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专区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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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看守所的号令总是即发即行的,这天上午,所长喊了我们四个人的名字,我们当即放下糊着的纸袋,笔直地站到办公室门口听发落,去专区看守所。大组长已经把我们存在仓库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我们回监舍将铺盖打成包袱,不到10分钟就出发了。

四个老少妇女,背着大包袱提着脸盆,排了一行,后面跟着两个扛枪的军人。幸好不是星期日,这支奇怪队伍没有招来好奇的路人。走的竟是我来的路,路过专区兽医站时不免有些紧张,低下头,余光扫见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万幸。拐了两次弯到了清真寺街,邱瑞华以前就住这里,我不陌生。正观察着,我们就进了一条有门的胡同。和市看守所相同,左右都是一院一院的政法单位,专区看守所是其中的一院。外院很小,只一个办公室,押解我们的两人原来就是这里的班长。办公室出来了一位中年男人,两位班长就完成任务走了。中年男人点了我们的名,自我介绍他姓程,是这里的所长,调我们几个妇女来,一是为了调剂伙食,若全是男犯人,粮食定量就不够,二是妇女们可以做些针线活儿。之后也说了些守监规争取早日回家的话,还说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谈。我感到这位所长挺和蔼,有人情味。两个月来,在市看守所我听到办公室传出的都是大声呵斥,还以为公安干部都是这样,原来并非如此。

院子里面就是看守所的监房,岗哨在房上,我们喊过“报告”门就开了,原来里面是个四合院。我们四人被领到东屋,里面只有一个女犯,她赶快将她的铺盖移到大通铺的边上,为我们空出地方,而且为有了同伴很高兴。

院子四面都是房子,进来的门在东南角,南面一溜儿是大小四个栅栏门监舍,大的一间住着男犯们,我去时小间也住着人,不多日子调走了一些,小间就空锁着。东房是两间,一间住女犯,一间是女犯的车间,有几台类似纺车的打轴机。西房是织布车间,有四台人力的大织布机。北房的西面是大轮间,卷经轴的地方。中间是伙房,东面一间有个木匠犯人在里面做木工,房顶全是冀中的那种平顶,整个联成一圈,班长们就在上面来回走动,可以看到每个房间里面。院子中间的空地是晒纱线的十几排竹架子。我最关心的厕所在东南角,门的旁边,厕所门口挂着两个牌子,一面写着“男”,一面写着“女”,男犯们进去就把牌子翻到“男”,我们进去就翻到“女”字。有时他们出来忘记把牌子翻回“女”字的那一面,我们就喊房上的班长,班长就到厕所的房顶一阵乱跺,没有反应他就过来说里面没人,去吧。虽然我们去厕所还必须二人同行,但不限时间,又近,可算去掉了一块心病。自来水龙头就在厨房门口,还有个水泥池子,洗涮很方便。男犯人后来只剩下十几个人,俗话说人少好吃饭,粗粮细做,胡萝卜缨子都能剁剁蒸成团子。我觉得除了不能上街,生活条件比抗战时的国立十四中,甚至比北农大的卢沟桥都好,挺知足的。

看守的武警都称班长,他们的头儿也是个年轻人,他不上房顶巡视,而是经常来这四合院,也常和我们聊聊。可能我们这里不像织布房噪音大,说话能听得见,再者东屋两间都有不钉栏杆的普通玻璃窗,他站在窗外就可以和我们交谈,我从他那里知道好些事。

专区看守所本应关押的是县里和专署里的干部犯和不服县法院判决的上诉犯,人数不会多的,但现在是大跃进时代,人少搞不了生产,所以现在调来这么多已决犯。

入冬后常“放卫星”,晚上要劳动到12点以后才能休息。班长说我们几个可享福了,我们没表示同意,他就说他们每晚都得去南兵营(专区劳改队)押女犯人拉炼铁的矿石:“来回几十里路,回来上岗还不能耽误,都累死困死了。你们几个风不吹雨不淋,就是少睡几小时觉,还不是享了大福了吗?若不是在这里,你们也得去大炼钢铁!”我说:“我倒愿意去大炼钢铁,钢铁元帅升帐,赶美超英嘛!”他哼了一声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吓得我没敢再吭声儿。后来知道南兵营炼钢铁出了几条人命,一个中年女犯拉矿石时被绳子绊倒,矿石车从她腹部轧过去,回来第二天就死了,我确实在专区所躲过了一劫。

在专区所,我知道了从纱线到布匹的全过程,还常帮忙去穿综、闯杼、接机。我们还给班长们做过布袜子,打线绳纳鞋底,我的针线活儿太差,只能做点儿辅助帮忙的事。而织毛衣似乎是只有我会,其实我也没织过,只能脱了身上穿的,一排排地数,才知道哪里该收针哪里该放针,居然也织成了。我们有时还要给政法部门洗些公用的布制品,才知道打上肥皂后要搓到泡沫消失才能把污垢洗掉。我从小自己洗衣,但都洗不干净,原来是搓得不到位。有一次给班长们的球队洗绒衣,那绒布下水后又厚又硬,搓得我手腕疼了一晚上都没睡着。活了二十多岁,许多生活上的事都要从头学,需要锻炼。


第五章 为囚第一年2不可思议的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