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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热了,外罩基本穿不住了,泥霞池的客人,都换上了汗衫。若是春秋时节,人们即使在外劳作了一天,身上也不觉得特别脏。可是到了夏天出汗多,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酸臭气,若是临睡前不洗个澡,真就觉得跟猪一样了。所以这时候,客人们似乎都变得大方起来了,舍得花上三块钱,站在莲蓬头下,让清水在身上激情四溢地迸射,畅快地沐浴。
小暖的活儿,比平时也就多了。几乎每个回来的人,都要扔给她一件汗衫,她坐在洗衣盆前,有时要洗到月亮升起。她忙完了一天的活儿,喜欢凑到电视机前,捶着腰站上一刻,随便看上几眼。这个时候,大家就爱逗她。
有人说:“小暖,怎么不见你娘家来人啊,他们不要你了吧?”
小暖说:“我爸死了,我妈给我弟弟看孩子呢,把手,出不来。我姐呢,她有风湿病,走不动。”
“那你弟呢?”
“他从春到秋都忙地里的活儿,冬天呢,还要到矿上挖煤,挣点零花钱,哪有工夫。”小暖说,“大贵死的那年,我弟来了。他不喜欢这儿,说是男人能和男人胡搞的地方,有什么好。”
“那你不想大贵啊?”人们问她。
小暖咬着嘴唇,眼里闪着泪花,不吭声。陈东见她难过,就岔开话题,说:“这个浴池的名字叫得怪啊,泥霞池,听说是你起的,什么意思啊?”
小暖瞥了陈东一眼,说:“你还算念过书?这意思还不明白?”
“我的书算是白念了,没考上大学嘛,要不能出来干这活儿吗?”陈东说。
“干这活儿怎么了?青苗!”小暖用手点了一下陈东的脑门,好像要给他这榆木脑袋开开窍似的,问他:“你说说,天上和地上最脏的东西是什么?”
陈东想了想,说:“地上最脏的是土,天上是没有脏东西的。”
“土?”小暖说,“算你说对了一半。你身上要是沾了土,是能拍打掉的。要是泥呢,就得洗了。所以,地上最脏的是泥!你又没上过天,怎么能说天上不脏?我打小就看出来了,天上也有脏东西,那就是早霞和晚霞。天本来干干净净的,它们一出来,就把天搞得混儿画儿的,你说,天上的霞脏不脏?”
陈东只好忍着笑,迸出一个字:“脏。”
小暖这才气顺了,说:“为什么叫这个名,不就明白了吗?”
陈东说:“可是你只能洗地上的泥,天上的霞你是洗不了的。”
“我是洗不了,可是我能让雨洗了它,让大风洗了它!”她气恼地说。
“这么说你属大龙的,能呼风唤雨了?”陈东实在憋不住,大笑起来。
小暖一跺脚,走了。但没有多久,她又来了。她手中抓着根水灵灵的黄瓜,吃得满屋清香,人们又拿院子中的树桩逗她。
金鱼眼说:“小暖,我要是那个树桩就好了,让你整天靠着,我就是累死也心甘。”
小暖眨巴着眼睛,很认真地说:“那就让人把你截断了,戳那儿一截,我试着靠靠。”
大家笑起来,没想到她脑子反应那么快。
陈东听师傅说过,院子里原本有棵枝繁叶茂的老榆树的,夏天时能撑起半个院子的阴凉。五年前的一个雷雨天,这棵树忽然遭了雷劈。宋师傅说,他睡到半夜,只听“喀嚓”一声响,窗户被震得直颤动,一道道白光在窗外飞舞,它们像蜡烛一样,将墙壁照得泛出阵阵亮光,睡在铺上的人都被惊醒了。暴雨声中,他们听见小暖的哭喊,知道出了事了,连忙从铺上爬起,打着伞来到院子。那棵老榆树已被雷劈断,倒伏在小暖住的耳房上,将屋顶的瓦砸碎了。小暖又惊又吓,打着寒战,哇哇直叫。她的婆婆冷冷地站在屋檐下,说是榆树断了,这是大贵借着雷公的手,把它取走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等雨停了把树挪开就是了。原来,大贵活着的时候,最爱这树了,他夏天坐在树下吃饭,抽烟;冬天靠着树,在飞雪中吹口琴。小暖跟大贵一样,也爱这树,她爱坐在树下奶孩子,洗衣服,择菜淘米,做针线活儿。当然,有的时候也在树下看看日光下翻飞的蝴蝶和夜晚时高悬的月亮。她听婆婆说大贵把树带走了,大叫着:“大贵,我守不着你个大活人了,守棵树你都不让,你这么快就投到狼胎里了吗!”她这番哭诉,把老板娘气坏了,她上去给了小暖一巴掌,骂她,你个小贱妇才会投到狼胎里呢!这一巴掌,让小暖止住了哭闹。暴雨过后,老板娘找来几个人,将北耳房屋顶的瓦修补上,然后把树锯成一段一段的,摞起来当烧柴。老板娘嫌那个树桩碍眼,想让人将它锯掉,可小暖说什么也不干,说是树桩连着根,没准儿哪个春天它会发芽呢,老板娘就依了她。这样,小暖洗衣服的时候,在疲累的时候,还能靠着它歇一歇。宋师傅说,最奇妙的是那摞榆木柴火,它们一旦进了炉膛,就会在火焰中噼啪噼啪地响个不休,好像谁在里面热烈地说着话。一到这时候,小暖就爱搬个板凳,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炉边。她的耳朵在火声中一颤一颤的,就像两片被秋风吹拂着的红叶。
小暖吃完了黄瓜,叹了口气。大家便又逗她,是不是想耿师傅了?问她跟耿师傅在一起时,为什么不用喝酒?小暖有些气恼,又有些害羞,她晃了晃身子,无言以对,情急之下,把黄瓜蒂塞进嘴里,只嚼了一下,就咧着嘴,大叫了一声:“苦。”这声“苦”,又招来一片笑声。小暖站直了,冷着脸,眼珠转来转去的,自认把每个笑她的人都白眼到了,这才一甩手走了。
陈东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老拿小暖喝酒的事开心,他问宋师傅。宋师傅说:“哪天她喝酒了,你就明白了。”
这天傍晚,小暖坐在院子里,一手抓着酱猪蹄,一手抓着酒瓶,坐在小板凳上,靠着树桩,有滋有味地吃喝着。她穿着一条水粉色的低胸露肩连衣裙,高高吊着马尾辫,出水芙蓉似的,看上去娇嫩可人。回到泥霞池的人,见她这般姿态,经过她身边时都吃吃地笑。老板娘很不喜欢这笑声,她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仰着头说:“没见过女人喝酒啊?有什么好笑的?”
陈东见小暖喝的是白酒,就问:“多少度啊?”
小暖把酒瓶递给陈东,让他自己看。
“哎呀,五十八度的高粱烧,你可真厉害!”陈东说,“我喝一瓶啤酒都晕!”
“青苗!”小暖轻蔑地说。
“那你能喝多少?半斤?”陈东问。
小暖摇了摇头。
“二三两?”陈东又问。
小暖很不屑地扫了陈东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便知道自己说少了,连忙改口说:“七八两?”
老板娘在陈东身后不耐烦地说:“别问了,她平平常常的也能喝一瓶。”
陈东叫了一声“天”,倒吸一口凉气。
小暖对老板娘说,她一个猪蹄不顶事,还想吃条鸡腿。老板娘用教训的口吻说:“你照照镜子去,看看自己这一身的肉,再这么个吃法,我看将来胖得连床都爬不上去了!”
小暖放下酒瓶,停止咀嚼,做出罢吃的样子,老板娘赶紧说:“好好,我给你上熟食铺买鸡腿去,你个冤家啊。”
老板娘买回鸡腿,天已黑了,小暖喝了多半瓶了。泥霞池的客人,似乎都不好意思在她喝酒时,把脏衣服丢给她,屋子里便散发着一股酸臭气。月亮升起的时候,小暖喝光了那瓶酒。她摇晃着,害了牙痛似的,哼哼着回房了。她屋子的窗帘,从早到晚都拉着。她进屋后没有开灯,因为窗户依然黑着。陈东以为她醉得睡着了。谁知过了半小时,从她的耳房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好像摔的不止一种东西。只听老板娘在院子中喊:“小暖,你又撒酒疯了?我看不叫人整治你的话,你是无法无天的!”说着,似乎在给什么人打电话,说:“又闹上了,婶子求你了,帮个忙吧,要不她能把房顶的瓦都揭了!”她这话,像是特意说给大家听的,因为她嗓门很大。
大约半小时后,院子里传来突突的脚步声。老板娘跟来人打着招呼,把他让进小暖的屋子。其实那时候,小暖已不闹了。
刀条脸躺在铺上,抽着烟卷说:“是、煤、煤老板!”
金鱼眼说:“你怎么知道?”
“妈、妈的,胖得、走、走道、抬、抬不起脚,能、是谁?”刀条脸说。
宋师傅说:“煤老板倒是好久不来了。”
“他这种人,钱多得能把自己埋了,哪里不能沾腥?”金鱼眼说。
陈东这才明白,小暖的屋子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板娘关上小暖的门,走进泥霞池。她看上去兴味十足,手中拈着一把明晃晃的钥匙。大家问她这是谁的钥匙。她不无得意地说:“我干儿子的汽车钥匙呀。瞧瞧,好车的钥匙到底不一样,多眼亮呀!”
“你有好几个干儿子,到底是哪一个啊?”一个绰号叫“五条”的人问她。
“能开好车的是谁?程天啊!”老板娘将钥匙揣进裤兜。
“程天?不就是那个胖墩儿——煤老板吗!”五条说。
“胖有什么不好?胖了富态!”老板娘说五条,“像你,五条细棍撑着个身子,轻飘飘的,没魂儿似的!”
大家笑起来。
五条奇瘦,是个油漆工。人们说他的身形特征就是,两条细腿加上两条细胳膊,再加上一个细脖子,因而叫他“五条”。
五条的嘴巴是不饶人的,他心平气和地对老板娘说:“我要是五条,那您这干儿子就得是‘五横’了!两条横腿、两条横胳膊,再加上个横着的脖子,不是‘五横’是什么?”
北方人一旦说谁胖,爱说“胖得快横着走了”。五条的说法,得到了大家的认同,都说他比喻得好。就这样,那厢的程天,稀里糊涂就得了个绰号。老板娘很不高兴,她拉下脸,但似乎又怕得罪大家,没话找话地东拉西扯着,从泥鳅的吃法说到臭虫的危害,从鸡蛋的价格又说到天气的反常,陈东觉得无聊,想出去转一转,刚走到门口,被老板娘拦住了:“小师傅,这么晚了出去干什么呀?要是碰上打劫的,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你来泥霞池日子短,不知道小菜街是不太平的,你问问那些老师傅就知道了!前年,有个劫匪窜到这街,用锤子敲碎了一个下夜班的男人的后脑勺,这人打那儿起就成了植物人,还在床上躺着呢!”
“你别吓唬他了。”宋师傅说,“还没到半夜,现在街上少不了人,让他转转去吧,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五条说:“就是,他一个孩子,还是个童男子吧?连小暖都叫他‘青苗’,他哪懂得去小暖那儿听窗呀,就让他出去吧!”说着,朝陈东挤了一下眼睛,好像在暗示他什么。
老板娘“哼”了一声,四溅着唾沫星子说:“这世道,十八岁以上的,哪还有童男子!”一闪身,让他出去了。
陈东来到院子,走到树桩下,借着从泥霞池溜出的灯光和隐约的月光,打量着那个树桩。树桩参差着,看来这树被劈时,很不情愿,做过撕心裂肺的挣扎。干枯的树桩大都是空心的,陈东把手伸进去,心想没准能掏出个鸟蛋什么的,然而他的手受到了阻隔,原来这树桩还是实心的。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它竟然不朽,说明它有着不死的根。
陈东感叹着,正要朝外走,忽然,从小暖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咿呀咿呀的叫声,是床在叫,好像它坏了,什么人正卖力地一锤锤地修理着。陈东胆怯地蹭到窗根,半蹲下。他听到了沉重的喘息声和热辣辣的呻吟声,这让他血流上涌,浑身燥热。在这声音中,他只觉得身下的伙伴一阵颤动,好像一个受了冤屈的莽撞的硬汉,非要冲出来,与谁决斗似的。陈东赶紧起身,朝外走去。泥霞池的人不知讲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背后,是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陈东出了院子,借着昏蒙的街灯,看见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停在门口,他便朝它的轮胎狠踹几脚,又朝挡风玻璃吐了口痰。这是辆奔驰,怪不得老板娘说它是好车呢。在这以前,他很喜欢奔驰的车标,它线条简洁,雄健俊朗,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今夜看它,却像一个浪荡女人在劈叉。他想掰下这个车标,但一想自己的手沾上它,等于抓了臭女人的腿,晦气,就走掉了。
陈东连穿过三条街,来到夜市中的烧烤大排档。他要了几串烤羊肉和烤鱿鱼,一瓶啤酒,坐下吃喝起来。街巷中车来人往,尘土飞扬。陈东耳边,一会儿响起店主殷勤的招呼声,一会儿是汽车的喇叭声,一会儿呢,又是食客中突然爆发出的笑声。这些声音,使黑夜变得明亮了。他落座时,心情还郁闷着,半瓶酒落肚,陈东舒畅了。那一刻,他如饥似渴地思念小桃酥。他想如果她坐在他面前,一定要想法子把她灌醉,然后拉她到僻静处,最好在一棵树下,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陈东想得热血沸腾时,宋师傅寻来了。他说:“我找了两条街,不见你人,吓了我一跳呢。没想到你这么自在,一个人又吃又喝的。”
“再来两瓶啤酒,烤二十串羊肉!”陈东豪迈地吩咐店主。
“师傅吃徒弟的,不仗义啊。”宋师傅笑微微地坐下来。
“那你还请我吃过鲇鱼炖茄子呢,不比这高级呀。”陈东打着嗝问,“五横走了吗?”
宋师傅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哈哈笑着说:“到底年轻人啊,记性真好!五横得了便宜,当然走了。这回你明白小暖一喝酒要做什么了吧?”
“那人开着奔驰,有钱啊。”陈东说,“是卖煤的?”
“啊,他在寒市经营着个煤炭公司,生意不错。泥霞池的小锅炉,一年四季烧的煤,都是他给的。”宋师傅说。
“白给?”陈东刚一问完,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噢,是拿小暖换。”
“所以说小暖开始时不乐意。”宋师傅说,“她那个闹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让她砸了。”
“后来怎么就顺从了?”陈东问。
宋师傅说:“小暖一年忙到头,最高兴的就是过年的时候,老板娘能给她千八百块钱,她好给锦葵的亲人每人买上一套新衣裳,打个包裹寄回去。小暖跟耿师傅说,她要是不从的话,老板娘说了,以后就不给她一分钱,年底时她别想着填乎家人了。老板娘还说,大贵是为她死的,她得让小贵受最好的教育,没钱,小贵就得从寄宿学校回来。这样,小暖就依了婆婆的。不过她依得委屈,一到这时候,就得喝上一瓶烧酒,吃上一堆肉,把自己灌醉。每次喝完酒,她都要摔东西。老板娘也乐意她摔,好有借口让人上门呐。她存了不少便宜的水杯、盘子和碗,小暖砸几件,她再添回去几件。”
新烤的羊肉串上来了,啤酒也启开了,宋师傅对着瓶嘴,一口气喝了半瓶,一抹嘴上的啤酒沫,叫了声:“爽!”然后对陈东说:“这老板娘,让小暖陪睡的,除了五横,还有管泥霞池这片的民警,电业局的收费员,自来水公司的一个副处长,你也明白,这些人跟泥霞池的生意都是有瓜葛的。所以,住在这儿的人,派出所基本是不查的,什么身份证暂住证的,没人要你的。要是逃犯住到这里,那就等于进了保险柜!你也别听老板娘唠叨什么浪费了水呀电呀的,这些费,在这儿差不离都是免了的!她把他们都认做干儿子,一到过年,好嘛,这个给她拿来半扇猪肉,那个给她两箱烧酒,另一个送来几坨带鱼,这老板娘,连年货也不用办了!他们来小暖这儿,她给望着风儿,不让我们出去。反正那事儿也快,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过去了。”宋师傅嘿嘿地笑。
陈东想起刚才小暖耳房传来的声音,恨恨地说:“我看小暖也不是什么好货,她好像乐意那样吧。”
“她不乐意又能怎样呢?”宋师傅说,“大贵的死,让她觉着对不住婆家,所以婆婆领谁来,她都得忍着。像五横这样的主儿,什么女人没见识过?可是怪了,他最得意的倒是小暖!”宋师傅想起了什么,忽然笑着说:“不过有一次小暖倒是不从的。老板娘腰椎不好,去中医院按摩,认识了个五十来岁的医生。有天晚上,老板娘把这医生领进小暖的屋子。那晚上小暖没喝酒,清醒得很,力气也大,嫌他身上一股中药味,说是自己没病,不需要捧个药罐子,把医生从床上给掀了下来!那人骨头也是糠了,跌折了三根肋骨,把我们给乐得啊——”
陈东也笑了,他轻声说:“小暖还是可爱的。”
“要是不可爱,耿师傅对她能那么好吗?”宋师傅说。
“你们老说耿师傅,怎么见不着他的影儿啊?”陈东拿起一串羊肉吃起来,与宋师傅说着知己的话,令他胃口大开。
宋师傅蹾了一下酒瓶,说:“耿师傅就是给这家啤酒厂运货的啊。”
陈东知道,这种“飞泉”牌啤酒,产自东旭,东旭的矿泉资源丰富,那里有两家大型矿泉水厂和一家啤酒厂。寒市是东旭的飞泉牌啤酒最大的消费地。
宋师傅也拿起一串羊肉,边吃边说:“耿师傅家是东旭的,他老婆是政府机关的打字员,人长得漂亮。在那么个小地方,人一漂亮,惦记的人就多了。耿师傅跟我说,有两个有实权的人都看上了他老婆,请她吃饭,给她送礼物。开始时她没想着背叛丈夫,时间长了,她也觉得自己的漂亮是资本,光用在耿师傅身上浪费了,就跟别人胡搞了。耿师傅说,他老婆跟着的两个男人在当地势力都很大,他几次起诉离婚,法院都以调解为主。因为那两个人都有老婆孩子,如果耿师傅的老婆成了单身,他们就不安全了。耿师傅离不了婚,一怒之下离开家,跑起运输,往寒市运啤酒。他干这活儿有三年了。他一来,就住在泥霞池,他疼小暖,小暖也爱他。耿师傅这两个月没来,把小暖想成了那样,谁看不出来?”
“那他干什么去了?”陈东问,“你们也没有电话联系?”
“住在这儿的人,互相是不留电话的啊。”宋师傅叹了口气,说,“这也算是泥霞池的规矩吧。每个人都像风一样,说来就来,说走也就走了。”
“耿师傅和小暖在一起,老板娘让吗?”陈东问。
“有什么不让的?”宋师傅说,“往老板娘腰包塞上钱就行。只是小暖跟耿师傅在一起时,不喝酒不吃肉,她只吃苹果,一吃就是五六个。”
“苹果。”陈东嘀咕一句,把余下的酒一口气干掉。他觉得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了,宋师傅的脑袋由一颗变成了两颗,酒瓶长出了好看的犄角,而那些肉串全都化做了一支支玫瑰。陈东哆哆嗦嗦地拉着宋师傅的手,哽咽地说:“师、师傅,醉、醉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