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传承温体仁衣钵的张至发和薛国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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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年(1637年)六月温体仁致仕后,明思宗将其他辅臣中位次居于首位的张至发擢为首辅,同时用枚卜之法点用吏部右侍郎刘宇亮、礼部右侍郎傅冠为礼部尚书,左佥都御史薛国观为礼部左侍郎,俱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

张至发是明思宗为打破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惯例,于崇祯八年(1635年)六月通过考试由外僚擢入内阁的,意在扩大人才的选拔范围。无奈他缺乏识别人才的目光,完全看走了眼。

张至发入阁后,一切听命于温体仁,很快就成为温体仁的亲信与同党。代温体仁出任首辅后,又传承温体仁的衣钵,执行没有温体仁的温体仁路线,排斥打击东林党人。福建漳浦人黄道周,字幼平,学贯古今,精天文历数皇极诸书。天启二年(1622年)中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为经筵展书官。他以文章风节闻名于世,严冷方刚,不谐流俗。按惯例,展书官进入经筵,必双膝跪地前行,他却独自用双脚行走,引来魏忠贤的侧目。不久,以母丧归里。崇祯二年(1629年)起复故官,进右中允。因连上三疏救钱龙锡,被明思宗连降三级,调任地方官。崇祯五年正月,因再次疏救钱龙锡,语刺周延儒、温体仁,被明思宗斥为民。九年起复故官,翌年进右谕德,掌司经局。当年冬,为太子选择东宫讲官,作为首辅的张至发,将黄道周摒弃不用。黄道周的同事项煜、杨廷麟为之鸣不平,要求将位置让给黄道周,张至发仍坚持不从。刑科左给事中冯元飙上疏指出:“道周至清无徒,忠足以动人主(指皇帝),惟不能得执政(指首辅)欢。”张至发愤极,连上两疏痛诋冯元飙,极力颂扬温体仁的“孤执”“不欺”。但是,明思宗不仅未予理睬,后来还将冯元飙擢为太常少卿,再改南京太仆寺卿,迁为通政使。张至发的这两个奏疏,又引来29岁的翰林院编修吴伟业的痛斥。他上疏说,温体仁学无经术,性习险诐,庇暱小人,护持悍党,首辅张至发却盛赞其美德,一曰“孤执”,一曰“不欺”。体仁当国,有唐世济、闵洪学、蔡奕琛、吴振缨之流参赞密谋,有陈履谦、张汉儒、陆文声之流为之驱除异己,哪里算得上孤执?体仁家窝藏巨盗,财产遍布苕溪(指其家乡湖州),幕僚中不乏亡命之徒,又怎么谈得上不欺?

接着,翰林院检讨杨士聪上疏揭发吏部尚书田维嘉贪赃枉法,卖官鬻爵。张至发见到奏疏,私自抄录一份偷偷送给田维嘉,让他预先做好申辩的准备。田维嘉恐慌不已,未等明思宗将杨士聪的奏疏批转给内阁,就抢先上疏为自己辩解。明思宗因此觉察到内阁有人给他暗通消息,下旨责其据实回奏。田维嘉隐瞒不住,只得如实交代。明思宗下令罢了他的官,从此也对张至发失去信任。随后,大理寺副曹荃揭发内阁中书黄应恩贪污受贿,又牵涉到张至发。张至发连疏为黄应恩辩解,请求调查核实。明思宗虽对张至发优旨褒答,但仍下令将黄应恩逮捕法办。张至发只好连上三疏,说自己有3条理由不适合担任首辅,请求辞职。崇祯十一年(1638年)四月,明思宗批准了他的辞职报告,理由是他的身体不佳,让他“回籍调理”。此事被当时人传为笑谈,说张至发是“遵旨患病”。

张至发担任内阁首辅不到一年即被罢官,接替其职位的孔贞运时间更短,为期不过两个月。代之而为首辅的是刘宇亮。

崇祯十一年(1638年)十一月,因清兵入掠,京师戒严,明思宗极度忧虑。刘宇亮自请督察军情,皇上大喜,即革除卢象昇总督宣、大、山西军务之职,命刘宇亮代之。明思宗将刘宇亮自请的“督察”改为“总督”,令他惶恐不安,因为他根本不懂军事,没有军事谋略与指挥才能,只得找辅臣薛国观与兵部尚书杨嗣昌商量,请他们奏明皇上,自己也上疏说明情况。明思宗于是更改谕旨,让卢象昇留任原职,而刘宇亮只负督察的使命。等刘宇亮到达保定,就得到卢象昇战殁的败报。过安平,哨探报告清兵将至,他与随行部卒个个大惊失色,急趋晋州以避之。不想,晋州知州陈弘绪闭门不纳,守城士兵亦歃血为盟,誓不开门延纳一兵一卒。刘宇亮大怒,发射令箭,要求尽快打开城门,否则将以军法惩处。陈弘绪传出话来,说督师之来为的是御敌,现在敌兵即将到来,奈何反而躲避呢?如果是粮草不继,请找地方官去要;如果想进城,恕不奉命!刘宇亮驰疏纠劾,明思宗下旨逮治陈弘绪。州民纷纷前往北京伏阙诉冤,有数千人表示愿以自身替代知州受罚。明思宗还是将陈弘绪削职调用,并因此怀疑刘宇亮没有认真办事,只会到处骚扰百姓,对他完全失去信任。

崇祯十二年(1639年)正月,刘宇亮抵达天津,见诸将消极避战,十分气愤,上疏纠劾。疏中涉及总兵刘光祚逼留不进的问题。内阁大学士薛国观正觊觎首辅之位,与兵部尚书杨嗣昌合谋构害刘宇亮,说他私自拟旨于军前处斩刘光祚。待谕旨下达,刘光祚刚好在武清打了个胜仗,刘宇亮便将刘光祚关进监狱,同时具疏乞请宽宥,接着上报武清的捷报。薛国观觉得机会来了,乃拟严旨,谴责刘宇亮前后的奏疏互相矛盾,下九卿科道议处。议处的结果,一致认为刘宇亮“玩弄国宪”,犯有“大不敬”之罪。刘宇亮上疏辩白,部议仍将他落职闲住。给事中陈启新、沈迅又落井下石,上疏请求予以重处,于是又改为削籍为民。二月,明思宗下旨,令其“戴罪图功,事平再议”。当了半年多首辅的刘宇亮,就这样被薛国观取代了。

《明史·薛国观传》说首辅温体仁垮台后,“张至发、孔贞运、刘宇亮继之,皆非帝意所属,故旋罢去。国观得志”。薛国观是陕西韩城人,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进士,授莱州推官。天启四年(1624年)擢户科给事中,对时政颇有建策。魏忠贤专权后,大力攻击东林党,他也紧跟着弹劾御史游士任、操江都御史熊明遇、保定巡抚张凤翔、兵部侍郎萧近高、刑部尚书乔允升等东林党人,不久升任兵科右给事中。魏忠贤遣宦官出镇监军,他又积极配合出镇太监疏纠东林人士,天启七年升至刑科都给事中。崇祯改元,薛国观立即来个大转弯,坚决反对阉党遗孽起用王化贞的主张。奉命往北镇祭医无闾(山名,亦作“医巫闾”,在今辽宁北镇县西,人呼为“广宁山”,主峰名“望海山”),返京后亟言关内外营伍虚耗、将吏侵克之弊,力荐满桂御边之才,受到明思宗的褒奖。陕西农民起义爆发后,薛国观又联合陕籍的京官,力请设防速剿,并追论阉党分子陕西巡抚乔应甲纳贿纵盗之罪。南京御史袁耀然上疏揭发薛国观天启年间依附阉党攻击东林的劣迹,他生怕遭到清算,上疏力诋吏科都给事中沈惟炳、兵科给事中许誉卿,从而得到温体仁的赏识,将他推荐给明思宗。他的官职也步步高升,至崇祯十年(1637年)八月被擢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

薛国观当上首辅后,正如《明史·薛国观传》所云,“一踵体仁所为,导帝以深刻”,全力推行没有温体仁的温体仁路线,庇护阉党余孽而仇恨东林、复社人士,但他的才智不及温体仁,伪装的手段更比温体仁差得远。温体仁表面上还装做不接受贿赂,而他则公开贪污受贿,无所不为。

其时贪风炽盛,这是让明思宗深感头疼的问题。有一天,明思宗宴请薛国观,谈及朝士贪婪之情,薛国观说这是厂卫不得人的缘故,如果厂卫得人,他们哪敢如此放肆!在旁侍候的东厂太监王德化吓得汗流浃背,此后便派人专门伺察他的阴私秽行。这时候,正好薛国观因重用内阁中书王陛彦而厌恶中书周国兴、杨余洪,诬告周、杨两人以泄漏诏旨而招权牟利,导致两人被逮下诏狱,最后被施以廷杖而毙于殿廷之上。其家人愤极,秘密搜集薛国观通贿的证据,向东厂告发。接着,周、杨两家又怂恿史蕴的奴仆出面,状告薛国观吞没史蕴寄存银子的事。

史華是北直隶保定府清苑(今河北保定)人,身为御史却毫无德行,善于结纳宦官而成为王永光的死党。后巡按淮、扬,搜刮库存的赃罚银十几万两,装入自己的腰包;做巡盐御史,又掩取前任官员张锡命的贮库银20余万两。后以少卿家居。翰林院检讨杨士聪揭发吏部尚书田维嘉接受周汝弼8000两银子,让他做延绥巡抚,史華起着中介作用。扬士聪还揭发史華盗取盐课的事。明思宗叫史蕴交代问题。他遂上疏攻讦杨士聪,并请敕命淮、扬监督宦官杨显名查核上奏。不久,原巡盐御史张锡命的儿子张沆又上疏弹劾史華,给事中张焜芳也上疏证实史蕴侵吞盐课有据,并揭发他曾勒索富户于承祖万两银子。史蕖慌了手脚,忙派家人携带重金去买通管理盐课账册的黠吏,令其涂改账册,以掩盖其侵盗行为。明思宗极为生气,剥夺他的官职。史蕴急带几万两银子入京,找到薛国观府邸,与之暗中密谋,上疏诬告张焜芳和他的弟弟张炳芳、张炜芳。当时阁臣多数庇护史蕖,准备拟旨严惩张氏三兄弟。明思宗没有同意,只剥夺张焜芳的官职,令其听候审讯。稍后,淮、扬的监督宦官杨显名上报查核盐课的结果,虽极力为史蕴辩解,但最终无法隐瞒丢失6万两盐课的事实,史垫也终于被关进大牢。此时正值战事频繁,此案拖了很长时间未能了结,史垫最终瘐死狱中。京城的百姓议论纷纷,传言史蕴带到京城的几万两银子,都被薛国观侵吞。史蕴的奴仆又出面告发,印证了这个事实。薛国观拼命辩解,说所谓史蕴的赃银是党人的诬陷,但明思宗怎能相信呢?

东厂太监王化贞所掌握的周国兴、杨余洪家人告发薛国观通贿的证据,以及史整奴仆告发其侵吞史整赃款的事实,使明思宗对薛国观的宠信开始发生动摇。接着发生的一件事,又进一步激怒明思宗。当时明思宗正为财政入不敷出而发愁,薛国观建议用“借助”的办法来解决,说在外的臣僚由他负责,但在内的勋戚非皇上独断不可,并举明神宗生母孝定太后的侄孙武清侯李国瑞为例,说如果他能带个好头,其他皇亲国戚就能慷慨解囊。于是薛国观代皇上拟旨向武清侯家借助40万两银子。戚畹们知道,所谓“借助”,其实就是捐献,谁都不愿往外拿钱。李国瑞就迫其庶兄李国臣拿钱,李国臣很生气,诡称父亲有家财40万两,我应该分得一半,愿意全部献出充作军资。明思宗开始没有答应,但薛国观坚持必须借助40万两,否则将勒期严追。有的戚畹建议李国瑞装穷,他果然藏匿家财,拆毁宅第,将一些盆盆罐罐和杂物摆到大街上变卖,以示家无余财。明思宗非常生气,下旨剥夺李国瑞的侯爵,年老体衰的李国瑞因此惊悸而死。有关衙门仍未停止追逼,皇亲国戚惊恐不已,人人自危。恰好明思宗宠爱的田贵妃所生的皇五子朱慈焕生病,戚畹们便通过宫中太监、宫妾制造谣言,说明神宗生母孝定太后已成为九莲华菩萨,在天上责怪皇上刻薄外戚,诸皇子尽当夭折,并将降神于皇五子。不久,皇五子果然死去。明思宗大为恐惧,急忙敕封李国瑞7岁的儿子李存善为武清侯,将李家上交的金银全部退还。明思宗因此深恨薛国观,准备等待时机狠狠地整治他一顿。

时机终于到来了。行人司的官员、复社成员吴昌时与薛国观素来不和,到了考选之时,担心薛国观从中作梗,派门人求见薛国观。薛国观答应考选时将他拟为第一,当得吏科给事中,但事后却只授予礼部主事之职。吴昌时受此戏弄,决心进行报复。他找好友、东厂理刑官吴道正密谋,揭发在家服丧的侍郎蔡奕琛向薛国观行贿。明思宗得到消息,进一步加深了对薛国观的疑忌。

崇祯十三年(1640年)六月,督师杨嗣昌陈奏军情,明思宗令阁臣草拟谕旨。薛国观拟旨以进,明思宗很不满意,大发脾气,命五府、九卿、科道官议处之。执掌五军都督府的魏国公徐允祯、吏部尚书傅永淳等人没有摸透皇上的心思,从轻议处,请令薛国观致仕或闲住。明思宗认为处分太轻,科道官必然会站出来纠举。出乎他预料的是,只有在五府、九卿、科道官的议决书上署名的给事中袁恺上疏批评傅永淳徇私,同时稍带指责一下薛国观藐视、妒嫉的过错。明思宗很不高兴,将他的奏疏狠狠地摔在地上,骂道,这算什么纠疏!下令剥夺薛国观的官职,放归故里。

尽管明思宗按照部议,将薛国观从轻发落,但满肚子的火气并未全消。薛国观却不知收敛,离京时竟将多年聚敛的金银财宝装上大车,排成一支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大街之上,招摇过市。东厂侦知后,立即报告明思宗,并派人至薛国观的府邸逮捕薛国观的亲信王陛彦,严加审讯。王陛彦招出薛国观招摇通贿的事实,牵连到傅永淳、蔡奕琛和通政使李庚辰、刑部主事朱永佑等11人。明思宗命将王陛彦关进诏狱惩治。接着,给事中杨恺再次上疏,揭发薛国观纳贿诸事,并牵连傅永淳、蔡奕琛。薛国观上疏力辩,攻击杨恺受吴昌时的指使。到十月,明思宗认为薛国观受贿有据,命将王陛彦处死,遣使逮捕薛国观。第二年七月,薛国观被逮至京。明思宗已决定将他处死,因此没有将他关进大牢,而是令其待命外邸,他因而认为自己不至于被处死。八月初八日晚上,监刑官来到门前,他还在鼾睡之中。被叫醒后,看到来人都穿着浅红色的衣裳,知是监刑官,这才蹶然叹曰:“吾死矣!”急忙找帽子,慌忙之中摸到一顶奴仆的帽子戴在头上,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接旨。听来人宣读“赐死”的诏书完毕,连连顿首,口中竟然发不出声,半天才说出句“吴昌时杀我!”随后遵旨悬梁自缢。第二天,使者回宫上报监刑过程。又过一天,明思宗才许其家人收殓。明代的辅臣被处死者,自嘉靖时的夏言起,薛国观是第二个。随后,司法部门没收薛国观赃款9000两、田地600亩、故宅1座。


第七章 周延儒的复出与赐死第二节 复社的崛起与周延儒的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