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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日 星期六
摘记
①《第三代》写到一七五页,第六章结束。
②收到保育院及侯健存信。
当日的夜里,把第六章作了结束,和自己预计的收束有一些不同,但大致是按着计划的目的的,只是过程有了些变换。在写时,自己觉得很精彩,自己的感情也很紧张,等到读了给芬听,她底反应是薄弱的,自己也发现字句间的粗糙,空洞,单调,觉得不像样子,微微感到一点不愉快。我虽然为芬解说了一些关于创作上手法问题,帮助她鉴赏作品的能力和理解一篇作品创作过程的艰难性,她始终是冷淡的,惜懂的,兴趣很低。这便使我想到一个作家费去一千分努力,能获得读者十分底反应已经是不容易的事了,这中间要准备九百九一十分距离上底牺牲啊!
为了要获得豆大一块金,要准备、淘过多少矿和砂啊!读者们怎能理解这辛酸!
仅就这第六章不足一万字的文章里,却需要我三十年痛苦的感情和生活上的经验和体验,否则是写不出的。
从芬那里得到的说我写的“真实”,这已经是不容易的事,因为她是个平庸的,没有高度艺术感染神经和思索灵魂的人。
我常为了一些毫无意味的小事烦扰着,思索着,这使我痛苦!
招待所里举行大后方,敌后方故事座谈会,我去听了:
1,一个希腊画家寻找至善至恶模特儿的故事。(这后来引起了争论)
2,一个壮丁买逃的故事。
3,禁烟委员与县长订互惠条约。
4,韩青元“看学生打篮球”,“靠左边走”,“名片”的故事。
5,民族资本家请参议员孔庚、江一平等故事。
6,孔二小姐出嫁订婚事。
我散步时看到招待所主任宋一木自己背了行李去管理局,对于这人底吃苦的精神,我很感动,相反,对于刘××那小官僚却感到憎恶。别人以行动,他却以嘴巴。
六月二十日 星期日
摘记
下午去中央医院侯健存处。
上午心情不甚好,仅写了些日记。
下午去中央医院侯健存处,为鸣儿取婴儿药吃事。和他谈了一下午,吃过饭回来。因为该院党员底幼稚和党工作者不够强,以至筑成了很深的反感和成见,平常是没人敢和他谈什么的,他老婆是个党员,但也是幼稚愚笨。因为我是他的同乡,又是个非党员,他对我还存相当的信任和尊敬,我就比较直截,具体把他所怀疑的,反对的,不理解的问题谈了一番。虽然有些地方他还固执一些成见,但在客观上他已经被我说服,但虽然这还不能有多大的效果。因为这人对于思想和艺术的追求感染性是弱的。一个纯技术性的人才。
一,关于阶级―他否认自己是有阶级,只是自己就是自己。
二,关于共产党是最抗战的―他反对某些党员的夸大狂、抹杀别人的态度,尤其是在群众场合上这样说法。他只承认共产党仅是最抗战者之一―他是对的。
三,关于真理―他只拥护真理,合理。我告诉他真理要有内容,以及它底绝对性与相对性,以抗战与治病的目的和方法为例。四,关于少数服从多数―他痛恨盲从,多数不一定是对的。他这是只看了问题的表面,而那些党人们也是抓住了这句话的片面性,以至形成“持众”的现象。我说:
1,少数、多数不能以现存的表面为决定,应以他所代表的内容为决定(我就他所举少数例子孙中山革命的当时以及共产党与国民党底对’比作更深一层解说:因为他们虽然当时表面上是少数,而他代表的却是多数……)
2,服从多数,应该是服从利益方面,不是坏处一方面。(以迷信为例)
3,少数服从多数,在党内应该把下级服从上级、地方服从中央等联系来看;对党外应以时、地、条件为范畴,要分别应用。如果机械应用,割离来看就不对。
4,在原则上少数服从多数,但这决不能脱离具体环境和条件。
五,如果不同意决定是否可执行——关于此点,曾费了一番争执。我举了过去对李立三路线斗争的例子:
1,一面要执行决定,站住革命岗位,不使敌人得乘,另一面尽可能减少损害,并不放弃原则斗争,这所谓相对性的展望,清楚本质的(革命的)不服从错的。
2,不能自乱队伍使敌人得以乘机,这会以部分损害招致来全军覆没的危险,而且是偶然性的错误,不会长久。
他在主观上不承认这相对性服从,但当我问他:
“你不服从他们决定,但你还治病不治病呢?”“病还是要治啊!”
“这就对了―这就是相对性的服从了。”他无话说了。
六,他反对那种既说命令,又要讨论,但一讨论又不许别人自由发言,而后又以命令形式来决定―这是党人们犯了形式主义的过错,他的反对是对的。―以中央医院设立门诊部主任为例。
七,他反对党员底盲从,老子天下第一的倾向―我告诉他,对党员底看法不应要求一律水准,应该采取帮助那些幼稚无知的,否则降低了自己。
八,这很明显,他有的地方大都是对的,因为党人们不能够深刻地理解他思想本质,加以系统化,发扬他对的,改正错的,而只根据片面的反映,夸大个别偶然现象,而忽略本质的东西。不能选择批判反映,又不能进行恳切、坦白、深刻、多面、直截、积极、耐性的解释和纠正,只是全面肯定和否定,这当然不能使人心服。这是现存一般幼稚党员的现象。
最后我劝他:
1,尽可能读些马列主义书。
2,写日记。
3,多反省,检查自己,破除成见,对党员不要要求过苛。
4,把整个党的态度要和个别党员分开。
同时,他对于边区看法,我举了此地一两年来的进步现象:整风运动,消灭贫穷及二流子,提高人民及工作人员生活水准指数等―他也同意了。
关于党员那种无条件服从党,我也举于他有关的例子加以说明。他对来边区的青年认为以下三种:
一,在外面生活无着的。
二,被我们一般作家宣传,上了当的。
三,投机、取巧、赶时髦、追求理想的。
我纠正了他这些不正确的意见:
“无论主观上他们存着什么动机或根源,客观总是好的,他们上了我们作家的‘当’,我看是有便宜的。”
改造一个人是不容易的啊!一般党人们怕难,不敢正面处理问题,结果发生很多不必要的纠纷。
思想底能动性是重要的。
能够节省、定向或时间的事而浪费了,这就是不对。
改造人是一种喜悦,话说多了即是一种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