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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经学的派别
秦代的焚书,中国古代重要文献典籍受害最烈的,首推史书;其次是《诗》、《书》一类,即汉人所谓的“经”;损失最轻的,要算“百家语”,即诸子书。六国的历史记载,等于被秦火烧光,因此汉人所记古代的历史,虽时间接近如战国,其内容仍谬误百出。经书在汉初也没有完整的古本出现,全凭秦代学者的传述,以当时流行的隶书(即所谓“今文”),记录而成。
汉初的经书,全由私人传授,每个传授者对经典的解释,常有个人的见解,与其他的传经者不同。因此几乎每一种经都有若干家,每家都有其“一家之言”。汉初的传经者,有田何传《易》,伏生口授《尚书》,齐(辕固生)、鲁(申公)、韩(韩婴)三家治《诗》,高堂生传《礼》,胡毋生治《春秋公羊传》,瑕丘江公治《春秋谷梁传》,惟《乐》失传。自武帝置五经博士后,经学日盛,经学家也愈分愈多。于是《易》分为施雠、孟喜、梁丘贺、京房四家,《书》分为欧阳生、大夏侯(胜)、小夏侯(建)三家,《礼》(即《仪礼》)分为大戴(德)、小戴(圣)二家,《公羊》分为严彭祖、颜安乐二家,《诗》仍为齐、鲁、韩三家,共十四家,均为今文家。宣帝时,十二博士所治的经典,为《易》的施、孟、梁丘三家,《书》的欧阳、大小夏侯三家,《诗》的齐、鲁、韩三家,《礼》的后苍(大小戴的老师)一家,外加《公羊》、《谷梁》,共十二门,每门由一博士主持。元帝又增置博士一名,治京房易,但旋即罢除。至于东汉十四博士所治之学,即前面所说的十四家。[参看王国维《汉魏博士考》(载《观堂集林》卷四)]学者都谨守其师承家法,世代不替,因此学派的区分,日益严格。
伏生向晁错传授《尚书》,明崔子忠绘。伏生是秦代博士,精通《尚书》,秦焚书后,《尚书》也难觅踪迹,伏生将自己默记下来的《尚书》加以整理,成二十九篇,即后人所称的《今文尚书》,并将之传授给弟子晁错。图中伏生着白衣坐蒲团上,给晁错讲解《尚书》精义。
两汉的儒家,虽然推崇孔子,同时也受阴阳家思想的影响,因此他们的学说,充满宗教的迷信色彩。例如京房《易》专重卜筮,大小夏侯《尚书》也喜谈五行之说。武帝时,董仲舒治《公羊》,著《春秋繁露》一书,其中也有不少离奇的话。成帝时的刘向,治《谷梁》,也数以祸福附会其说。总之,他们都认为天降的祥征或灾异,全是受人事的影响,与人君的贤愚勤怠,尤有密切的关系。当时的儒家便经常用这种论调来攻击时政,蔚成一时的风气。到西汉末年,更有所谓“谶纬之学”的出现,内容更为怪诞。谶是一种预言式的文字或图画,以诡奇的隐语道出未来的大事。纬是取与经相辅之意,乃是假托经义以推究灾祥的书,书名繁多,大都充满神话。谶纬大都出于当时人之手,而伪托为古人的制作。这种神话思想的流行,到王莽时达到最高潮。光武在河北时,他的旧日同学从关中带给他一卷叫“赤伏符”的谶书,上面写着:“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他的部下便根据这个符,把他拥上帝位。他本人也深信图谶,因此东汉初年以谶纬解经的风气,仍不稍衰。
西汉末年,发生了一次研讨古本经籍的运动。这个运动的倡道者是哀帝时的刘歆。他根据若干已经发现的古本经书,另立解说,与今文家相抗衡,引起所谓“今古文之争”。先是武帝时,秦代的遗书已陆续出现,政府广加收集。成帝时,又四出搜访,所获益多;连先有的书,都藏于宫廷中,并命刘向、任宏、尹咸等加以校阅。刘向负责校阅的是《六经》、传记、诸子、诗赋等类的书,校书前后达二十年。他于绥和二年(前7)死去,其子刘歆继任校书工作,发现藏书中有若干古文经书。古文即秦篆以前的“籀文”,汉时已不易识读,这些古文经书主要的有《春秋左氏传》、《古文尚书》、《逸礼》等。刘歆认为《左传》是孔子同时的左丘明所作,所以拿它解经最为可靠。《古文尚书》据说是武帝时鲁恭王因扩建宫殿,破坏邻近孔子旧宅的墙壁而发现的,天汉间,再由孔子的十二世孙孔安国献给政府,其内容较《今文尚书》多十六篇。《逸礼》则较今文《礼》多三十九篇。此外他并把《毛诗》列为古文,《毛诗》是汉初毛亨加以训传的,后传于毛苌,世称大小毛公。《诗》因协韵易于记忆,并未因秦火而失传,本无今古文之分;但因《毛诗》立说与今文家不同,也被列为古文。
刘歆不但提倡研究古文经书,并主张设置《左氏春秋》、《古文尚书》、《逸礼》及《毛诗》博士,大为当时的今文家所反对,立学官的事,终告失败。直到王莽时,才为上述四种古文经传设立博士。东汉时代的学官,仍为今文。古文各家,始终未置博士。但民间研究古文经传之风大盛,学者辈出,诸如明帝时的贾逵,桓帝时的马融,都以治古文名家。而马融的弟子郑玄,遍注诸经,以古文经为本而兼采今文经说,成为一代大师。到曹魏时代,崇尚今文的风气趋于销息,古文经传多列入学官,于是今文家的学术正统地位,为古文家所取代。古文家最大的功绩,是把经学从今文家的荒诞迷信的经说里带向考据训诂之途。如果没有刘歆的竭力提倡,若干古书,可能业已失传;而经学家们的头脑,也许还得在迷离惝恍的气氛中再浸润一个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