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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宠辱不惊,身心兼修
肆消除分别心,宠辱随风飘
很多人都向往“宠辱不惊”的境界,但很多人认为自己达不到。为什么达不到?因为,大家心里都有一种对贵的向往,比如我们非常在乎的尊严。尊严是好东西,但好东西同样会束缚人心。当你很在乎尊严时,有人侮辱你,侵犯、干预、否定你的尊严,你就会怒火中烧。生气对自己不好,既对身体不好,也会让自己失态,也可能让你做出不能挽回的事。所以,希望自己有权威、有威信、尊贵、高贵、富贵,都是很正常的心理,甚至有些人提升自己的修养,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但我们还是强调要破除它。
如何破除它呢?首先要了解它的本质。
贵是什么?贵是地位、权威和敬仰,富仅仅是财富,两者不是同一个东西。就算你得到了财富,也不代表你就变得高贵了。
比如很多煤老板,他们非常富有,但他们没有社会地位;很多屠户也非常有钱,他们也没有地位。还有很多暴发户,他们也很富有,但他们同样没有社会地位。社会接受他们的挥霍和消费,但并不在乎他们。张飞和关羽在遇到刘备之前,都是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张飞是屠夫,杀猪的,关羽也干苦力。他们的武功再好,也没有地位。那么刘备呢?刘备没钱,但刘备是皇叔,他有地位,有影响力,有号召力,受人尊重。所以,他虽然不富,但他贵。好多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花很多钱来搞慈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赢得社会的尊重,让自己变得贵。
但事实上,执著贵跟执著身体是一样的,都是大患。在修道之中,它是必须破除的。
我在《无死的金刚心》中写过几个成就者,他们的最后一关都是对“贵”的破除。比如琼波浪觉,他曾是本波的法主,司卡史德就把他卖到神庙,去服侍那些神婢(也就是另一种风尘女子)神庙里还有个叫巴普的人,是个看破红尘放弃王位、专心修道的国王,他的上师卢伊巴让他到神庙里去做仆人,也是为了破除他的贵执。所有曾经拥有很高地位的人,很容易执著贵。为了破除这个贵执,他们的上师会用很多常人不太接受的方式,比如让他们做妓女的仆人,服侍妓女的起居饮食,甚至做皮条客,为妓女们找客人。而卢伊巴自己也曾是国王,他的最后一关也是破执尊贵,就会有净垢分别心,喜欢美食,不喜欢肮脏食物。所以,他专吃别人丢掉不要的鱼肠来对治。当然,他的吃不是一般人的吃,而是安住在空性境界中吃,慢慢地消除自己的净垢分别心,消除自己对贵的执著。这样坚持了十二年,他才证得了大手印究竟成就。他就是把贵和身都当成了生命中的大患,用对待灾祸的心来对待它们。在佛教中,这样的故事非常多。
如果他们不愿破除贵执,能成就吗?不能。这种人是修不了道的。不能忍辱的人都修不了道。因为,只要有人挑战他的“道”,他就会“若惊”,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很难入道。他只有破除自己的这种心理障碍,让自己和光同尘,像大地一样,藏污纳垢也没关系,被所有人踩在脚下也没关系,什么都能接受,才可能证得成就。
我经常谈到一个例子。过去,有个批评家总是批评我,在一般人看来,他的有些话甚至是恶意的,但我仍然对他很好,面对他的批评时,我总是心平气和。他就说,雪漠的姿态很好。我告诉他,我不是姿态好,我并不认为你在批评我,也永远不觉得你在侮辱我,你只是说你自己的看法而已,这是老天赋予你的权利。至于他说啥,我听听就好,说我好也罢,说我不好也罢,都很正常。我的小说是一个客观存在,从我写出它的那一天起,它就变成独立于我的一种存在了,不同的人面对它时,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就算他们的感受不好,也很正常。
对于我本人,也一直是这样,有人说好,也有人说坏。但我不在乎,我并不觉得自己受辱了。因为我不执著贵,我没有那种希望别人不要欺负我、不要凌辱的想法。有分别心,才会有这种想法。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些人活下来了,有些人自杀了。为什么?因为有些人看得破,有些人看不破。看不破的人心中都有一种贵执,他们容忍不了不公平的待遇,就要用死亡来维护自己的高贵和清白。但他们一死,他们的家人就会痛苦,爱他们的人也会痛苦,他们再也不能继续为世界做贡献了。比如傅雷,我尊重他,也尊重他的高贵,但我始终觉得,要是他活着,能多为世界翻译几本好书,或许会比他死去更好。一切都会过去的。到了现在,没有任何人记得、在乎那时人们怎么看他,人们只记得他翻译的那些书。他为世界贡献了一种自己对那些大师的理解。所以,他的死虽然保存了他的高贵,也确实很感人,还变成了“傅雷”这个名字的一部分,但我对此还是有些遗憾。
我向往的,是佛教所提倡的自由:无一物可以干预、可以摧毁的自由。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高贵。我在《西夏咒》中,写过一个乞丐,那个乞丐坐在凉州街头,风餐露宿。但是,当我买来蛋糕、放在他面前时,他却说,拿开,那是我睡觉的地方。他一直没有碰我给他的食物。在我眼中,他是凉州城最高贵的人。他有点像孟子说的贫贱不能移,他并没有因为生活的困窘,而失去尊严。
我很欣赏古人的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这就是一种很好的生活态度。宠也罢,辱也罢,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吃惊、意外的,任它来者自来,去者自去。同样道理,有钱也很好,没钱也很好,都不要紧,因为我们吃不了多少东西,用不了多少东西,东西太多,还要不断地送人,或是扔掉,否则家里没地方放,搬家的时候也很麻烦。这就是物累。没必要为了这种太多就会变成物累的东西,浪费我们的生命。闲下来,就看看庭前的花开花落,听听风声鸟鸣,看看月亮太阳,看看天上飘来荡去的白云,多么逍遥惬意。甚至朋友也是这样,朋友太多,你没时间应酬,不主动来往还会得罪朋友,让大家不开心。所以,朋友去也罢,留也罢,都随他们。没必要执著。不如“静对古书寻乐趣,闲观云物会天机”,静静地在读书中寻找乐趣,看天边的云忽而卷过去,忽而卷过来,让自己的心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很多人在这一点上都做得很好。比如有个傅大士,他过去很有钱,后来他想修道,就把所有家产都沉到江里去了。当然,他这样也不好,如果想破除对财富的执著,他可以把财产分给老百姓,做些慈善也行,直接沉到江里,固然不用牵累他的心,但也有些浪费。
还有一个孙不二,她家很有钱,人也长得非常美,王重阳给她传了法之后,她就想离开家,到外面去修道。但她怕到了外面,会因为长得太美被浪荡子欺负,就烧了一锅滚油,再倒下一碗冷水,结果滚油炸了她一脸,她马上就毁容了,变得奇丑无比。然后,她就扮成一个老乞婆,远离家乡,远离老公,住在一个非常破烂的土屋,苦修多年,修成了阳神。这时,她借神通之力,发现过去的老公、现在的师兄马钰还在经营家业,整天待在是非堆里,处理各种琐事,修道也成了做样子。他之所以修不进去,是因为有太多的牵挂,他的家业太大了,他放不下。孙不二看他这样,就劝他说,你看我都修成了,你还在折腾什么呢?还是放下家产,专心修道去吧!这时,马钰才把财产都散掉,专门修道。当他放下一切之后,过了几年也修成了。他就是全真七子中的马丹阳,丹阳真人。
所以,成道前拥有太多的财富,会影响修道的。
对贵的依恋也会影响修道。所以,我们要超越人间荣辱,安心于对真理的实践。哪怕别人叫我们做牛、叫我们做马,也不要紧,心不为所动。富贵也罢,荣耀也罢,屈辱也罢,潦倒也罢,都不在乎,都不动心。得时不得意,失时不气馁,光明来了就是光明,灰尘来了就是灰尘,那么,总有一天,在污泥中也能长出自己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