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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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学疗朱悦彤信。

“文字上的图画似的描写,惊的视力,七弦琴的强音,讽刺的透骨力”——果戈里。

“世界上没有任何的真实的东西,除了做得很好的句子。”

感到头和眼并不大好,上午就没工作,去北门外买了一斤菠菜,已经涨到十元钱一斤了。

一个工作惯了和走惯了的人,让他们“休息”,简直是一种刑罚。

下午读了些圣经上的“诗篇”和“箴言”篇。

晚饭后和芬带着鸣儿去河边,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到河边去。河边正有一对父母带着自己的孩子玩在沙滩上,父亲在地上做马爬,让儿子骑在脖子上,这就是人类的喜悦!回来我依在门前思索了很久,想着一些茫然的事,一种深沉的悲哀总是追随着我,在我的心湖里一天比一天沉重,我的心湖也因此加深,我也因此有了智慧的力了。

因为怕眼疾复发,决心早些睡下。芬怕我寂寞,和我谈她最近读过的《八月的乡村》,她说这好像一篇鼓动的讲演最高峰,作为艺术品来看,觉得零碎。又问我的意见。我说:

“这部作品只是一个海底浪花,只有那最高度的白色在闪耀着,其余全沉埋在海底本身里——暗绿的底——从一般的‘技术’观点来讲,它不是完整的,甚至是恶劣的。若从艺术的目的来讲,从社会的价值观来讲,仅仅在这一空间时间,我敢说,没有一篇东西,能达到这样激动人底感情的高度,这样能够和现实社会运动配合得这样严密——偶然的也好——关于它,鲁迅先生说得很恰当。艺术只是一种手段,最重要的还是它底结果——行动的力——作为一个模范的国文教本或范本,它是不可为法的,但作为一个艺术底结果,它应该毫无愧色底存在,无论谁怎样污蔑或冷视它……

《第三代》那只是一片平静的海,那是我近壮年的,用透过理性的蒸馏的感情写下的东西了。他们是无能也是不敢与嫉妒对于我的作品下批评。但我自己懂得它们,更明白它们,我毫无计较地走我自己的路。一个作家生在这样的国度和勤战的世纪里,他们只有忍耐……,工作下去。一切牢骚和求知于人全是可羞耻的浪费。他应该以一个教师的身份和耐性教育和包容一切人……。”

因为前天午间在河边看到伙夫老董——一个正直的五十岁的老人——感伤地在河边走着,我问了他的精神和身体上的痛苦。“公家允许我退伍更好,不然咱们要找个地方去休养……吃饭是不能不做工的,做工又做不动……”他不甚满意总务科长那样年轻气浮不体谅人的行为……。我劝解了他,并答应和总务科长去说。“大家全知道你是正直的。”

今天早晨,我去总务科长处劝了他:

1,作为领导者应该原谅人,不应让人原谅自己。

2,不要批评人太苛,以己度人。

3,以事为原则,勿凭感情为转移。

4,利用封建关系,应该懂得部下的长处如何利用;短处如何改正辛卜足。

5,关心他们的生活,爱惜他们的力量。

6,也要懂得各作家工作特性,个别脾气等。

7,要把这工作看为一种“工作的练习。”同时也说了他一些长处和短处。他也告诉我老董:1,缺乏经常韧性。2,不可侵犯性。

我是从几年带兵的经验懂中得了这点学问!

芬大约刚读过《马克思回忆记》,所以她这两天对我特别关心一些。

四月二十四日 落雨了 星期五

“我有一种美德在世界上很少遇见,并且无论谁也不想向我探问探问它。这就是作家的自爱和愤怒底肃清。”——果戈里

昨天接到保育院信,知道歌儿身体还好。

留守兵团有电话来,说马匹三、四日内可到。

我给毛泽东写信催他开会。

给林志老写信去借枪。

寻到《作家》创刊号,预备把萧红的《手》在这星期日给星期文艺学园学生讲解。

精神和神经还不大好。

下午重读《果戈里怎样写作》。这天才对于批评是那样惊人地大度,对于创造态度是那样残酷地严肃,这应该学习。虽然我们的主张和手法、方向并不相同。果氏和弗罗尔贝尔是不同的,前者是功利的,服务的,后者只是“句子的大匠”。我同意前者。我并不甚爱惜句子,我爱它能表达感情和思想

下午接到一封署名吴用仁的信,他指出铸剑篇的来历系出于古小说钩沉中,我查了一番,觉得很对,便写了个附记,给解放日报(于次日)寄去。

晚间中央医院俱乐部开幕,有跳舞会,因落雨,我没去。

四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半落雨

河水涨了。

上午发信给舒群。读胡风在《作家》创刊号发表的典型论,主张很对,只是文字缺乏透辟精到。又读鲁迅全集第八,《会稽古书杂集》,古小说钩沉中《汉武帝传》等。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晴

①收到邵文彬稿。

②复西北局四局黄藏信。

③拟去毛泽东处,与他商谈开座谈会事。

上午在星期学园讲解萧红的《手》,第一点钟不如第二点钟好些。我整篇朗读完

,接着大致分析一番,这也算对她一点纪念!

张他们说我不会用钱,我似乎还为这“不会用”感到些骄傲,无聊。

午睡起来去河边散步,河水涨了,桥也冲跑了,遇见江青骑马去看孩子。回来写了日记。因为要散步,去北门外买了些菠菜等类回来,和李一同去的。

接到中国工人社信一封,他们称赞我的文章。李也告诉我,现在一般社会对我普遍地好感,大概我的“华盖运”快交完了。但我决定不为这有什么满足,我懂得人生是海里的波浪,荣与辱是接连着的,我只是走我自己的路。

一个署名邵文彬的青年寄来稿子一篇,要替他看。我为一切服,不是为了一切,而是为了我自己,所以对于外来的感谢和毁誉我是冷淡的,“工作即报酬”我是奉行这句话的。

在不如你的人面前,你应该时时刻刻检点自己,但一切要作得拒然而得当。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四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