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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南北朝的社会 >
- 一、社会阶级
(二)世族与寒门的对立
世族与寒门,虽同属士人阶级,但两者之间,却有极森严的界限。寒士经常遭受世族的压制歧视,久怀郁愤,因此双方在政治上显然处于对立的地位,这种现象,尤以南朝为甚。南朝的君主,大都提携寒士,以抵制世族,但因世族的根深蒂固,其位望并没有受多大影响。
世族为了保持高门的地位,因而高自标置,不与寒门为伍。对于婚姻,必选择门户相当之家,如南朝的王谢二家,便经常联婚。世族与寒门通婚,在当时是骇人听闻的事。梁武帝时,侯景初降,武帝对他竭力笼络,所求从未拒绝。惟独对景的求婚王谢,无法答应,命他“于朱张以下访之”。这可看出南朝世族对婚姻的重视,即皇帝也不敢为寒门做月老。但并非绝无例外,有时富有的寒门,可以重聘娶得破落世族的小姐。不过这种行为,在南朝为清议所不容,甚至有的世族因此而遭到弹劾的。北朝则尺度较宽,但有一种陋习,高门与卑族结婚,必多索聘礼。魏齐之世,渐成为一种普遍的风俗,凡婚嫁无不以财币相尚。这种颓风,曾为魏室所严禁。有时寒门攀婚世族而不得,如能设法娶得一位世族出身的罪人之女,也引以为殊荣。此外世族即于日常社交中,也矜持异常,与人有一种不可逾越的界限。南朝的寒门,虽官高势大,在社交场合中,也不能与世族平等,甚至寒士与世族同坐,有时也会遭到羞辱。如果寒士想周旋于世族之间而不受排斥,则必先取得世族的同意,朝廷对之无能为力。
世族在政治社会上是特权阶级,南北是一致的。但两者的境遇不同,因此其作风也有显著的差异。南方世族,在拥戴王室的名义下,视南土为殖民地,常藉上凌下,压迫土著。对政治权利,采分占办法,各有独自的领域。同时他们环境优越,可以自由发展,没有外来压力的威胁,因此他们家族组织也趋向小家庭化,士大夫父母在而兄弟异居的占十之六七。甚至同族之中,也分高下,例如王氏便有清溪王氏与乌衣王氏之分。南朝的世家子弟,少年即可充任显职,但世族之居官者,莫不视政事为俗务,决不亲自处理,一切交其低级的僚属去办,自身则只拥一个高官的虚名。对世务愈不关心,便愈显其雅量高致,因此造成所谓“胥吏政治”。他们日常所好的,只是文学艺术以及辩论玄理的“清谈”。南朝的世族子弟,擅长诗文书画的,代不乏人,清谈更蔚为当时的风气。这种舒适懒散的生活,使世族子弟们的体格日趋柔弱,精神日趋萎靡。
北方世族的境遇,与南方大不相同。他们处于胡族的压制之下,不得不厚结民众,藉以增强自己的地位,而博得外族统治者的重视。同时因为他们处境艰苦,对同族也常抱温恤之情,团结互助。当时北人极重同姓,称之为“骨肉”,有远来相投的,莫不竭力相助。因此北方世族的家族组织,趋向于大家庭制。当时的北方强族,二三千家聚居一地的,所在多有。这类大族在北朝的地位,颇似刘渊、石勒之在西晋,外族政府对他们时有戒心,不敢轻侮。此外北方世族,大都思勉立功业,以图存全,因此相率以经术政务是尚。由于以上的原因,北方的世族与寒门之间的仇视,远不如南方为烈。
南朝的君主,颇多出身寒族。刘裕出身“田舍翁”,少时尝以伐荻为生;萧道成、萧衍虽同为兰陵望族,但其族为后起的,较之王谢诸大姓,犹为寒素;陈霸先则出身小吏。他们初起时,世族对之并不输诚拥戴,例如刘裕北伐,除其旧属刘穆之外,朝中大臣,并无心腹可托,穆之一死,便须立即赶回,而不能从容经略北方。他们对世族也深感不满,颇思力返两晋积习,裁抑名门,因此内朝常任寒士,以掌机要。而世族对此辈擅权的寒士,率以“恩幸”目之,每加轻视,寒士也以其道与之对抗。梁武帝时,朱异轻傲朝贤,不避贵戚,有人劝他,他说:“我寒士也,遭逢以至今日,诸贵皆恃枯骨见轻,我下之则为蔑尤甚,我是以先之。”[见《南史》卷六二《朱异传》]从这几句话,可以看出南朝世族与寒士相互间的仇视。
南朝君主虽然提携寒门,以推翻旧日政治上世族的独占局面,但寒士的声望无法与世族比拟,因此寒士终不能完全取代世族的政治地位。南朝君主虽裁抑世族,但他们本身对政治并无新的理想和办法,而他们的家庭更未曾沾染到世族的家法门风,皇室子弟的教育不良,昏主迭出,使政治益趋恶化。昏主所亲信的,大都是寒门出身的近习,这类寒士,虽也不乏有才之人,但求一品格完善者,却甚难得。有时他们的玩法弄权,营私收贿,较世族尤有过之。因此他们不但不能革新政治,反而使政事益加败坏,这自然由于寒士阶级的学行素养平均不及世族所致。总之,南朝世族的政治权位,并没有因君主们的提携寒门而遭到多大顿挫。他们所遭遇的最大打击,乃是梁末的侯景之乱,自这场空前的灾难后,南朝的世族才日趋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