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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我还需要补充一笔,再聊一聊法国的君主专制制度,以及它和后来震惊世界的法国大革命的关系。

细读历史,你会发现法国的集权过程与中国秦朝的集权过程非常相似。他们都是通过官僚集团取代了原来的自治社会。对于地方贵族,秦始皇是用暴力强行迁徙到首都。当然欧洲人想象力再丰富也不敢做这样的事,路易十四的办法是在凡尔赛宫中每天举办舞会和晚宴,发布最时尚的羽毛、绸缎和蕾丝,把数万名贵族吸引到巴黎,从早到晚待在宫殿里,让他们没有时间去管理地方,吸引他们疯狂采购,削减他们的财力。

我们讲过,周秦之变中,大共同体取代了地方自治。原本“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的“百姓亲睦”的民间社会,变得冷冰冰,以致父子之间,婆媳之间都如同路人。而在法国的集权过程中,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原本在各地封建庄园中,贵族、农民和商人是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而“中央集权下官僚机构的行政活动取代了地方民众的公共生活”,原有的地方有机社会被破坏了。“在打碎封建制度的政治关系之后,中央集权也破坏了附着其上的社会纽带和人际网络,以及各阶层持有的共同观念、共同情感和共同习惯。”[37]有机社会迅速沙化,原来是利益共同体的民众成为陌路。贵族不再参与地方管理,与其他阶层脱离。作为沉重军役赋税唯一承担者的农民阶层,则仇恨其他阶层。

和秦国不一样的是,拥有强大的中央集权的法国,一度是很想给民众谋福利的。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说,自国王路易十四开始,中央政权一片好心地要把全社会的责任承担起来,不但积极承担全国财政、公共工程和社会治安的管理,而且还大力筹办慈善事业,甚至帮助农民学习新技术,给农民们搞培训。然而,中央政府积极进取为民众办好事,却导致民怨重重。[38]

为什么呢?因为社会的自治能力被取消后,“中央政权已成为社会机器的唯一动力”[39],什么事都要由它主导,不许别人插手,不许民间自发解决问题。所有不被它控制的力量都被它视为一种威胁。“最小的自由结社,不论目标如何,均使政府不快。”[40]所以,在镇压和防范社会上,国王做了很多令人反感的事,抓了大量的人。

如果排除了民间力量的政府能把一切事都办得完美,那自然也没问题。但是政府显然没有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它的排他性会让关切公共事务而受阻的民众,对政府充满了指责和批评”。天底下的事总是这样的,关乎你的事,如果让你参与,那么做错了你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你自己也参与决策了。但是如果不让你参与,无论结果如何,你总可能会挑剔。既然民众无法参与关乎自己利益的公共事务,他们就挑剔而报怨,“连那些最无法避免的灾祸都归咎于政府;连季节气候异常,也责怪政府”[41]。托克维尔看到,中央集权下的政府面临着社会的整体性疏离与反对。[42]虽然政府有时确实一片好心,但是它把民众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这是法国大革命爆发的一个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