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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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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日头爷才偏西,白福就悄悄对引弟说,走,引弟,爹领你玩去。于是,引弟就像麻雀儿一样跳了,边跳,边拍小手。她想,可能是妈把她长大后挣钱的事告诉给爹了,爹一高兴,才领她去玩。她想问妈,可妈妈给爹打发到乡上的大商店里买东西去了。引弟很羞。她想,妈真是个漏嘴子,盛不住个话。臭妈妈,以后,再也不给你说心里话了,臭妈妈。
但引弟还是很高兴跟爹去玩。
天很冷。阴洼里还有雪,白白的。引弟很喜欢雪,很喜欢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喜欢和妈妈堆个雪人,再插个胡萝卜当鼻子。那个鼻子好长呀,逗得妈妈咯咯地笑。妈就揪住引弟的鼻子,说:“长——长——”妈也想把引弟的鼻子也拉那么长。一开始,引弟吓坏了,老照镜子,总怕长个怪怪的长鼻子。一夜,鼻子真长了,哎呀,老长老长,怕有大白杨树那么长了,一头儿还活了似的,一蹿一蹿不停地长。她吓坏了,就吱吱哇哇地叫。妈妈叫醒了她。哎呀,原来是个梦。第二天,给奶奶一喧,奶奶就说,别听那个妖精的话。奶奶老在背地里骂妈“妖精”,可引弟也没给妈说过。引弟想,我才不当漏嘴子呢。
引弟想,爹想和我玩啥呢?当然,最好是打雪仗了。一下雪,引弟就和村里娃儿打雪仗。团个雪球,扔过去,啪——就开花了。那时,引弟的小手就冻红了,小脸也红了。一出气,嘴里就冒烟,一股子烟,又一股子烟,可像爷爷抽烟了。有时,引弟就举个木棍儿,学爷爷抽烟,她猫了腰,咳嗽几声,啪——吹出一股子白气,再啪——吹出一股子白气,逗得爷爷哈哈笑。
阴洼里的雪很薄,堆不成雪人,看来也打不成雪仗。但引弟还是很高兴,不管咋说,总是和爹在一起。可爹,为啥总是木着脸呢。走一阵,叹口气,走一阵,又叹。引弟想,爹为啥不像妈妈那样笑呢?妈妈笑起来像引弟,有时还抱了肚子,满炕滚呢。可爹就没这样笑过。妈好开玩笑,爹就恼。一恼,妈就唱:“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妈老唱,老唱。后来,连引弟都会唱了。
“引弟,爹好不?”白福忽然发问。
引弟仰了小脸,望爹。爹奇怪地望她。爹从来没这样望过她。她想,爹咋这样问呢?还用得着问吗?爹当然好,哪有不好的爹呀?爹打也罢,骂也罢,总是爹。奶奶不是老说,打折骨头还连个筋丝儿呢,就说:“当然好呀。”
“恨爹不?”爹又问。爹仍然那样奇怪地望她,眼窝里湿湿的,像是哭了。
引弟晃晃脑袋,想:爹为啥这样问呢?是不是妈又当漏嘴子了?上回,爹打妈,引弟就对妈说她恨爹。臭妈妈,你为啥老当漏嘴子呢?就说:“恨过的。那次,你用牛鞭打妈妈。妈妈身上,尽是血口子,一道一道的。吓死我了。爹,以后,不要打妈了。妈老偷偷哭呢。你气了,打我,用巴掌扇尻蛋子,美美地打。尻蛋子上软肉多,打不坏。别处,不行。一打坏,可没人给你挣钱了。”引弟差点要说出像双福舅舅那样挣大钱的话了,好容易才忍住了。
“好,丫头。爹答应你,以后,不打你妈了。可有时,爹也忍不住,爹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了,就这么个炒麦子脾气,忍不住。可爹的心好。……丫头,你信不?爹的心好。”
“爹当然心好。不好,咋能当爹爹?”引弟奶腥呵呵地说,“妈妈说,把我养这么大,可不容易哩。妈妈说,刚生下,像个精肚老鼠儿呢。怪,我咋像精肚老鼠儿呢?我不相信那个臭妈妈的话,谁叫她是个漏嘴子呢。”
白福却忽地捂了脸,蹲在一个沙丘上——不知不觉间,他们已靠近沙窝了。白福的肩头抽动着,好久。
引弟吓坏了:“爹,你怎么了?怎么了?爹——爹——”
白福却忽地站起来了,眼窝湿了。他使劲擦,却越擦越多,脸上水哗哗了。
“爹——你怎么了?”引弟带哭声了。
“打了……个虫子,眼睛里。”白福说。
“哎呀,那可难受了。上回,我也打了一个。哎呀,那个涩呀,那个酸呀,眼泪一股子一股子淌。妈用舌头舔呀,舔呀,才好了。爹,舌头一舔,绵绵的,真舒服。来,爹,我给你舔。”引弟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妈妈说,把嘴里不干净的吐净了,才能舔。来,爹,一舔,就不难受了。”
“不,不了。”白福说。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好容易才站住。“引弟,想不想玩了?不想玩的话,就跟爹回家。”
“玩呀。爹,咋不见虫子呀?”
“那东西,夏里才有。”
“多会儿等到夏里呢?顺爷爷说,老鼠吃虫子,狐子吃老鼠,人又打狐子。爹,人为啥要打狐子呀,狐子多好。”
“好个啥呀?那玩意儿,害人精。……想玩的话,那就来吧,爹背你。”白福的脸又黑了。
白福见引弟的小脸蛋红了,就脱下棉衣,裹住引弟身子,背起她,大步流星地走进沙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