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一书中对古希腊的“理想城市”进行了描述。他说,城市内部设计最重要的是健康和卫生。事实上,古希腊城市中也确实出现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体育场和疗养设施。在古希腊繁盛时期,著名建筑师希波丹姆斯的设计思想强调与自然协调,城市的边界以山或者海为界,城墙的形状是不规则的,目的是人与自然环境间的关系不受破坏。[61]
而中国城市的建设原则是“整齐”。《周礼·考工记》这样描述理想的都城制度:“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62]特点是方方正正,棋盘式布局,突出政治需要,“非令壮丽,无以重威”。高大的城楼和宫室,是为了突出政治上的威严和压制。
同样,到了中世纪后期,西方城市精神与中国古代城市的建设原则仍然有着极大反差。西方中世纪的自治城市基本都是经济原因自发形成的,是“无规划城市”,中国古代的所有城市却都是政治性的,是“规划城市”,作为首都、省级、县级行政机构所在地而出现。在唐朝,中央政府明令“诸非州县之所,不得置市”,在州县政府所在地之外,不许出现自由集市,因此也不会产生经济性城镇。而西方中世纪的城墙大都是市民自己集资建造的,中国城墙则是国家以征发劳役的方式建造的。和上古时一样,中世纪欧洲城市多呈不规则的形状,而中国城市布局一直都是正南正北,四四方方,处处体现规矩意识。
西方中世纪的自治城市精神是“自由”,而中国古代城市精神是“控制”。宋代以前,中国城市长期实行“里坊制”,目的是对城市居民进行严格的束缚,便于管理。因此,如果穿越回大唐长安,你会惊讶地发现,号称“开放”的唐朝,城市生活居然是高度封闭的。长安城内分成了100多个里坊,每个一里以上见方的街区都用高大的夯土坊墙围起来,如同一个小城,只在四方开4个门,居民想要上街,必须经由四门。长安城内绝大多数地方不许开设商店。整个巨大的城市之内只有两个市场。炒个菜炒到一半,发现没盐了,你没有选择,只能到东西两市去买。假如你住在长安城内偏南的丰安坊,那么距离最近的是西市,你需要走上整整6里地,来回就是12里,才能买到一包盐。而且出门前你还得注意一下时间,因为两市不是全天营业,而是每天中午12点到太阳落山前7刻才营业。所以《卖炭翁》中才说:“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为什么太阳已经很高,还在市场外面待着不进市场呢?因为还没到中午,没有开门。
为了便于控制,唐代还实行夜禁,也就是宵禁制度。每天黄昏,街鼓响起,每个里坊的四门都要关起,禁止人们出入,“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长安各条大街上人声绝迹,直到第二天黎明,坊门才可打开。夜禁期间,城中禁军整夜在城内巡逻,捉拿违反夜禁的人。要是天已经晚了,你外出办事还没赶回家,怎么办呢?只能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蹲一宿。如《太平广记》中有一段描写,“(张无是)因行街中,夜鼓绝门闭,遂趋桥下而蜷”,只能跑到桥下面蜷缩着忍了一夜。
夜禁制度在中国源远流长,《周礼》中即已有记载。《周礼·秋官司寇》列“司寤氏”一职,“掌夜时,以星分夜,以诏夜士夜禁,御晨行者,禁宵行者,夜游者”,专门负责夜禁事宜。
由此可见,从上古到中古,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一直是由国家严格控制的,即使是最开明的唐代也是如此。直到宋代,才出现大规模“破墙开店”的情况,导致城市商业功能发展。但是之后的朝代也常会出现整治“开墙打洞”等情况,里坊制实际上到清末才算彻底废除。
因此,中国的城市的意义与西方完全不同。马克斯·韦伯(M ax Weber)指出:“在统一的共同体意义上,西方世界之外不存在城市。在欧洲中世纪,城市的明显特征是具有自己的法律、法庭和自治的行政。在受法律的支配并且参与选择行政官员的意义上,个人是公民。在政治共同体的意义上,西方之外没有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