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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睿宗旦被废为皇嗣,武则天正式在洛阳紫帐称制。她代天子颁发诏书,更改年号和皇旗的颜色,将东都洛阳改名为“神都”,将洛阳宫改称“太初宫”,并将衙门以官职的名称再度进行更改。
武则天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她看上去依然眉如新月,肌若冰雪。她在分封武氏亲族的同时,将大唐王室门阀一一贬往外地。她现在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此事,而不需要察看任何人的眼色。对眼下大权独揽的武后来说,她离登上皇位,君临天下只差一步之遥,但武后知道,要跨过这一步亦并非轻而易举。
光宅元年,武则天治下的大唐帝国似乎出现了吉祥和瑞的征兆。全国各地报来的祥瑞绿章被刻在青藤纸上不断送达宫廷,这些绿章的内容读来饶有趣味,比如,河南刺史的一道绿章声称,在河南丰县,有人发现了一棵九穗灵芝;在山西的汶水县,一群白鹊栖息在县城外的合欢树林中,三日不去,远远看去犹如皑皑白雪。最使武则天感兴趣的还是嵩阳县令樊文献上的一枚赤心瑞石。这些绿章既是天降祥瑞的吉兆,又是民心归附的重要信号。
到了光宅三年,英国公李世勣的孙子徐敬业在扬州发动兵变,绐一度祥隆的大唐王朝再次蒙上了一层阴影。
从这场叛乱的开始到最后平息,武则天始终没有将那些远在江南的书生放在眼里。在叛乱进行的过程中,她最为担心的似乎是另外一些事情。因此,当内侍上官婉儿将那篇扬州起兵的“讨武檄文”念给她听时,武则天的脸上仍不时地展露出笑容。
上官婉儿是诗人上官仪的孙女,现年二十一岁,七年前奉太后之命入内宫成为内侍。大太监魏安死后,她很快就成了武后的心腹之一。如累说魏安作为武后的谋士和帮手为她鞠躬尽瘁,那么现在上官婉儿所扮演的角色仅仅只是一个学生丽已。她对武则天的敬畏几近崇拜,武则天的智慧、性格和处理政事的作风无一不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对她日后的命运产生了重大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祖父上官仪的惨死作为一道年代久远的陈旧布景,已被她渐渐淡忘。
这篇讨武檄文措辞尖刻,字里行间对当今太后多有不恭,上官婉儿不得不时常停下来,察看一下武则天的脸色。武则天细细地玩着那枚赤心瑞石,含笑不语,她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当婉儿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躯何托”时,武则天忽然问道:
“此文出于何人之手?”
“据说是一个名叫骆宾王的人写的。”婉儿答道。
武则天将这句话又默念了一遍,然后叹息道:“此人文才盖世,未为本朝所用,当是宰相之过……”
接着,武则天站起身来,向上官婉儿问道:“婉儿,现徐敬业在扬州起兵,以你之见,我当如何处置此事?”
“当立即发兵平叛。”婉儿答道。
武则天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徐敬业此次谋反虽肇始于千里之外的扬州,但祸根却在朝中。”武则天若有所思地说道,“据我所知,在朝廷各部及地方州县,同情徐敬业的官员大有人在,我若仓促起兵征讨,这些人即便不敢为叛军内应,但亦会借故拖延,从而助长叛军气焰。另外,朝中也会有人利用叛乱大做文章,在归政一事上向我施加压力……”
“那太后准备怎么办呢?”
“若要平息叛乱,必须首先除掉内患。”武则天冷冷地答道。
第二天,武则天将中书令裴炎召到内宫的英贤殿,与他商量平息叛乱一事。早在中宗被废之时,武则天即对裴炎大为失望,近几个月来,这种失望情绪在武后的心中与日俱增,尤其是上个月,当武承嗣请求准许建立武氏七庙以追尊武氏宗族时,裴炎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太后说:太后既为国母,应当以无私仁德仪昭天下,祭祀宗族本为私事,为此而特建七庙似有不妥,自古以来,尊崇内戚往往导致国破家败,汉朝的吕后即是一例……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但裴炎将自己与吕后相提并论,却在武则天的心中留下了难以除去的刺痛。
现在,武后以平乱之事向裴炎问计,裴炎看来对自己所面临险恶处境并无太多的了解,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从叛军打出的‘匡复庐陵王’的旗号来看,徐敬业之乱概由皇帝年长而未能亲政所引起、以臣之见,若太后归政睿宗,徐敬业之乱不讨自平……”
武则天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一线青灰色。她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上官婉儿,不冷不热地对裴炎说:
“你的意见,我已知晓,你且退下,平叛之事尚要从长计议。”
诚惶诚恐的裴炎走后,武则天立即下令将其拘捕。随后,武则天召集朝廷重臣在贞元殿举行御前会议,商讨平叛方案。由于大臣们在会前就已知道了中书令裴炎被捕下狱的消息,因此御前会议很快就演变成了对裴炎一案的激烈争吵。
中书舍人李景谌赞同武后的意见,他认为裴炎有参与谋反的嫌疑,理当拘押审查。风阁侍郎胡元范、刘景先立即据理反驳。武则天静静地闲坐一旁,始终一言不发,以至于争吵愈加剧烈。
最后,武则天似乎感觉到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她便突然发话:
“裴炎谋反之心已久。我已掌握了确凿证据……只是目前不便公布而已……”
“若裴炎有谋反之心,那么臣等也同样有谋反之心了……”刘景先与胡元范看来已准备孤注一掷。
“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武后对左右侍卫使了个眼色,“还不给我拿下?!”
这天晚上,武则天和上官婉儿刚刚回到寝宫,即有侍从来报:“千金公主前来向太后问安……”
武则天此时已感疲惫之极,便吩咐侍从道:“我今天太累了,让大长公主明天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