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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在奥地利湖区游玩几天,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自驾。第二天一早,天气晴朗,一出旅馆大门,就看到雪山白帽子一样的尖顶。我沿着萨尔茨河走了一通,发现整座城市一尘不染。我走过漂亮的教堂和修道院,穿过行人不多的广场,然后跨过萨尔茨河上的大桥。
我在路边找了一家咖啡馆吃早餐,管伙计要来无线网密码,查看附近可以租车的地方。对于租车这件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相信在萨尔茨堡并非难事。果然,我发现附近就有一家连锁租车行,一辆全新的斯柯达日均租价二百六十元。
我办了手续,用信用卡支付了押金,开车上路。在附近的莫扎特故居,我停下远远看了看。尽管萨尔茨堡以莫扎特为荣,可莫扎特对这座城市却印象不佳。如今,莫扎特在奥地利居住过的地方,都被开辟成了博物馆,成为奥地利人的骄傲。只是严格来说,莫扎特是否算得上真正的奥地利人有待商榷。因为萨尔茨堡当时还不属于奥地利。成年以后,莫扎特大部分职业生涯是在维也纳度过的,但从风格上来讲,他是个真正的德意志作曲家,用剑桥《奥地利史》作者史蒂芬·贝莱尔的话说:“甚至比同样住在维也纳的贝多芬更像个德意志作曲家。”
那奥地利人应该把莫扎特当奥地利人纪念吗?“或许可以,”史蒂芬·贝莱尔认为,“如果他们秉承宏大的、开放的、包容的、世界主义的奥地利精神遗产的话。”在贝莱尔看来,莫扎特无疑是这种精神遗产的一部分,甚至堪称楷模。莫扎特很早就是个世界主义者:他是共济会成员,与伊曼纽尔·席卡内德一起宣扬启蒙的人道精神;他最喜欢的剧作家洛伦佐·达·彭特是个皈依天主教的犹太人,而这位前教士最后卒于纽约。
我开过莫扎特大桥,回到老城区,湛蓝的天空上飞翔着白色群鸟。我摇下车窗,微风袭来,可以感到风是从山里吹来的。老城区的房子被粉刷成不同颜色,围绕着山顶的城堡。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山顶的萨尔茨堡有点像布达拉宫。
回到旅馆,我拿了行李,沿着大街出城。我又经过昨晚吃饭的意大利餐馆,看到它大门紧闭,加油站也没有工作人员——奥地利的加油站都是自助的。
从后视镜里,我最后看了看这座城市,然后驶上起伏的山路。雪山就在眼前,路边是一些精致的农舍和村镇,很多房子被粉刷成嫩黄色,墙上装饰着紫红色的鲜花。
我先去沃尔夫冈湖,这是我从萨尔茨堡向东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大湖。公路拐了个弯,开始向山上攀登。过了不久,我的眼前出现一片明净的湖水,被积雪的山峰环绕着,湖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透过车窗,我能看见一座湖边小镇——那是圣吉尔根。
圣吉尔根干净、漂亮。也许是天气冷的原因,镇子里见不到什么当地人,只有零星几个游客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也有一座莫扎特故居,矗立在湖边,其实是莫扎特母亲诞生的地方。我沿故居转了一圈,看到一位穿着大衣散步的老人,还有一对夫妇站在无人的码头上,眺望对岸。
我穿过一片黄叶铺径的草地,看到一座小溜冰场。一位父亲正双手插在兜里,看女儿练习溜冰。女孩大概七八岁,粉色的棉帽子下面,露出几绺栗色的长发。
我发现莫扎特故居对面有一家餐厅,就走进去用餐。店主是位表情严肃的奥地利大妈,对我坚持一视同仁——使用德语。我找了个能看见故居的位子坐下,大妈送来菜单。这是家典型的德式乡村馆子,理所当然,菜单上只有寥寥几个菜。我点了肝丸汤、图林根烤肠配德式酸菜、土豆和一篮子新鲜面包。偶尔吃一次多肉的德国菜其实不坏,甚至可以说是大快朵颐,特别是当你抬头便可看见云雾缭绕的雪山时。面包也不错,微微带着发酵的酸味。
我一直觉得,从一个国家饮食的丰富程度中,可以看出这个国家封建时代的发展状况。一般来说,封建时代越发达的国家,饮食也越丰富,反之亦然。我一边吃着巨大的烤肠,一边想着中世纪的德国农民。与精致的罗马人和高卢人相比,日耳曼人长久以来被视为蛮族,这从德式菜肴中也可见一斑:所有配菜都是酸的,为的是帮你消化中间的那块肉。
我就着黄芥末,把烤肠和面包吃完,口渴得直想喝啤酒,但只能喝冰水。从德国巴伐利亚来的一家人也进来用餐,奥地利大妈和他们亲切攀谈。这里距巴伐利亚不远,一直是德意志文化的领地。奥匈帝国的皇后伊丽莎白,也是从巴伐利亚来的。
一战结束后,奥匈帝国解体,奥地利陷入巨大的灾难。很少有人相信,这个国家还能维持下去。据说,当时要求德奥合并的呼声很高,蒂罗尔和萨尔茨堡的全民公投几乎一致赞成与德国合并。1922年,以法国为首的协约国向奥地利政府提供了大笔贷款,帮助它渡过难关。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确保奥地利不会加入德国,防止一个更大的噩梦出现。
奥地利大妈给巴伐利亚一家人端上一盘巨大的烤猪肘。之后,我用德语叫她过来买单。我走出餐馆,开车离开圣吉尔根,沿沃尔夫冈湖北岸前往附近最大的镇子圣沃尔夫冈。这样,我几乎沿湖绕了半圈。
与圣吉尔根相比,圣沃尔夫冈的游人要多一些,镇里的店铺都成了纪念品商店。我看到一车中国来的旅行团,然后是一车韩国来的旅行团。我避开主路,走一条小路上山。等我爬到山顶,俯瞰小镇和湖水时,发现一家酒店正在眼皮底下。只见几个半裸的大妈正在露天泡泡池里对着雪山泡澡。我看了一会儿,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便又下山到镇上溜达了一圈。我发现圣沃尔夫冈确实开发得十分充分,因此也没什么必要过多停留。
我向哈尔施塔特湖进发。路边有不少观光平台。我不时停下来,眺望湖景。奥地利湖区全都有一种冷峻之美。开到半路,我突然决定在一个叫巴德格森的小镇过夜。小镇位于巴德伊舍和哈尔施塔特之间,被高高的雪山包围着,特劳恩河从镇中穿过。
开始,我的导航出了毛病,将我带到了一片覆盖积雪的荒地。地上结着冰,车轮使不上力量。等我好不容易从荒地里开出来,导航又从另一条路把我引回了这里。这片荒地在村子和森林的边缘,远处散落着几栋小房子。我看到一家的女主人刚好出门,就拦住她问这里是不是巴德格森。
“不是,”她看上去很惊讶,“巴德格森离这里还有很远一段路。”
我问她怎么走。她的英语不太好,但我大致明白我必须彻底抛弃导航,先回到大路上。我向她表示感谢,然后在荒地里勉强掉了头。我的确又开了很长一段路,小心翼翼地寻找路标。中途,我在一家加油站的超市买了些啤酒,准备晚上喝。然后我又向收银员打听了一下巴德格森。
“往前面走,不远了。”他愉快地说,“见桥右转。”
等我终于到达巴德格森时,夜幕已经降临。我跨过特劳恩河上的小桥,进入小镇。镇子不大,却有几座中世纪时期的教堂,矗立在夜色中。中心广场非常小,街角有家意大利餐馆,点着昏黄的灯火。
我住的旅馆在镇子边缘,是一栋传统的德式木房子。我踏着吱吱作响的台阶上楼,来到我的小房间。特劳恩河从旅馆后面流过,虽然关着窗子,但我整夜都可以听到河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