉得新技术就应该帮助像你这样有斗士精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