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可思议的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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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专区看守所的第二天,就发现我北农大的同级同学梁兆斌也在这里。他是植保系的,我们一块儿来的石家庄,他在专署农业局工作,我只知他比我要大二十来岁,在旧社会办过报纸,因什么问题被捕就无从知道了。木匠在院子里竖了一段圆木,要梁兆斌和他二人对手扯大锯,也不知是梁兆斌力气不够还是眼神不济,总是拉走了线。男犯人们就群起而攻之,把个笤帚都打散了,房上的班长不但不制止,还蹲在房顶上边笑边喊:“犯人打犯人,打死不偿命。”物伤其类,我还得装作没看见,心里很难过,幸而没过几天他就调到北郊劳改队去了。

第一次参加犯人大会,听见程所长批评一个叫刘波的犯人:“你不要因为你一案的人都放了,你就闹思想情绪,不好好劳动。你的问题搞清楚了,该怎么处理也会怎样处理,有什么不满的?”我一下子想起这个刘波,是否是那个“医生反革命集团”里的刘波?五年多之前,苏联枪毙了贝利亚,之后又揭出一个“医生反革命集团”。中国跟着也揭出一个“医生反革命集团”,就在石家庄专署医院,报上登的这集团害死多少老干部、共产党员、公社书记,都有名有姓,骇人听闻,给我留下挺深的印象。我找了个机会,试探着问了问班长。班长并不避讳,说就是那个医生刘波,还说他也快释放了,自己沉不住气,找着挨批评。我惊诧不已,想起敬芳受诬陷被关了半年多,我为此给周场长提意见还成了我的一条罪状,这集团的人竟被关了五年多,而且还是在专区的看守所,真不可思议。刘波真的不久就释放走了。

我到专区看守所还没一个月,就出了一件大事,一个姓严的犯人自杀死了。那天整个四合院里人们的惊乱就不用细说了。姓严的原是一个县的粮食局长,因为和他局里的一位女干部有婚外男女关系,特别这女干部是军属,为此他们都受了处分。但二人关系没断,属于屡教不改,从严惩处,男方被判两年徒刑,女方判了一年。他二人都在专区看守所服刑,就在女方服刑的最后两天,男方自尽,死在女方眼前,究竟是什么心理,不便揣测。但他自尽的方法很难料到。看守所不用床板,而是在床框上钉了些竹条,他钻到床下,把绳套拴在竹条的空当里,仅仅头颈悬着,身子胳膊腿都在地上,竟然死了!正因为在床底下,难以被发现,耽误了抢救的时间,他怎么知道这样的“上吊”法,真不可思议。

看守所的织布机有一米半宽,织者坐在一根有些弹性的扁担上,两腿轮着踏综板,一只手拉梭,一只手搬杼,全身有节奏地舞蹈。河北人形容说像只跳马猴,劳动强度是很大的,一个戴着脚镣的年轻男犯,每天在最北边的机子上,“七嘭夸答,稀里哗啦”,要蹬上十来个小时,而且他的产量总是最高的。他引起我的好奇,但班长毫不同情他,说他不敢不拼命干,否则他就要被枪毙了。原来他是南兵营闹狱事件的主犯,宣判大会上五花大绑插了招子被扔上大卡车。可是汽车没开赴刑场,而是开到了专区看守所,他从车上滚下来,跪在地上叩头痛哭,连声喊着政府饶我一命,叫我干什么都行。班长说最少也得考验他一年,后来程所长当着众犯人的面,给他判了二十年徒刑,镣子也卸了。死刑犯能求饶,究竟怎么回事儿?

夏天,我们四个人搬到南屋的一个小间,腾出了那间有窗户的东屋,住进了一个中年男人。他不劳动,不参加会,还不吃我们的饭,到时候他向房上一招手,也不用像我们行动都喊“报告”,门就为他开了,吃过饭他就回来坐进他那房间,真特殊极了。过了两年我在南兵营又看到了他,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县的公安局长,为错断了案子而受处分。


1专区看守所3所长叫我当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