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培多克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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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心论攻击感官,唯物论攻击灵性。前者什么都解释,就是不解释物质,后者除了精神,什么都说。要综合这种各对一半的说法,必须找出若干能中和结构与成长、物质与精神的动态原则。阿那克萨哥拉从宇宙的“精神”中探求此种原则,而恩培多克勒则在促进进化的自然本能中去寻找。

这一位阿克拉加斯地方的多才多艺的哲学家,于马拉松战役那年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在酷爱马赛的环境中成长,不像是在哲学方面有出息的人。他曾经跟毕达哥拉斯派学过一阵子,但由于他年少气盛,揭露了该派的若干神秘理论而被开除。他对于轮回之说非常认真,而且充满着诗一般的感情宣布说:“前生前世我曾经是一个青年、一个少女、一棵花树、一只小鸟,噢!对了,曾经是一尾默默无声在深海里游泳的鱼。”他强烈反对以动物为食物,他认为这是同类相残的行为,因为谁知道这些动物不是由人类转变而来?他相信,所有人都曾经为神,但是因为犯了某些猥亵而粗暴的罪过,而被贬谪为人。他在他的灵魂里感觉出自己生前神圣的本质。“从荣耀,从无限幸福中,我现在沦落地球与凡人同浮沉!”由于他相信自己由神降生,他足履金鞋,身着紫袍,头戴桂冠,他在同胞面前自谦为“阿波罗的宠儿”,在朋友面前他才承认自己是神。他宣称具有超自然的力量,举行神秘仪式,而且以念咒祈求从另一个世界获知人类命运的秘密。他以念咒替人治病,而且治愈了很多人的病,全城有一半人相信他的话。事实上他是一名对医学颇多贡献、具有修养及善于心理治疗的医生。他是一名杰出的演说家。“他‘发明’了修辞原则,”亚里士多德说,“并将其传授高尔吉亚,高尔吉亚又将其贩卖于雅典。”他是一名工程师,曾用抽干沼泽地及改变河道的方法,使塞里奴斯人免受疫疠的侵袭。他是一名勇敢的政治家,他自己虽然是一名贵族,却领导群众起来反对贵族政治,拒绝独裁统治,而且设立了一个温和的民族政体。他是一名诗人,他所写的《论自然》与《论净化》(On Purifications)诗篇非常优美,被亚里士多德与罗马公元前1世纪政治兼哲学家西塞罗列入第一流诗人之林,而卢克莱修更以模仿他的诗来表示对他的推崇。“当他参加奥林匹克运动大会,”第欧根尼叙述说,“他成为大家注目的对象,所以用不着说,没有人能够和他相提并论。”或许,他确实是一个神。

他所遗留下来的470行诗只能让我们概略知道他的哲学。他是一名折中主义者,而且发现每一学派中都有其哲学义理。他反对巴门尼德的完全抹杀感官论,而且认为每一官能都是“致知的途径”。知觉是由于从物体上面散发出的分子落在感官的“细孔”(pores)中所形成,因此,太阳光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射到我们。黑夜是因为地球遮住太阳光所致。万物皆由“四行”——空气、火、水、土——所组成。推动“四行”的有两种基本力量,即吸引与排斥,“爱”与“恨”。由于这两种力量永无休止地结合与分离“四行”,产生了世界的万物与历史。当“爱”或结合的力量占优势,物质变为植物,而有机体则渐渐进化为更高级的形态。正如同轮回将所有灵魂编织成同一类传记学,因此,对于自然来说物种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别。例如:“毛发、树叶、鸟毛与鳞片都是属于同一类东西。”自然产生每一种器官与形态,“爱”将它们结合在一起,有时候结合成为畸形物,因不能适应而毁灭,有时候则结合成有机体,能繁殖自己及适应生存的环境。所有较高级的品种都是由低级的品种进化而来。起先两性在同一体内,而后他们分开,渴望着与对方结合在一起。[1]与这一种进化程序相对立的是破坏的程序,“恨”或离析力量用破坏的程序,摧毁“爱”所建造的复杂组织。渐渐的,有机体与星球又慢慢地恢复到越来越原始的形态,一直到万物又合并成为太初的混沌一团。这一些进化与腐化的交互过程在部分或整体中,永无止境地进行着,结合与分离、“爱”与“恨”、善与恶这两股力量,在生与死的广瀚的宇宙韵律中彼此斗争及谋取平衡。斯宾塞的哲学即源于此!

上帝在这一程序中居于什么地位他未曾说明,因为在恩培多克勒的作品中很难区分事实与隐喻,哲学与诗。有时候他把神看做天体的本身,有时候看做所有生命中的生命或精神中的精神,但是他知道我们永远不能对基本与原始创造力量形成一个适当的观念。“我们无法使上帝接近我们,让我们眼睛能看见,手能触摸到他……因为他身体上面没有人形的头部,肩膀底下没有胳膊。他既没有脚、膝,也没有任何毛发部分,都没有。他只有心灵,神圣而不可名状的心灵,以其迅捷的思想划过整个宇宙。”最后,恩培多克勒用一段富有哲理的老生常谈为其结论:

生长人类肢体中的力量是软弱而有限的,种种忧患降临在他们身上,而钝挫其思想,其劳碌的生命对死亡来说是短暂的。于是他们消逝了,像一阵烟升空而去,他们所梦想、所知道的只是各人飘荡在世界中所际遇到的一点点。然而他们都自我吹嘘已知道了全部。狂妄的蠢物!不论那是什么,非眼所能见,非耳所能闻,亦非人类的心灵所能想象。

他到了晚年时更明显地成为传道者与预言者,醉心于灵魂再生论,恳求他的同胞洗涤使他们从上天贬降下来的罪恶。深具释迦牟尼、毕达哥拉斯及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的思想,他警告人类应该禁绝婚姻、生育、琐务。当雅典于公元前415年围困西那库斯时,恩培多克勒尽其所能地协助西那库斯人抵抗,因此,触怒了极端仇视西那库斯的阿克拉加斯人。被其故城所逐后,他流亡希腊大陆,有人说他死于麦加拉。但是根据第欧根尼的说法,希波勃特(Hippobotus)曾告诉人,恩培多克勒将一名濒临死亡边缘的妇女救活后,在这一名妇女的庆生宴上突然失踪。据传说他曾跳进西西里岛埃基纳火山口,这样他死后可以不留痕迹,因而证明他的神性。但是火行(elemental fire)败露了他,火将他的铜鞋喷了出来,遗留在火山口的边缘上,像是明白表示他是凡人的标志。


[1]柏拉图在这里可能盗用阿里斯托芬在《饮酒谈天》中所说的话。


唯物论者诡辩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