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和日本人做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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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梭特的厨师去集中营与梭特办过交代后就离开他家走了,房子空了一两天就住进来几个日本男人。自此,我们就不再在院子里逗留。战前西边的那幢楼就有了裂缝,用木杆子撑着,没有人住,那日本人在这里跟没有邻居一样。有时候他家有来客,送客走时,主人在门外,把腰弯个90度。每送走一个,他就点一下头,直到走光了才直腰。我从窗户朝下看,心想跟朋友敬礼还讨巧偷懒,不是好人。有时候还来日本女人,穿着和服、木屐,在院子里打羽毛球,叽叽嘎嘎地笑着,发现我在看她们,就向我招手。我赶快走开,不理日本婆。

我哥哥上华仁书院,有日文课,同学们都不学,在底下玩,说话,吵。老师也明白,干脆站在教室门口去望风,见日本人或校长过来,大家就坐好,装出上课的样子。哥哥说,这也是抗日斗争。

我们走在路上,要注意前面有没有岗哨,若是有便绕小路越过,不给日本兵敬礼。有时路上还有搜身的,特别在公共汽车和电车站上多。我们就夹紧胳膊弯着腰,说怕痒痒,笑着跑过去。搜身的看我们是小孩儿,也就算了。

日本统治下的香港,粮食都只供应那么一点点,食油、副食根本就没有。蔡爱礼夫人常叫我和哥哥去她家吃饭,因为她家经常有肉吃。我们也在她家和她的三个孩子玩。那时蔡家已搬到卫生课的楼顶层,再上面就是11层楼的顶棚,地方大,视野也宽,也吵不到别人,成了我们五个孩子的乐园。那天,日本人庆祝攻陷新加坡,弄了一群人在汇丰银行前面耍狮子、舞龙。我们从上往下看得很清楚,齐声向下骂着“汉奸”“汉奸”!没人听见,自然也没人理我们。后来,蔡家的女佣拿上来五个面饼,说是日本人散发的。这种甜面饼,战前我们是不屑一顾的,现在也算是一种美餐了。圆饼中间是个红疤,日本的国徽。哥哥带头,先把那红疤抠下来,说是“消灭小日本”。我们也学样子,把红疤放在口中使劲儿嚼,颇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的气概。

香港人不堪日本的统治,日本人也维持不了这一百六十多万人的香港,回内地的人很多。人走得多了,一方面日本人减轻了负担,另一方面可以大量搜刮民财。凡是上船的,担子、行李都得打开让他们搜,好东西,他们就要了;看不顺眼的,或有怀疑的,就顺手扔进大海。

我们在香港没有基业,单靠妈妈的工资难以维持一家六口的温饱,也不愿过这种亡国奴的日子,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情况也未可测,所以妈妈决定我们也走,回内地。回内地不是回老家,若让日本人搜掠得只剩下铺盖和换洗衣服,也是不易生活的。还是蔡医生帮助,介绍了一个管交通的日本大佐,只要我们送他几幅国画、字,他就让我们免受检查。

那天,日本大佐来选画,我和哥哥二人在旁怒目而视。妈妈推我们下楼去玩,我们就下去坐在门口台阶上。大佐的日本司机是个小伙儿,坐在门外汽车里,看见我们就招手叫我们过去。我们摇摇头,他就下车走了过来,还拿出糖来给我们,一边比画着,说他家有弟弟、妹妹,和我们差不多大。看我们不接他的糖,就把糖纸剥开再给,表示诚意。糖并不高级,糖纸上印的连环画。我不认得日文,猜想大概是鼓励日本兵打仗的,就把糖纸踩在脚下。那小日本兵还是和善地笑着。我不禁奇怪起来,这貌似文人的大佐和这笑眯眯的小日本兵不像是鬼子,不过不像鬼子我也不喜欢他们。


4老朋友们的情况和教会的新相识6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