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老子的心事:雪煮《道德经》 >
- 第一辑 >
- 第十九章 探寻绝学无忧的秘密
陆从零到零的哲学
为什么儒家的观点跟道家产生了那么大的冲突呢?因为,道家的世界观跟儒家不一样。比如,老子认为,无是世界的本源,一切都源于无,最后又归于无。他说得有道理吗?有道理。这个“无”,指的是不可能存在一个不变的本体。佛家也这么认为,佛家称之为空性。
无也叫“无常”,无常就是永恒的变化。万物永远都在变化,你抓不住一切,无法让任何东西不发生变化。无中生有、有生于无,就是这个意思。它不是零中生出一来,而是零归于零。海德格尔就说过,所有哲学都是从零到零。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一切都是从不存在到存在,然后再到不存在,如果不存在是零,那么世界就是从零到零,哲学也是从零到零,万物都是从零到零。任何人都无法创造一个不坏的事物。大家想想,有什么不坏呢?什么不是一个“生老病死”的过程呢?既然有“成住”,就必然有“坏空”,这个是永恒的结局,任何存在都改变不了。没有的,可能慢慢就有了,有了之后,又会慢慢发展,有一天进入衰败的过程,然后一天天走向坏灭。就像人的生命一样。零背后的省略号不管多长,其结尾都仍然是零,不会有任何意外。世界就是这样。
所以,老子不要那么多人为的东西,他只追求自然而然地走完那个过程,完成整个人生,顺应因缘,随缘任运,不要用欲望去干预它,让生命自己去演一出戏。不要折腾。老子老是强调一个观点:不要折腾。换成道家的语言,就是“道法自然”,一切都生于自然,归于自然,过程也是自然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就是最好的。
前几次回老家,一见到母亲,母亲就会跟我诉苦,因为即使现在农民自己种地,仍然没有自由。因为政府要你种什么,你就得种什么。政府忽而让他们种果树,忽而又让他们砍掉果树;忽而让他们种这个,忽而让他们种那个;忽而让他们打井,忽而又让他们填井。这一任领导折腾上一阵子,下一任领导又折腾上一阵子,每个领导都有自己的折腾,老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所以,每次见到母亲,母亲都非常痛苦。要是家乡的政府也有广东政府的觉悟,向服务型政府发展,那该多好啊!
很多时候,世界观决定了一个人的哲学体系。老子是这样,孔子也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这样。当老子认为世界是一个从无归于无的过程时,他就不会执著途中的那些东西;当孔子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很实在时,他就会执著地想要实现某种东西;当政府觉得自己只是在为人民服务,它就不会折腾老百姓;当另一个政府觉得自己有某种权威,它就会干预老百姓的生活。你放眼整个世界,放眼古今,就会发现世界实在太热闹了,各种存在都在喧嚣着。它们都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归于空寂。
人类也是这样。人类一直在发展科学技术,有些科学技术是造福人类的,但有些科学技术在慢慢地毁灭人类。人类诸多的折腾,无数的干预,都在让结果变得更加糟糕,最近这几十年、近百年来,人类的努力已经把地球破坏到不成样子了。天灾频繁。人类的寿命不知道已经少了多少岁了。非常恐怖。
老子时代也是这样。当然,那时折腾世界的不是科学,而是人类的欲望和战争。社会非常动荡,“智者”永远在折腾,战乱导致老百姓流离失所,各种哲学和主张也让人无所适从。
赵匡胤建立宋朝的时候,旁边还有几个国家,包括李后主统治的南唐,还有陈后主的陈国。这些国家的老百姓本来活得很好,但赵匡胤心里不舒服,老想把这几个国家给灭掉。为什么?因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意思是,自己的睡床旁边,怎么容得下另一个人在那儿睡觉呢?这个鼾睡的“他人”,指的就是邻国。所以,赵匡胤就发动战争,把这几个国家都给灭掉了。
这一点欧洲比中国好,欧洲没有这种思想和观点,法国旁边也有很多小国,但他不会觉得旁边有几个国家,他觉得不舒服,然后就把人家给灭了。欧洲有无数个小国家,有时,你一天可以穿越好几个国家。在过去的中国,这是不可思议的。中国的国君可能想不明白,你为啥不把它们都灭了,统一你的霸业啊?中国文化中就有这种霸道的内容,它属于一种政治智慧、政治哲学,它让中国的统治者总想把别人灭了,自己拥有更大的疆土。所以,中国的政治格局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西方则是共存。古时候,希腊有无数的城邦,大家一直和平共处。这就是因为文化不一样。所以,老子非常反感中国那些所谓的“智者”和“圣人”,他认为,就是这些人让中国民族陷入了巨大的灾难。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时的智者和圣人就是干这个的,他们必须这么活着,如果没有战争,没有纠纷,没有争斗的话,就没有他们存在的意义了。所以,必须存在这样一种政治哲学,也就是各种伪诈的、假仁假义的、贴满各种标签的思想和流派,大家斗来斗去,折腾来折腾去,让老百姓无所适从。现在也还是这样,虽然不再流行古时候的那种战争哲学,但仍然流行一种追名逐利、投机取巧的哲学,教你如何成功,用身价有多少个亿衡量你的成就和价值。这样的东西,是老子非常反感的。
不过,过去的中国文化虽然有它不完美的地方,有个地方却非常好,就是对道的认可。老祖宗有一句话,我们老说,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生命有多长没关系,只要能证得智慧,证得大道,就算立刻就死去也没关系。在那个时候,只要你是个有智慧的人,全社会都会尊重你。比如刚才说的嵇康,他虽然是中散大夫,但人们崇拜的是“竹林七贤”之一的他,他在遭到小人陷害时,不过是山野里的一个铁匠,打铁度日,终日逍逍遥遥,根本不问政事。钟会之所以陷害他,是因为钟会慕名去找他,却被他冷落了,于是钟会怀恨在心,逮到个机会,就把嵇康给害死了。不过,钟会虽然害死了嵇康,却也从另一个层面成就了嵇康——他突显了嵇康的人格魅力,也让嵇康有了一个诗意的落幕。虽然嵇康的落幕没有苏格拉底那么震撼人心,没有耶稣殉难那么悲壮,没有释迦牟尼和密勒日巴那么感人,也会让人觉得这个人也不错。
庄子也是如此,庄子只是一个漆园吏,后来还是个卖草鞋的。在我们这个时代,不会有任何人关注他。但这个人在那个时代居然名满天下,连楚庄公都派人送厚礼给他,请他当相国,辅佐自己。现在看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你能想象,将来的某一天,国家领导会到苦力堆里迎请某位贤圣,请他当我们国家的总理吗?所以,哪个时代就有哪个时代的故事。更有趣的是,这个卖草鞋的人拒绝了楚庄公的邀请,但全社会都敬仰他、尊重他。在今天这个时代,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老子为我们提供的精神营养实在太丰富了,足以让我们感受到一个质朴和谐的世界,感受到一种不破坏自然、不破坏和谐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