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薛宝钗弥望霭烟缘 史湘云喜得如意郎

字数:10884

(按:底本两字蛀毁,后经过录人自己补为“霭烟”或“金玉”)

题曰:

闺阁豪气蕴脂香,嫁得知音耀霁光。

最叹好景终散荡,不觉身寓亦他乡。

话说凤姐一边哭喊着叫人,一边伸手救人,又喊着丰儿折树枝,恰见那几个轿夫来了,急忙放下轿子,跳身入湖,把王夫人救了上来。谁知近日园中阴气甚重,贾家主仆竟病倒了大半,皆是瘴疫鬼气所致,所幸都服了药渐渐好转,只是王夫人一病不起,日间夜里发烧身热,诞语粘粘。贾政连忙请了大夫看视,并不稍减,更加发起狂来,谵语不清,大喊大叫的。众人急的没法,只是啼哭,忽然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贾琏把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请了进来,对贾政道:“上回宝兄弟中了邪祟,就是他二位治好的,今儿忽然在那街上又看见了二位,便好言请了过来。”贾政急忙有请,那二人道:“太太这是得了冤疾,是被促狭鬼闹的,仍用通灵玉除除邪气,日久便好了。”说着把通灵玉安放在王夫人卧室之内,将玉悬在门上,又道:“邪气虽除,然病犹未愈,仍须服药调治。”说着回头便走了。贾政赶着要送谢礼,他二人早已出去了。贾琏等出去去看时,已没有了踪影。

王夫人躺了两三天,省了人事,也不叫嚷了,只是身上依旧发热。贾政在外头请来一个名医,自称谙悉疑难杂症,开了方子给王夫人抓药疗治。王夫人非但没有好转,反加重了,那名医也骗了钱卷铺盖跑了,不久王夫人便命绝气休了。贾府深知全是名医所误,百般寻他不着,恨的叫骂不止,然又有何益?王夫人膏肓之际含泪拉着宝玉的手不肯放松,道:“我的儿,为娘此去没有其他可挂虑的,只是牵念着我儿未能功成名就,又怕日后荒废了学业,再没人管你,可叫我怎么放心。又怕那促狭鬼嫉恨你,得空便拧一下,掐一下,也没有人护着你了,为娘怎不心痛?”宝玉早哭成了泪人。黛玉、探春、凤姐、李纨也哭的抽抽噎噎。贾家一年竟遭逢两回丧事,都哭的寻死觅活,凄不忍睹。宝玉年少丧母,更是胸腑俱裂,恨不得随母亲一同西去。赵姨娘自是趁心如意,假意啼哭,却不见一滴眼泪。

邢夫人见凤姐一旁站着,冷笑道:“那日你是怎么看护的?难不成眼睁睁看人掉湖里不闻不问吗?我看你是存心见死不救!”凤姐忍泪笑道:“大太太真的委曲我了,我那时是偶然路过,离太太还有一段路程,且是电光石火之际,谁顾得过来?”邢夫人冷笑道:“我听人说那回太太因香袋一事怒冲冲寻你是问,如今还没有找到失主,太太忽然在你眼皮子底下掉入湖里,怎不让人生疑?”凤姐紫涨了面皮道:“大太太这样说就是疑心我了?”邢夫人冷笑道:“这前前后后细细一想,也太巧了罢,不疑你疑谁?”凤姐当着众人不便强辩,索性低头一言不发了。邢夫人看他不愿搭理,冷笑道:“此事不提也罢,你也当过家,咱们家虽说不济,外头的体面还是要的。这两三日人来人往,我瞧着那些人都照应不到,论理该是我们做媳妇的操心,本不是孙子媳妇的事。但你是最有才干的,作事爽利周到,不可推辞,所以托你的,你是打不得撒手的,还得你替我们操点心儿才好!”凤姐知道近来银钱不凑手,那些下人不比往日了,难以管束,邢夫人把个苦差事交付自己,是想看笑话,但是也不敢辩,只好低声应了。

凤姐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发泄,只得含悲忍泣的出来,贾琏跟出来,凤姐要他找贾政道艰难,贾琏知他掣肘,应了一声去了,因来找贾政道:“虽说丧事宁俭勿奢,可这排场还是要做的,若草草安葬,岂不被人笑话。”贾政锁眉叹气道:“那里还有几个钱,真的拿不出了,这也是没法子,你把府中各人所穿所戴值钱的玩意都写在单子上,该当的当,该卖的卖,先把丧仪办讫了罢。”贾琏道:“正是如此,我和凤儿日夜悬心,再不想法子攒聚些钱,家里都周转不开了。”乃告辞去办这事。

次日来找贾政,把一叠单子呈了上去,贾政低声念到:“猫儿眼、祖母绿、沉香拐、沉香串珠、伽南扇坠、慧纹、琥珀眼扇坠、大紫檀翘头案、锦红玛瑙,汝窑花囊、蜡油冻佛手、金螭璎珞若干。”贾琏道:“尚有各屋所摆器物古玩,皆被奴仆窃出送到当铺里了,恒舒典老张说近来典当的人络绎不绝,拿不出大钱收了。”贾政道:“把家里车马桌几里值钱的都命林之孝带人去菜市口摆开卖了罢,那个翠幄青绸车也不要了。还有家里弆藏的董其昌、米芾、唐寅、颜真卿、仇英等名家书画,都托人卖给街上富家子弟罢。”贾琏答应了退下。一切丧事办理不消赘述。

只说王夫人病故后,宝玉越发低沉,成日里坐在屋内发呆。众人皆知原由,怕他伤心过度生出病来,都时时来看望,与他说笑,怎耐宝玉郁郁寡欢,日日罕言寡语。贾政怕他憋出心病,也不过于逼他读书,日间只和一些清客谈天。

贾母逝后,贾家怕委屈了鸳鸯,凭他自择,鸳鸯坚誓不离贾府,只在户内做做针线,独居深深小院。贾赦也无暇顾及鸳鸯,早把当年的事忘了,因见贾家日渐式微,成日和邢夫人商议家务。凤姐之女巧姐也大了,贾琏既忙着官里的事,时时到平安州办事,也未操心家里诸事。

展眼又是夏去秋至,这日一大早宝玉就怔怔的坐着,麝月摆上饭来,也懒的吃。麝月连哄带怄催着他吃了一口儿饭,又搁下了,仍是闷闷的歪在炕上,一时间忽然掉下泪来。麝月摸不着头脑道:“好好的这又是为什么?若是闷了就出去走一走,省的闷出病来。”宝玉起身往外就走。麝月喊道:“天气凉了,穿的又这么薄,还不回来换件夹的。”宝玉道:“回来再换。”因往门外去了。

麝月叹气不语。宝玉在园中走着散心,却见闲阶朱门,四下无人,西风无情,吹尽繁红,池苑花叶凋零,女墙一带香草枯萎,几处门窗掩闭。又听呼喇喇风过,将那树叶吹的哗哗作响,吹得宝玉衣带飘忽,鬓丝凌乱。宝玉站在风口,周遭眺望,心内不觉凄然。忽见那边走来两个丫头,不是别个,却是鸳鸯、玉钏儿,宝玉勉强笑道:“两位且住,从那里来,到何处去?”玉钏儿笑道:“园里都传开了,大老爷升了校书郎,都欢声一片了,你怎不前去宾贺?”宝玉道:“也未什么。”仍是不语站着。玉钏儿笑道:“人人都兴高采烈的,独他呆呆的,真是傻子。”鸳鸯忙拉他道:“别说了,咱们走罢。”两个来到沁芳亭,坐下歇着。鸳鸯道:“你倒替人家擢(zhuó)升高兴,那里知道这官是花钱买的。”玉钏儿讶然道:“倒没听说。”鸳鸯冷笑道:“人人都知道,你却不知。我告诉你,上月大老爷托宫里的内相帮趁,花了不少银子买来这个官。人家再好,又与咱们什么相干?将来咱们就有好结果了?大老爷说过,凭我到天上,这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如今他又买官升迁,日后必不肯饶恕我。我也不怕,且等他来寻我报仇,横竖都是一死。”玉钏道:“那你怎不离了此处逃往他乡呢?再说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纵然老太太才去,此刻不敢把你怎么样。等到三年孝满,还不是落在他的手心里?”鸳鸯道:“又能到那里去,他本事大的很,凭你到天边去,也能找到你。在这里由众人庇佑着兴许还能平安无事。”玉钏道:“这倒也是。太太那回打湖边经过,不知怎么掉湖里了。园内人都说,那佛书上说的,大凡官宦富贵人家只一生下来,暗地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害他。想是太太遇着促狭鬼了。”

鸳鸯看左右没人,悄悄道:“你真的不恨太太?你姐姐金钏是谁逼死的,你竟不知道?”玉钏垂眉道:“不恨是假的,可恨又能怎么样。”鸳鸯冷笑道:“老太太一去,我也想明白了,随你怎么服侍殷勤,终究还是白忙一场,主子们又有谁记得你的殷情,人人都把次序尊卑看的愈重了,个个长着一颗功利心,两个势利眼。这园里没一个好人,难不成做奴才的天生就是被呼来唤去的?想来都是人,不过名分里头差些,何苦这么毒,任意骑乘打骂。老太太死后,不瞒你说,我对府中也只余怨恨了,什么琏二奶奶,你看把他兴的,我咋不能瞧了呢?还有这姑娘那小姐的,成日把脸一仰,不见个笑脸,好象人人都欠他们二百两银子似的。都死绝了也活该。”

玉钏忙“嘘”了一声道:“这话咱姐妹偷偷小声说,别叫他们听到了才好。说实话,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咱们尽心尽忠,到头来还不是被主子恶声恶语骂着赶了出去,那回太太骂我姐姐狐媚子,我就听不过去,就算怎么着,也服侍了你一场,用那种话骂一个女孩子家,真是刻毒!我姐姐死后,太太把他的二两银子分与我,可又能怎么样,人已经死了,也换不回来命了,可见这些主子实在恶毒。”两个人正在嘀咕,忽见远远路上走着几个婆子,由凤姐陪着,有说有笑往这边来。两个忙不言语了,离了沁芳亭走开了。

原来贾赦升迁,合家欢欣雀跃,凤姐等皆是赶来庆贺。代儒放了宝玉假,笑着恭贺,要他回家看看,不可到园子里乱逛。宝玉答应着回来,进了二门,看见停着许多车马,只见满院里丫头老婆都是笑容满面,亲戚族中的人来来去去,闹闹攘攘着都来贺喜。贾赦、邢夫人正忙着接待来客,贾政坐在堂屋一言不发,几个清客陪他闲聊。宝玉本不喜欢这样热闹场合,只是看见北静王也在大堂安坐,见他人品越发风流俊逸,心里赞叹他好俏丽,不免多看了几眼,偏被北静王看见了,招手要他过来。

宝玉走到他旁边坐了,北静王拉着他的手问好,又问他怎么多日不去他府里逛逛了。宝玉笑道:“早想去的,只是学里不曾放假,故抽不开身。”两个说说笑笑,相见甚欢。王子腾和亲戚家本打算送过一班戏来,想在正厅前搭起行台。只是贾赦说了,老太太孝期未满,故婉拒了。外头堂官都穿着公服陪侍。亲戚来贺的,约有十余桌酒。薛姨妈也来了,是邢夫人宝琴陪着,黛玉、湘云、李纹、李绮都在旁席坐着。宝玉见宝钗没有来,走过去笑问薛姨妈何故,薛姨妈笑道:“铺子里还有些事,蟠儿、宝丫头都抽不开身没来。”宝玉笑着仍往北静王这边来坐了。正说着,丫头们下来斟酒上菜,外面已开宴了。宝玉因北静王在场,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宴罢被茗烟、李贵搀扶着回怡红院去了。

因秋闱近了,贾政要宝玉试着科举一场,宝玉近来读书不太精到,却拗不过父亲,只得答应了去赶考。

且说过了几天便是场期,别人只知盼望他作了好文章便可以高中了,詹光、单聘仁等清客都来祝贺贾政,说此一去必是高中,可为国效力了。贾政笑道:“众位莫要过度褒奖他,他腹中有多少墨水我是知晓的,只怕是名落孙山,愧对众人啊。”詹光等都说贾政过虑了。贾政叹道:“如今国家有难,若宝玉可得一官半职,为圣上解忧,也是极好的了,只是未必如愿。”只有黛玉见宝玉的功课不佳,未必得中,得知他要去赴考,心里不免打鼓。头一件,宝玉是初次赴考,恐人马拥挤有什么闪失;第二,又怕他厌恶禄蠹,说些不妥的言语惊扰了别人,因而甚是担忧。

次日宝玉换了新衣裳,来见贾政。贾政嘱咐道:“这是初次入场,你活了这么大,并不曾离开我一天。就是不在我眼前,也是丫鬟媳妇们围着,何曾自己孤身睡过一夜。今日各自进去,孤孤凄凄,举目无亲,须要自己保重。早些作完了文章出来,找着外面守候的随从早些回来,也叫家人放心。”说着不免伤心起来。宝玉听一句答应一句,又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答报,只有这一入场尽心而已,父亲莫要过于牵挂了。”贾政听了,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老太太、你母亲不能看见了。”宝玉不免掉下泪来,起身出门赴考去了。

又过了许多日子,贾政看看到了出场日期,命人去看看宝玉一行人有没有在回来的路上,一时有人来报,说宝玉已经回来了,贾政忙命人把他叫进来。宝玉一脸疲悴进来,眼里含着泪道:“孩儿文章做的不好,甚是惭愧。我早说过八股文贻害不浅,场里有位贤弟做的不好,发疯一般把文章撕碎,人也疯了,都是被八股文逼成这样了。”一语未了,贾政面含嗔怒道:“住嘴,再敢胡说,看我不拿鞭子挞你。”宝玉只得低下头去,不言一声了。贾政问他都是怎么写的,宝玉勉强念了几句,贾政就叫他出去了。又过了些时日,秋闱揭榜,宝玉未能得中,贾政气的训了宝玉一顿,仍然要他用心读书去了,来年再考。宝玉颇不以为然,只唯唯诺诺答应下了。

有个清客叫做王作梅的说道:“据我看来,宝二爷的学问已是大进了。”贾政道:“那有进益,不过略懂得些罢了。学问两个字早得很呢。”詹光道:“这是老世翁过谦的话,不但王大兄这般说,就是我们看宝二爷必定是要高发的。”贾政笑道:“这也是诸位过爱的意思。”那王尔调又道:“晚生还有一句话,不揣冒昧,和老世翁商议。”贾政道:“什么事?”王尔调陪笑道:“宝二爷也到了娶亲的年龄了,不知道看中了那一家?”贾政听他音声想给宝玉提亲,知道他与傅试交好,定是为傅家妹子所来,心内沉思道:“老太太锺意黛玉这孩子,当初他带了家业投奔,这家里也有他一份子,薛家也是虎视眈眈,不过看中了府里的钱势,吾不以为然,还是属意常公弱女妙玉小姐,不如邀约大哥嫂子一同会晤商议一番。”便摆手道:“宝玉亲事我已想好了两个人选,昨儿睡的迟了,身子乏倦,改日再议。”王作梅只得作罢。

贾政乃叫来贾赦、邢夫人、贾珍、贾琏、凤姐到议事厅商议。贾琏笑道:“这还用说,老太太定了林妹妹了。”邢夫人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想,我也没话说。”凤姐见邢夫人在场,低头也不言语。贾赦笑道:“早前有傅试的妹子托人央婚,我见他虽然贤淑知礼,样貌儿灵性儿俱佳,然年纪大了,是个老姑娘了,我不看好他。”贾政道:“若是论人品,傅姑娘却也极好,可惜门不当户不对,老太太说了,娶亲不要看他家的门庭财势,模样儿好,知书达理就好。可我深厌这些攀附的势利小人,若他们的人再来了,就打发走了算了。还有府里常有丫鬟婆子谣诼说老太太看中了薛家的姊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们四处拉拢朋党,有所企图,薛姑娘也大了宝玉两岁,我不喜欢。”贾赦道:“黛玉这孩子是不二人选了。”贾政道:“黛玉身子弱还是其次,他一昧纵容宝玉,不知道劝谏,我看着不好。我还是看中常公的女儿,他若是嫁给了宝玉,岂不四角俱全。”贾赦、邢夫人、贾琏都纳闷道:“那个常公?他女儿现在那里?”贾政道:“就是妙玉。”邢夫人道:“不妥,不妥,容再议。”一时天色晚了,贾政等都有些乏了,起身道别各自归去。凤姐走到廊檐下,平儿赶来拿了披风给他披上,道:“赵姨娘鬼鬼祟祟的趴门边窃听多时了,他看见我来了,慌不迭的溜了。”凤姐皱眉道:“又有他的事了,刚刚我们的话他一定听去了,不晓得这会子跑那里造谣声张了。”平儿道:“想兴风作浪他还没有那样大胆,不必多虑。”凤姐哼了一声点点头,一同归去,不在话下。

且说香菱被金桂勒死,薛姨妈、宝钗虽疑惑他颈上的血印系金桂所为,因偷偷商议道:“报官万万使不得,一则没有凭证,恐疑到己身,二则他不过是个侍妾,死了就死了,金桂毕竟是主子,不可因小失大。”遂不报官,将他好生安葬了。薛蝌同邢岫烟成婚一年,也离了贾府,住在城里古董行西南的巷子里,宝钗时时看望他夫妻两个,见他夫妻日子艰难,想着佽助二人,将些衣物、粮米周济与他们。

薛蝌父亲虽为皇商,然多年经营下来,不懂节余,家况逐渐萧索,如今父亲去世,母亲又患痰症,薛蝌身为长子,却并未落得几多遗产,不过是几间房子,一个院落,不过凭着一点碎银子到城里做个小生意,却是入不敷出。眼看天气越发凉了,岫烟还穿的恁般单薄,薛蝌叹气,拿不出银两给他添置衣裳。

这日宝钗来探望他夫妻两个,带来几件衣裳,乃是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一件松花色绫子,一件斗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绵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岫烟本不愿接着,被宝钗一番言语劝慰,才羞惭着收下了。宝钗道:“叔叔好歹是个皇商,是替圣上做生意,怎么就没有留下多少产业?”薛蝌道:“父亲一向信奉做官的应清正廉明,两袖清风,那些人趁着替圣上东南西北做生意,为自己捞便宜,偏父亲不肯,也是怕落人把柄,故没有留下多少家产,如今果真是两袖清风了。”宝钗道:“如此甚是不妥,世人原妒忌做官的营私谋财,巴不得官员个个家徒四壁,以博取好名声,然而官员也是俗人,要养家糊口,两袖清风竟不是什么好词。我看见兄弟这样境况怎不心酸,这都是叔叔为了博得好名声,才落得一贫如洗白,子孙也没有荫蔽。”说着眼圈也红了。薛蝌、岫烟也低头不语。

宝钗因想着到街上给母亲包药,便告辞了。薛蝌、岫烟将他送到街口才转身回来。宝钗买了药往家赶,刚到大门外,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原来金桂见香菱已死,宝蟾却不肯受他挟制,反向自己寻趁滋事,大有独竖旗杆之意,时时占了上风。薛蟠又听他的,自己不免孤立,只后悔当初将宝蟾带至薛家,如今竟成了死对头。

这会二人站在各自门口詈骂,薛蟠从里间出来,拽着宝蟾往屋里拖。宝钗见了看不下去,也不搭言,径直进了薛姨妈房里,看到母亲歪在炕上捂着胸口生闷气。宝钗一边倒茶一边问道:“母亲可好些了?”薛姨妈道:“岂能好了,我生是被他两个气的,成天打饥荒呲牙儿吵闹,瞪着鼻子上脸,成什么体统。”母女两个陪着又是掉泪又是叹息。

薛蟠从贾家藉习射之名和贾蓉贾蔷斗酒开赌回来,因输了几局,不免葳蕤丧气烦闷,回来又被宝蟾、金桂闹的头疼,进母亲屋子里,见宝钗和母亲在屋里做针线,便没好气道:“妹妹还有心思做这个,贾家人人都传开了,说等一二年孝期满了就给宝玉办喜事。”宝钗道:“哥哥管人家的闲事作甚,又与我们何干?你也别往那赌场里去了。输几个钱倒是小事,那里头没有多少正经人,成日家打降呲牙儿,哥哥跟着他们只怕越发学歪了。”薛蟠一听急了,叨叨道:“少来叨登我,宝玉倒是正经人,你心里想着他,如今人人都传开了要娶的是姓林的,你早没有份了!”

宝钗听了,登时气的哭了,艴(fú)然对薛姨妈道:“哥哥从那边打旋磨子回来,又说些混帐话气我。”薛姨妈也气的直骂:“还不把手逼着秉正坐了,又炮燥起来,不着调的混帐东西,在外灌丧了黄汤,输了钱就回来嚼蛆,没耳性的东西,胡沁这些话作甚?叫你妹妹沉心。从此不许你出去。一点正经事也不做,明儿还给我到铺子里,快进你屋里待着去!”薛蟠嘟囔几句回自己房里去了。薛姨妈用手抚摩宝钗道:“别理那混帐东西,你也好久没有去探望黛玉那孩子了,闲了也和他叙叙话,散散心。”宝钗点头道:“母亲此话甚是,我们姊妹俩也该聚聚了。”说了一宿的话,母女都安寝了。

天明一大早,宝钗便来贾家探望黛玉。两人多月没见,一见面都说亲道热的。一时说起湘云。宝钗道:“湘云怎么不来了,也出阁一年了,挑个日子来看看也是咱们的情意。”黛玉笑道:“云丫头现在可遂心了,得了如意郎君,竟一会半会也离不开了,那还有心思来看咱姐妹俩,早把咱忘了。”宝钗笑道:“看把他得意的,真真勾出我的气来。咱也不差,宝兄弟不比他的才郎强?将来与妹妹成了亲,日日吟诗作赋,快快活活的,气死他!”黛玉不觉羞红了脸道:“姐姐又取笑我了,不理你了。”说完到里间去了。

宝钗在屋里转了转,恰见紫鹃端出茶来道:“宝姑娘喝茶。”宝钗笑道:“近来你家姑娘又写了什么诗没有,拿来我读读。”紫鹃道:“我帮你找找。”便进了套间,不多时拿出诗稿来,递与宝钗。宝钗见那篇首写着“十独吟”,坐下反复沉吟,细看了半晌。只见黛玉抿着鬓角出来道:“紫鹃淘气的很,乱拿我的东西,没的叫姐姐看笑话。那是我闲日闷而不寐,聊成十律。”宝钗道:“倒不是笑话,作的可不错呢。可谓字字含情韵,句句呕心肝。”黛玉夺过来就要撕,被宝钗笑着夺去揣在袖里。黛玉笑道:“你又给我戴炭篓子。”便坐下问他家里近来可好,薛姨妈如何等等。宝钗笑着告诉了他,回头对紫鹃道:“这丫头天天也不经心,照顾的姑娘不周,怎么好多日子不来姑娘仍是未愈,病根儿怎么就去不了,成了个黄病秧子偎灶猫了,待我告诉你一个法子,你才知道。”要黛玉好生候着,因拉了紫鹃到院里细说。

黛玉笑了笑,仍到内间去了。紫鹃笑问宝钗道:“宝姑娘既有法子,快告诉我,姑娘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做奴才的看着也揪心。”宝钗道:“我听人家说,园子里有邪气入侵,好多促狭鬼暗地里害人,太太正是遇见促狭鬼才招祸了。我特特找一个算命的算了,说林姑娘的病也是被促狭鬼牵制的不能痊愈,何不请先生进来看看风水,驱驱鬼。林丫头的病可不就好了。”紫鹃听了心窍一动,笑道:“真真宝姑娘提醒的及时,可不就是促狭鬼闹的,多谢姑娘操心了,还得求姑娘带了那人来给我家小姐看看。若治好了病,我一辈子记着姑娘的恩情。”宝钗笑道:“谢什么,林丫头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这就回去叫先生过来。”

于是进屋和黛玉说了,黛玉也半信半疑,被紫鹃雪雁一番撺掇,心下也有些活动,便答应了。宝钗便回去请人。忽见麝月进来道:“姑娘在屋里吗,二爷托我来告诉个话儿。”黛玉忙请他进来细说。麝月道:“宝二爷听茗烟说在园子里看见宝姑娘了,不知又为何事,叫我过这边来问问。”黛玉道:“也没什么,不过日子久了,过来叙叙旧情。”紫鹃便告诉他宝钗要请先生为黛玉驱邪治病。麝月笑道:“宝姑娘竟懂的多,二爷知道了定是高兴。”便回怡红院去了,恰见贾政在门口训斥宝玉,忙垂手一边低首站了。

贾政肃色对麝月训道:“宝玉在屋里读书,做丫头的勿走开,多看着点,刚刚你又上那儿去了,莫非又是贪顽逛去了不成?”麝月低首说道:“奴婢不敢乱走,只是听见宝姑娘来了,要请算命的给林姑娘驱邪,二爷才叫我过去看看的。”贾政颇为吃惊道:“竟有此事?”因想起王夫人去岁在湖边被促狭鬼推入湖里,已是经了心,今儿又见麝月亦如是说,也不阻拦,只道:“也好,等先生来了,叫他过我这边来,我也请他看看风水。”麝月点头称是。

贾政又教了宝玉一番话就走了。宝玉催着麝月进屋,笑道:“宝姐姐竟是这么好,也关心林妹妹的病来了,过会子算命的来了,我问问他宝姐姐的姻缘如何。”麝月笑道:“人家的姻缘自有人家来问,你操的那门子心,仔细宝姑娘恼了,看你怎么收拾。”宝玉笑着不语,进里面坐着,麝月看着他读书。

且说宝钗约莫半天工夫才带了算命的进了大观园。一路遇见探春、李纨和几个丫头,忙笑着解释,说是为黛玉驱邪而来。探春心内诧异,笑道:“若是如此,必得一观。”因陪同李纨等一起往潇湘馆来。

宝钗边走边对张半仙道:“看看风水可以,但不可妄入房间冲撞了姑娘,我们这里规矩多,特叮嘱你。”张半仙笑道:“在下也见过世面,大户人家也去过,岂有不知规矩的,小姐尽可放心。”方进了潇湘馆。黛玉躲在屋内不出。张半仙先是四处转转,说这一处不妥,那一处方位不吉,听的几个丫头握口发笑,被李纨探春喝止住了。张半仙又要紫鹃端水净手,设下香案。一时紫鹃雪雁等安排了,张半仙燃香合掌道:“让我起出一课看看。”从那怀里掏出卦筒来,走到案前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手内摇着卦筒,口里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说着,将筒内的钱倒在盘内,笑道:“内情尽知。”宝钗、探春、李纨便问他详情。

张半仙道:“园里果有妖孽,待在下作法事驱邪逐妖。”正说着,忽见贾政、贾琏进来,宝钗、探春、李纨和众丫头忙一边恭敬站了。贾政道:“先生既然来了,先住两天,不管有没有,将各府都摆坛做做法事驱驱邪。”张半仙笑着称是。贾政便命贾琏到各处准备,贾琏答应着去了。这一二日张半仙在荣宁两府铺排起坛场,设了香花灯烛,摆了钟鼓法器,引来贾氏宗族子弟围了几层,都指手画脚看热闹。

贾珍、尤氏、凤姐都来看视。巧姐也大了,缠着平儿一同来看。只见张半仙煞有介事将剑指指画画了一回,说是已将妖邪收下,加上封条。一面又撤坛谢将,早出了一头汗。贾政催他道:“好了没有,折腾了半天,看你装神弄鬼的倒也好笑。”张半仙笑道:“好了,贵府公子乃衔玉而生,据在下看来,玉为土,与金相生,公子又名宝玉,须和相生之金匹配才妥,不可与木相配,因木克土,不吉也。”贾政便问其详。张半仙道:“公子名玉,不可找名中带木的匹配即可,须找带金的为佳。”贾政摇头笑道:“不好,宝玉为土,更不可找金了,人人都知土生金,土反吃了亏。不妥,不妥!既是宝玉为土,还找个名字中带玉的就妥了。都是玉,就没有相生相克了。宝玉乃一介伧俗之物,不要先生费心劳神了。”张半仙呆了半天道:“也是,在下就不多言了。”贾政叫人封了银子打发了他去了。宝钗、探春、李纨正在黛玉房内说笑,忽见紫鹃探了消息回来笑道:“老爷才和算命的说了,宝玉的玉与金不合适,还是要找名字里带玉的娶亲才妥当。”宝钗等不觉呆住了。李纨笑道:“好极了,玉玉相配,我等无话可说。”探春等都笑道:“正是,正是。”宝钗亦笑着道:“林姑娘的终身有靠了。”黛玉红了脸拿帕子往紫鹃头上打来,嗔道:“这丫头尽是多嘴,讨人嫌。”探春等都笑了起来。紫鹃笑道:“多谢宝姑娘请来的先生,说的灵验的很。”宝钗笑道:“要不请先生给紫鹃姑娘也算算姻缘?”紫鹃一撇嘴出去了,大家都笑了起来。宝钗便要告辞,黛玉探春等留他不住,送他往园子里来。

宝钗看见贾政和几个人远远的往那边去了,发怔看了半天也不言语。探春见他呆呆的望着那边,笑道:“园子里越发冷了,花儿也谢了,没以前好看了。”宝钗笑道:“可不是呢。”一时散去不提。

且说宝钗赶回家里,把门一关,歪在床上默不作声。莺儿掀帘子进来道:“姑娘,张半仙怎么说的。”宝钗道:“你出去罢,我身上不爽快。”莺儿见宝钗面有愠色,便退了出去。

刚至院内,就见金桂靠着门槛问薛蟠道:“大爷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敢是又想你的宝蟾心肝肉了?”薛蟠没好气道:“在外头不顺心,回来还要听你这臭婆娘絮叨调侃。”金桂道:“如今你们作法合伙儿欺负我,老娘连话也不叫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薛蟠道:“不过就不过,我这就写休书,你还回娘家去罢,省的闹心。”金桂哭道:“好啊,敢情你早想撵我走了。这个和我摔脸子,那个也说硬话气我。横竖也无人垂青目于我,越性大家闹起来,老娘二百年也不走。除非把我勒死了,不然老娘就和你们闹着过了。”宝蟾摔帘子气冲冲出来道:“少拿大拉硬屎唬人,我就是和你摔脸子说话了,我还咒着你遭雷殛(jí)快点蹬腿登仙呢,你敢拿我怎样?”说着上去和金桂扭做一团。

薛蟠熛(biāo)目气得去拉。却见薛姨妈儦(biāo)步气喘喘过来道:“还让不让人过了,都挺腰子起来,也难撕罗了,这里也不象个人家了,家反宅乱的,也不怕亲戚们听见笑话了,都混帐的很。”金桂一边撕扯一边哭道:“确是个混帐世界了,奴才左强蹾摔丧谤主子,也没有妻也没有妾,不如大家拼完了倒也干净。”薛姨妈明知劝不过,便叫儿子进他屋里去:“别拉了,随他们扞格厮闹去,一时也死不了人,你给我到屋里待着去。”薛蟠乖乖的回屋子里,外头仍是撕打不住。

薛姨妈进来道:“我早劝你别到那府里赌钱吃酒,你越发不听钤束了,全当作马棚风。”薛蟠道:“从今我再不去了,去了也没意思。那府里越来越寡淡了,吃的穿的顽的都大不如以前,奴才们的月钱也减了一半,谁还有多少闲钱去赌?连吃的都舍不得了。”薛姨妈叹道:“咱家的生意铺也不敢开了,幸喜还有些闲钱,你到外头看看,挑儿卖女的都挤满了街。老天一连几年不下雨,地里蝗虫满天飞,天天都有饿死的人。你也别往那府里去了,在家好好待着。”薛蟠道:“妹妹去那府里回来怎么说?”薛姨妈道:“你那肚子里也装不住个屁,告诉你了又瞎七搭八乱传。”薛蟠道:“啥话该说不该说我自有分寸,母亲太过虑了。”薛姨妈道:“你妹妹的亲事还没有谱,以后再说罢。”母子两个又叙了些家务事。

话说贾政叫人封了银子打发了张半仙走了。凤姐急忙赶来道:“人已走了吗?我正和琏二爷商议叫他看看巧姐的年庚八字,也算一算,怎么就去了。”贾政问道:“巧姐今年多大了?”凤姐道:“十三了,想说个好的,提早做打算。”贾政道:“等孝期满了再提亲不迟。”凤姐点头称是,于是往自己院子走去,只见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忙忙的走来,都笑道:“史姑娘的女婿真是一表人才,和史姑娘直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凤姐迎上去问道:“史姑娘来了吗,这会子在那儿呢?”几个人叽叽喳喳道:“可不是来了,都在宝二爷那里呢。”凤姐含笑不语,转身回房去了。

原来史湘云和夫君成婚已有年余,早嚷着要来看看众姐妹和宝玉。他夫婿拗不过他,陪他同来贾家探望,来时带了诸多礼物。凤姐命人收了,又预备了酒筵为二人掸尘。黛玉、探春、李纨、宝玉和众丫头在怡红院笑语喧哗,和史湘云说的好不热闹。宝玉见卫若蘭穿着赤色如意麒麟贴里云锦,束着玉色斑花长穗宫绛,足登黑缎尖翘朝靴。生的气度英武,丰姿俊雅,星目传神,魁梧潇洒,好个才貌佳郎,恰与湘云是佳偶妙对。又见卫若蘭志气不凡,快人快语,性情与湘云有几分相似,宝玉久闻卫若蘭既容仪伟丽,且少时敏智,决略(机)断(按:漏一字),不修小节,勇而有谋,府中室宇宏丽,家财丰积,自己倒成了愚陋而寡识之人,便和他聊叙多时,更觉此人言谈爽快,识见不俗。卫若蘭也喜宝玉待人真纯,只寥寥几句,两人遂成好友,一同到院子里谈笑。

李纨笑道:“怨不得枕霞妹子这般喜气盈腮,原来得了个如意仙郎。”湘云一副洋洋得意道:“这话我爱听,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你们若不服气,也得一个佳郎我瞧瞧。”黛玉笑道:“看把他兴的那狂样,说话倒也谔谔的可笑。”紫鹃一边笑道:“我们这里也有一个佳郎,是林姑娘的,比你那位也不差多少。”史湘云左右顾盼,道:“在那里,我看看。”李纨忙岔开道:“紫鹃敢是喝多了不成,怎么胡说起来。”黛玉笑着啐道:“你这蹄子在人跟前尽给主子添乱。还不回去坐好了。”大家都笑了起来。紫鹃也自觉失言,痴痴笑着走开了。

湘云摇着黛玉胳膊笑道:“好姐姐,想死我了,这回来非开个诗社不可。我还要和你们比比诗才。”黛玉笑道:“好容易见了就撒起娇来,小模样儿却也招人疼。好罢我疼你,明儿咱们就开一社,谁也不许逃。”李纨道:“这有何难,做的好不好都无关大碍,到时我胡乱写几行字就完事了。”探春湘云不觉笑了起来。史家同来的乳母抱着湘云的小儿子走来,长得乖巧可喜,众人急忙上前嬉笑夸赞,抚摸逗弄。

外面宝玉和卫若蘭谈意正浓,两个聊完家事又谈各人喜好。卫若蘭一提起擐(huàn)甲执兵、习武打拳便眉飞色舞的,听的宝玉索然无趣,面上却不肯显出,仍不停应和点头称是。卫若蘭便问宝玉可练弓否,闲了比比各人臂力眼力。宝玉笑道:“我们这里有个天香楼,时时有家人在那里奡(ào)健习射,不如我带你瞧瞧?”卫若蘭道:“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时。如今世道不兴,天灾人祸频出,战事不断,只恨不能食戎羌血,餐胡虏肉,为朝廷效力,日日守在家里倒挺憋屈。”宝玉道:“这不过是一时的不兴,将来战乱平定了就好了,咱又何必多虑。”卫若蘭正要作答,忽听湘云喊他们到屋里坐,两个不则声往房内来。

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磕着瓜子,说说笑笑,热闹非常。忽见麝月进来,笑着和各位施礼。宝玉道:“你刚去那了,本欲你去厨房里拿柳家的鏊子烙的五香脆粟饼,大伙儿小酌,这会子连个影子都不见。”麝月道:“这不回来了不是,才刚听茗烟说的街上都关门闭户的,一伙流民闯入衙门,嚷着要杀了当官的,说都快饿死光了,都乱着要造反。咱们待在府里还好,只是以后还怎么到外头买菜呢,真让人愁的慌。挂在廊上的羓肉也餲(ài)了,特来请二爷的示下,如何处置。”宝玉闻言不悦道:“小厮们抱怨多日没有吃到荤腥了,叫他们拿去罢。”史湘云道:“此番过来,沿途到处都是土干地裂,仿佛闹了旱魃,庄稼人都哭着伏地哀求老天降雨。”宝玉黛玉听了不则一声。众人亦有烦闷之感。半晌,麝月道:“邢姑娘刚才来找大太太借粮米,说没有闲钱了。”

宝玉细问方知邢岫烟年初和薛蝌完了婚,因家贫难捱,故和邢夫人借银。宝玉又问借到了没有。麝月答不出。卫若蘭、湘云、探春、李纨、黛玉都道:“咱们也帮帮他,出些银钱给他。”宝玉道:“正该如此,不过宝姑娘和薛姨妈、薛大哥怎么不帮?”麝月道:“依我想来也帮过,只是他家里天天吵闹,那两个怕是不愿意帮他。或是邢姑娘见他家里乱着,不敢上前,也不敢说。”大家都点首称是。晚间卫若蘭同宝玉都在怡红院安寝了。

且说宝玉一大早起来,却不见卫若蘭,漱洗完毕,便问麝月卫公子去那儿了,麝月说他一向早起习惯练功,到宁府天香楼射圃去了。

原来贾珍在天香楼一带设个圃场,专供子弟彍(guō)弩习武所用,贾蘭、贾蓉等人看见有个佩戴金麒麟的潇洒公子气度飘逸,英气逼人,同冯紫英大踏步过来取箭弯弓,身手矫捷,跨上骏马,握着鞥(ēng)绳,马儿疾驰绕弯子,卫若蘭拉弓放箭,一射一个准,众人都哄然叫妙,卫若蘭亦是意慊志得,那些子弟都纷纷打听其底细,俱是敬佩不已。宝玉赶来在一旁打量多时,不忍打搅,含笑看了一阵就先走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暮年哀聊发白头吟 金萱悲情洒儿女泪第八十五回 痴王孙传信牵奇缘 惭妙尼避情乘游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