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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我退了房,开车沿着通向老城的街道寻找能吃早餐的咖啡馆。这是新年的第一天,阳光格外明媚,但气温依旧很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街上也没有车辆。我沿着奥得河行驶,然后钻进老城的小巷。我看到一些喝醉的年轻人,衣衫不整地在街边走。毫无疑问,宿醉是开始新年的最佳方式。
我经过一家咖啡馆,进去喝了一杯浓缩咖啡,吃了一个羊角面包。透过窗户,我看见广场对面的花市只剩下一排空旷的货摊,阳光在彩色遮光棚上跳跃。
我想着下面的计划,赶回捷克的布尔诺,然后搭乘第二天的火车去萨尔茨堡。从地图上看,我可以走弗罗茨瓦夫-卡托维茨一线,然后经奥洛穆茨回布尔诺。这比我来时的路多了将近一百五十公里,但好处是全程高速。
车上的电台终于不再播放波兰语脱口秀,而是迪努·李帕蒂演奏的肖邦。新年第一天的早晨,大概也没人愿意跑出来喋喋不休。我跟着音乐拐上高速入口,被警察拦住了。
他冲我晃了晃手里的警棍,我把车窗摇下来。
“早上好。”我用并不标准的波兰语说。
他一愣,看了我一眼,没想到我是个外国人。他用波兰语解释着什么,然后拿出一个测酒精的仪器。这是我第一次在国外遇到查酒驾,不是在半夜,而是在早晨!我转而意识到,在这片热爱酒精的土地上,大概喝个通宵才算常态。
我希望我的血液中已经没有昨晚的伏特加了,至少不要在仪器上显示出来——但愿如此。
警察看了看测出的数字,晃了晃警棍,示意我可以走了。在我摇上车窗的瞬间,我听他用英语说了一句:“新年好!”
问候与道别,在匆匆一瞥间。
——辛波斯卡,《旅行挽歌》
我穿过大片的白桦林,看到一只小鹿在林中漫步。当然,一切很快就过去了。大部分时间,我面对的是近乎荒凉的风景。如果说开车是一种思考形式,那么它更接近冥想,不要求思想过于集中,而是鼓励思绪自由飘荡:回到布尔诺,我不打算再住玛丽亚家了。重逢让人尴尬,况且她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我,而我却不想被打动。
我知道,问题在我。
到达布尔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在昏暗的市区边缘看到一家亮着灯的旅馆。我把车停在门口,行李留在车上,便去敲门。门自动打开了,里面坐着一位大叔。他穿着棉坎肩,搓着手从电脑后面站起来,两撇浓密的小胡子随之颤动。
“还有房吗?”我问。
“有,跟我来。”他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
“喂喂,房间不在这里?”
“这里,满了,呃,别处,还有,嗯。”他操着破碎的英语,像一条哪里也无法抵达的坏公路。
我只好跟着他走出旅馆,在昏暗的巷子里左转右拐,最后来到一座没有亮灯的房子前。他摸索着钥匙,稀里哗啦,四周一片死寂。
“住在这儿?”我问。
“嗯,”旅馆大叔说,“和我一起住!”
我的脑海中本能地浮现出一幅和这位旅馆大叔共享一个房间的景象:当我半夜起身去洗手间时,正好和刚从厕所出来、穿着秋裤的大叔狭路相逢;他冲我嘿嘿一笑,说:“别尿歪了。”
门开了,楼梯看起来一尘不染。我硬着头皮,随旅馆大叔爬上阁楼,里面有简单的家具和两张床铺,天窗斜对着夜空。
“住这间房,如何?”
“那你呢?”我惴惴不安地问。
“这是我家,”旅馆大叔正色道,“我,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