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纲领
学问须以《大学》为先,次《论语》,次《孟子》,次《中庸》。《中庸》工夫密,规模大。德明。
读书,且从易晓易解处去读。如《大学》《中庸》《语》《孟》四书,道理粲然。人只是不去看。若理会得此四书,何书不可读!何理不可究!何事不可处!盖卿。
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大学》一篇有等级次第,总作一处,易晓,宜先看。《论语》却实,但言语散见,初看亦难。《孟》有感激兴发人心处。《中庸》亦难读,看三书后,方宜读之。。
先看《大学》,次《语》《孟》,次《中庸》。果然下工夫,句句字字,涵泳切己,看得透彻,一生受用不尽。只怕人不下工,虽多读古人书,无益。书只是明得道理,却要人做出书中所说圣贤工夫来。若果看此数书,他书可一见而决矣。谦。
《论》《孟》《中庸》,待《大学》贯通浃洽,无可得看后方看,乃佳。道学不明,元来不是上面欠却工夫,乃是下面元无根脚。若信得及,脚踏实地,如此做去,良心自然不放,践履自然纯熟。非但读书一事也。
“人之为学,先读《大学》,次读《论语》。《大学》是个大坯模。《大学》譬如买田契,《论语》如田亩阔狭去处,逐段子耕将去。”或曰:“亦在乎熟之而已。”曰:“然。”去伪。人杰同。
问:“欲专看一书,以何为先?”曰:“先读《大学》,可见古人为学首末次第。且就实处理会却好,不消得专去无形影处理会。”淳。
可将《大学》用数月工夫看去。此书前后相因,互相发明,读之可见,不比他书。他书非一时所言,非一人所记。惟此书首尾具备,易以推寻也。力行。
今且须熟究《大学》作间架,却以他书填补去。如此看得一两书,便是占得分数多,后却易为力。圣贤之言难精。难者既精,则后面粗者却易晓。大雅。
亚夫问《大学》大意。曰:“《大学》是修身治人底规模。如人起屋相似,须先打个地盘。地盘既成,则可举而行之矣。”时举。
或问:“《大学》之书,即是圣人做天下根本?”曰:“此譬如人起屋,是画一个大地盘在这里。理会得这个了,他日若有材料,却依此起将去,只此一个道理。明此以南面,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
《大学》一书,如行程相似。自某处到某处几里,自某处到某处几里。识得行程,须便行始得。若只读得空壳子,亦无益也。履孙。
《大学》如一部行程历,皆有节次。今人看了,须是行去。今日行得到何处,明日行得到何处,方可渐到那田地。若只把在手里翻来覆去,欲望之燕,之越,岂有是理!自修。
《大学》是一个腔子,而今却要去填教实着。如他说格物,自家是去格物后,填教实着;如他说诚意,自家须是去诚意后,亦填教实着。节。
《大学》重处都在前面。后面工夫渐渐轻了,只是揩磨在。士毅。广录云:“后面其失渐轻,亦是下揩磨底工夫在。”
看《大学》前面初起许多,且见安排在这里。如今食次册相似,都且如此呈说后,方是可吃处。初间也要识许多模样。贺孙。
《大学》一字不胡乱下,亦是古人见得这道理熟。信口所说,便都是这里。淳。
《大学》总说了,又逐段更说许多道理。圣贤怕有些子照管不到,节节觉察将去,到这里有恁地病,到那里有恁地病。节。
明德,如八窗玲珑,致知格物,各从其所明处去。今人不曾做得小学工夫,一旦学《大学》,是以无下手处。今且当自持敬始,使端悫纯一静专,然后能致知格物。椿。
而今无法。尝欲作一说,教人只将《大学》一日去读一遍,看他如何是大人之学,如何是小学,如何是“明明德”,如何是“新民”,如何是“止于至善”。日日如是读,月去日来,自见所谓“温故而知新”。须是知新,日日看得新方得。却不是道理解新,但自家这个意思长长地新。义刚。
才仲问《大学》。曰:“人心有明处,于其间得一二分,即节节推上去。”又问:“小学、大学如何?”曰:“小学涵养此性,大学则所以实其理也。忠信孝弟之类,须于小学中出。然正心、诚意之类,小学如何知得。须其有识后,以此实之。大抵《大学》一节一节恢廓展布将去,然必到于此而后进。既到而不进,固不可;未到而求进,亦不可。且如国既治,又却絜矩,则又欲其四方皆准之也。此一卷书甚分明,不是滚作一块物事。”可学。
《大学》是为学纲目。先通《大学》,立定纲领,其他经皆杂说在里许。通得《大学》了,去看他经,方见得此是格物、致知事;此是正心、诚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事。
问:“《大学》一书,皆以修身为本。正心、诚意、致知、格物,皆是修身内事。”曰:“此四者成就那修身。修身推出,做许多事。”椿。
致知、格物,《大学》中所说,不过“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之类。古人小学时都曾理会来。不成小学全不曾知得。然而虽是“止于仁,止于敬”,其间却有多少事。如仁必有所以为仁者,敬必有所以为敬者,故又来《大学》致知、格物上穷究教尽。如入书院,只到书院门里,亦是到来,亦唤做格物、致知得。然却不曾到书院筑底处,终不是物格、知至。。
人多教践履,皆是自立标置去教人。自有一般资质好底人,便不须穷理、格物、致知。此圣人作今《大学》,便要使人齐入于圣人之域。榦。
《大学》所载,只是个题目如此。要须自用工夫做将去。贺孙。
《大学》教人,先要理会得个道理。若不理会得,见圣人许多言语都是硬将人制缚,剩许多工夫。若见得了,见得许多道理,都是天生自然铁定底道理,更移易分毫不得。而今读《大学》,须是句句就自家身上看过。少间自理会得,不待解说。如《语》《孟》六经,亦须就自家身上看,便如自家与人对说一般,如何不长进!圣贤便可得而至也。贺孙。
今人都是为人而学。某所以教诸公读《大学》,且看古人为学是如何,是理会甚事。诸公愿为古人之学乎?愿为今人之学乎?敬仲。
读《大学》,且逐段捱。看这段时,似得无后面底。看第二段,却思量前段,令文意联属,却不妨。榦。
看《大学》,固是着逐句看去。也须先统读传文教熟,方好从头仔细看。若全不识传文大意,便看前头亦难。贺孙。
或问读《大学》。曰:“读后去,须更温前面,不可只恁地茫茫看。须‘温故而知新’。须是温故,方能知新。若不温故,便要求知新,则新不可得而知,亦不可得而求矣。”贺孙。
读《大学》,初间也只如此读,后来也只如此读。只是初间读得,似不与自家相关;后来看熟,见许多说话须著如此做,不如此做自不得。贺孙。
谓任道弟读《大学》,云:“须逐段读教透,默自记得,使心口相应。古时无多书,人只是专心暗诵。且以竹简写之,寻常人如何办得竹简如此多。所以人皆暗诵而后已。伏生亦只是口授《尚书》二十余篇。黄霸就狱,夏侯胜受《尚书》于狱中,又岂得本子。只被他读得透彻。后来著述,诸公皆以名闻。汉之经学所以有用。”贺孙。
或问《大学》。曰:“大概是如此。只是更要熟读,熟时,滋味自别。且如吃果子,生时将来吃,也是吃这果子;熟时将来吃,也是吃这果子,只是滋味别。”胡泳。
问贺孙:“读《大学》如何?”曰:“稍通,方要读《论语》。”曰:“且未要读《论语》。《大学》稍通,正好著心精读。前日读时,见得前未见得后面,见得后未接得前面。今识得大纲统体,正好熟看。如吃果实相似,初只恁地硬咬嚼。待嚼来嚼去,得滋味,如何便住却!读此书功深,则用博。昔和靖见伊川,半年方得《大学》《西铭》看。今人半年要读多少书,某且要人读此,是如何?缘此书却不多,而规模周备。凡读书,初一项须著十分工夫了,第二项只费得九分工夫,第三项便只费六七分工夫。少刻读渐多,自贯通他书,自不著得多工夫。”贺孙。
诸生看《大学》未晓,而辄欲看《论语》者,责之曰:“公如吃饭一般,未曾有颗粒到口,如何又要吃这般,吃那般!这都是不曾好生去读书。某尝谓人看文字晓不得,只是未曾著心。文字在眼前,他心不曾著上面,只是恁地略绰将过,这心元不曾伏杀在这里。看他只自恁地豹跳,不肯在这里理会,又自思量做别处去。这事未了,又要寻一事做,这如何要理会得!今之学者看文字,且须压这心在文字上。逐字看了,又逐句看;逐句看了,又逐段看,未有晓不得者。”贺孙。
子渊说《大学》。曰:“公看文字,不似味道只就本子上看,看来看去,久之浃洽,自应有得。公便要去上面生意,只讨头不见。某所成《章句》《或问》之书,已是伤多了。当初只怕人晓不得,故说许多。今人看,反晓不得。此一书之间,要紧只在‘格物’两字,认得这里看,则许多说自是闲了。初看须用这本子,认得要害处,本子自无可用。某说十句在里面,看得了,只做一句说了方好。某《或问》中已说多了,却不说到这般处。看这一书,又自与看《语》《孟》不同。《语》《孟》中只一项事是一个道理。如孟子说仁义处,只就仁义上说道理;孔子答颜渊以‘克己复礼’,只就‘克己复礼’上说道理。若《大学》,却只统说。论其功用之极,至于平天下。然天下所以平,却先须治国;国之所以治,却先须齐家;家之所以齐,却先须修身;身之所以修,却先须正心;心之所以正,却先须诚意;意之所以诚,却先须致知;知之所以至,却先须格物。本领全只在这两字上。又须知如何是格物。许多道理,自家从来合有,不合有。定是合有。定是人人都有。人之心便具许多道理:见之于身,便见身上有许多道理;行之于家,便是一家之中有许多道理;施之于国,便是一国之中有许多道理;施之于天下,便是天下有许多道理。‘格物’两字,只是指个路头,须是自去格那物始得。只就纸上说千千万万,不济事。”贺孙。
答林子渊说《大学》,曰:“圣人之书,做一样看不得。有只说一个下工夫规模,有首尾只说道理。如《中庸》之书,劈初头便说‘天命之谓性’。若是这般书,全著得思量义理。如《大学》,只说个做工夫之节目,自不消得大段思量,才看过,便自晓得。只是做工夫全在自家身心上,却不在文字上。文字已不着得思量。说穷理,只就自家身上求之,都无别物事。只有个仁义礼智,看如何千变万化,也离这四个不得。公且自看,日用之间如何离得这四个。如信者,只是有此四者,故谓之信。信,实也,实是有此。论其体,则实是有仁义礼智;论其用,则实是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更假伪不得。试看天下岂有假做得仁,假做得义,假做得礼,假做得智!所以说信者,以言其实有而非伪也。更自一身推之于家,实是有父子,有夫妇,有兄弟;推之天地之间,实是有君臣,有朋友。都不是待后人旋安排,是合下元有此。又如一身之中,里面有五脏六腑,外面有耳目口鼻四肢,这是人人都如此。存之为仁义礼智,发出来为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人人都有此。以至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君臣,亦莫不皆然。至于物,亦莫不然。但其拘于形,拘于气而不变。然亦就他一角子有发见处:看他也自有父子之亲;有牝牡,便是有夫妇;有大小,便是有兄弟;就他同类中各有群众,便是有朋友;亦有主脑,便是有君臣。只缘本来都是天地所生,共这根蒂,所以大率多同。圣贤出来抚临万物,各因其性而导之。如昆虫草木,未尝不顺其性,如取之以时,用之有节:当春生时‘不殀夭,不覆巢,不杀胎;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獭祭鱼,然后虞人入泽梁;豺祭兽,然后田猎’。所以能使万物各得其所者,惟是先知得天地本来生生之意。”贺孙。
问《大学》。曰:“看圣贤说话,所谓坦然若大路然。缘后来人说得崎岖,所以圣贤意思难见。”贺孙。
圣贤形之于言,所以发其意。后人多因言而失其意,又因注解而失其主。凡观书,且先求其意,有不可晓,然后以注通之。如看《大学》,先看前后经亦自分明,然后看传。可学。
《大学》诸传,有解经处,有只引经传赞扬处。其意只是提起一事,使人读著常惺惺地。道夫。
伊川旧日教人先看《大学》,那时未有解说,想也看得鹘突。而今看注解,觉大段分晓了,只在子细去看。贺孙。
“看《大学》,且逐章理会。须先读本文,念得,次将《章句》来解本文,又将《或问》来参《章句》。须逐一令记得,反覆寻究,待他浃洽。既逐段晓得,将来统看温寻过,这方始是。须是靠他这心,若一向靠写底,如何得。”又曰:“只要熟,不要贪多。”道夫。
圣人不令人悬空穷理,须要格物者,是要人就那上见得道理破,便实。只如《大学》一书,有正经,有注解,有《或问》。看来看去,不用《或问》,只看注解便了;久之,又只看正经便了;又久之,自有一部《大学》在我胸中,而正经亦不用矣。然不用某许多工夫,亦看某底不出;不用圣贤许多工夫,亦看圣贤底不出。大雅。
或问:“《大学解》已定否?”曰:“据某而今自谓稳矣。只恐数年后又见不稳,这个不由自家。”问《中庸解》。曰:“此书难看。《大学》本文未详者,某于《或问》则详之。此书在《章句》,其《或问》中皆是辨诸家说理未必是。有疑处,皆以‘盖’言之。”淳。
《大学章句》次第得皆明白易晓,不必《或问》。但致知、格物与诚意较难理会,不得不明辨之耳。人杰。
子渊问《大学或问》。曰:“且从头逐句理会,到不通处,却看《章句》。《或问》乃注脚之注脚,亦不必深理会。”贺孙。
“学者且去熟读《大学》正文了,又子细看《章句》。《或问》未要看,俟有疑处,方可去看。”又曰:“某解书不合太多。又先准备学者,为他设疑说了。他未曾疑到这上,先与说了,所以致得学者看得容易了。圣人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须是教他疑三朝五日了,方始与说他,便通透。更与从前所疑虑,也会因此触发,工夫都在许多思虑不透处。而今却是看见成解底,都无疑了。吾儒与老庄学皆无传,惟有释氏常有人。盖他一切办得不说,都待别人自去敲磕,自有个通透处。只是吾儒又无这不说底,若如此,少间差异了。”又曰:“解文字,下字最难。某解书所以未定,常常更改者,只为无那恰好底字子。把来看,又见不稳当,又着改几字。所以横渠说命辞为难。”贺孙。
某作《或问》,恐人有疑,所以设此,要他通晓。而今学者未有疑,却反被这个生出疑!贺孙。
或问朱敬之:“有异闻乎?”曰:“平常只是在外面听朋友问答,或时里面亦只说某病痛处得。”一日,教看《大学》,曰:“我平生精力尽在此书。先须通此,方可读书。”贺孙。
某于大学用工甚多。温公作《通鉴》,言:“臣平生精力,尽在此书。”某于《大学》亦然。《论》《孟》《中庸》,却不费力。友仁。
《大学》一日只看二三段时,便有许多修处。若一向看去,便少。不是少,只是看得草草。
某解注书,不引后面说来证前说,却引前说去证后说。盖学者方看此,有未晓处,又引他处,只见难晓。《大学》都是如此。僩。
说《大学》《启蒙》毕,因言:“某一生只看得这两件文字透,见得前贤所未到处。若使天假之年,庶几将许多书逐件看得恁地,煞有工夫。”贺孙。
序
亚夫问:“《大学》序云:‘既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又有气质之禀。’所谓气质,便是刚柔、强弱、明快、迟钝等否?”曰:“然。”又云:“气,是那初禀底;质,是成这模样了底。如金之矿,木之萌芽相似。”又云:“只是一个阴阳五行之气,滚在天地中,精英者为人,渣滓者为物;精英之中又精英者,为圣,为贤;精英之中渣滓者,为愚,为不肖。”恪。
问:“‘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何处见得天命处?”曰:“此也如何知得。只是才生得一个恁地底人,定是为亿兆之君师,便是天命之也。他既有许多气魄才德,决不但已,必统御亿兆之众,人亦自是归他。如三代已前圣人都是如此。及至孔子,方不然。然虽不为帝王,也闲他不得,也做出许多事来,以教天下后世,是亦天命也。”僩。
问:“‘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天如何命之?”曰:“只人心归之,便是命。”问:“孔子如何不得命?”曰:“《中庸》云:‘大德必得其位’,孔子却不得。气数之差至此极,故不能反。”可学。
问“继天立极。”曰:“天只生得许多人物,与你许多道理。然天却自做不得,所以生得圣人为之修道立教,以教化百姓,所谓‘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是也。盖天做不得底,却须圣人为他做也。”僩。
问:“‘各俯焉以尽其力。’下此‘俯’字何谓?”曰:“‘俯’字者,乃是刺著头,只管做将去底意思。”友仁。
问:“外有以极其规模之大,内有以尽其节目之详。”曰:“这个须先识得外面一个规模如此大了,而内做工夫以实之。所谓规模之大,凡人为学,便当以‘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及‘明明德于天下’为事,不成只要独善其身便了。须是志于天下,所谓‘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也’。所以《大学》第二句便说‘在新民’。”僩。
明德,新民,便是节目;止于至善,便是规模之大。道夫。
仁甫问:“释氏之学,何以说为‘高过于《大学》而无用?’”曰:“吾儒更著读书,逐一就事物上理会道理。他便都扫了这个,他便恁地空空寂寂,恁地便道事都了。只是无用。德行道艺,艺是一个至末事,然亦皆有用。释氏若将些子事付之,便都没奈何。”又曰:“古人志道,据德,而游于艺:礼乐射御书数,数尤为最末事。若而今行经界,则算法亦甚有用。若时文整篇整卷,要作何用耶!徒然坏了许多士子精神。”贺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