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葡萄牙开创商业革命(1300—1517)
小小的葡萄牙除了一道海岸之外,别无天然之利可言,但凭其赤勇与锲而不舍之进取精神,在这一时期也跻身为欧洲最强最富的国家之列。于1139年建立为一王国,其政府、语言与文化在最受爱戴的国君“劳动者”迪尼斯(Diniz the Laborer)统治下,确立规模。这位国君身兼行政家、改革家、建造家、教育家、艺术奖掖者以及文学与爱情的高明实践者。他的儿子阿方索四世(Affonso IV),历经几次谋杀,转而成熟为一仁慈国君。这一王朝与英国日增的贸易,使得两国政治和睦,直至今日。阿方索为巩固自己与新兴的卡斯蒂尔一种谨慎的同盟关系,乃催促儿子彼德罗(Pedro)迎娶唐娜·科斯坦莎·马努埃尔(Donna Costanza Manuel)。彼德罗虽然遵照父命迎娶,但仍继续爱着本身也是皇家世系的可人儿勒涅斯·德卡斯特罗·科斯坦莎(Inés de Castro.Costanza)。唐娜死后,勒涅斯就成了彼德罗第二度外交婚姻的一道障碍(1355年),遂被谋杀。卡摩安兹(Camoёns)这位葡萄牙的弥尔顿(John Milton,译按:英国大诗人,《失乐园》的作者),在《葡萄牙》(The Lusiads)这篇民族的史诗里,重述这段有名的浪漫史:
谋杀者的爪牙狰狞地向着勒涅斯……
他们污腥的剑使她皎洁的酥胸染上了血迹……
在狂怒中,血染红了他们自己,
犹待来袭的任何复仇,亦未神圣。
两年后彼德罗继承王位,为报此一仇恨,他谋杀了谋杀者,掘出爱人尸体,冠以王后,旋以皇家礼仪重葬。他由于浸润在这一悲剧中,因而统治严苛。
另一段比较平常的浪漫史,扰乱了他继承者的统治。斐尔南多一世(Fernando I)昏头昏脑地醉心于庞贝多(Pombeiro)侯爵夫人莉奥诺拉(Leonora),他废除与卡斯蒂尔一位公主的婚约,完全不顾她健在的丈夫与愤慨的教会之反对,而与莉奥诺拉结婚。斐尔南多死后(1383年),莉奥诺拉成为摄政,立女儿比阿特丽丝(Beatriz)为女王,并将她许给卡斯蒂尔的约翰一世(John I)。人民眼见葡萄牙即将成为卡斯蒂尔之属地而群起叛变;科英布拉(Coimbra)的议会乃宣布王位应由选举产生,他们因而选上彼德罗与勒涅斯的儿子约翰(John)为王。卡斯蒂尔着手以武力拥立比阿特丽丝。约翰即时编组一支军队,从英格兰借来500名弓箭手,于1385年8月14日在阿尔茹巴罗塔(Aljubarrota)地方击败了卡斯蒂尔人,这一天成为他们的独立日,现在每年仍都庆祝。
“约翰大帝”于是开启了48年的统治与维系宝座达两个世纪之久的王朝——亚维兹(Aviz)王朝。政府重新组织,法律与司法加以改革,葡萄牙语成为官方语言,而其文学也于此时展开。像西班牙一样,这里的学者也一直使用拉丁文到18世纪为止。然而,瓦斯科·达洛贝拉(Vasco da Lobeira)却用葡语写下一篇名为阿马蒂斯·达高拉(Amadís da Gaula)的骑士传奇(1400年)。这篇传奇在翻译后成为欧美最流行的俗世书刊。约翰一世在巴塔尔哈(Batalha)所建造,用以纪念阿尔茹巴罗塔“战役”的维多利亚圣玛利亚(Santa Maria da Victoria)大教堂,骄傲地表现了民族艺术;米兰的天主教堂在大小上,足以相比,而巴黎的圣母院在拱壁与尖塔的精细辉煌上,也堪与媲美。1436年,另增辟一间设计高雅、装饰富丽的小教堂,以收容这位“杂种国王”的遗物。
儿子们使他光彩起来。杜亚特(Duarte)——即爱德华(Edward)——继承他,将国家治理得几乎同样完善;彼德罗厘定法律,“航海家亨利”(Henrique-Henry the Navigator)开启了行将改变整个世界地图的商业革命。约翰一世从摩尔人夺取休达(Ceuta)港后(1415年),便留下这位21岁的亨利担当直布罗陀海峡这一战略据点的总督。这位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受到回教徒对于廷巴克图(Timbuktu)、塞内加尔(Senegal)以及西非海岸可能拥有的黄金、象牙与奴隶这一记叙所煽动,于是决定探勘该地带,并予并入葡萄牙版图。他手下提到的塞内加尔河(the Senegal River),可能东通尼罗河源及基督教的阿比西尼亚(Abyssinia)。一条起自大西洋,越过非洲,到达红海——因而东通印度的水道,行将开辟。意大利对东方贸易的垄断,将告瓦解。葡萄牙因而也将成为一个强权国家。被征服的地区可能皈依基督教,非洲回教国将会在南北两个侧面受到基督教国家之攻击,基督徒在地中海上之航行,也将获得保障。亨利似乎未曾想起环绕非洲的一条航路,但这却成为他在工作上的一种历史性成就。
1420年左右,他在坐落于葡萄牙与欧洲西南方尖端的萨格里什(Sagres),建立了一所非正式的野地学校,以传授航海的知识。40年来,他与包括犹太及回教天文学家及制图家在内的助手,搜集并研究水手与旅游者的记叙,同时派遣配上帆、桨及30到60名人员的脆弱船只,驶入险恶的海洋。亨利的一位船长重新发现了(1418年)70年前热那亚人所发现、旋又忘却的马代拉(Madeira)。葡萄牙殖民者现在发展其资源,该地的糖及其他产品不久即抵过殖民之花费,葡萄牙政府因而乐于提供亨利航海探险之基金。后者注意到了1351年一张意大利地图所标示的亚速尔群岛(the Azores),于是委派卡夫拉尔(Gonzalo Cabral)前往探勘,结果大功告成。在1432年到1444年间,这些海上珠宝都一一并入葡萄牙版图。
但最吸引亨利者,却是非洲。加泰罗尼亚与葡萄牙的航海家,曾经沿着西海岸南航900英里,直到博哈多尔(Bojador,1341—1346年)。然而,那儿庞大大陆之西向突入大西洋,却直使水手寒心,不敢再向南航行。他们偷偷地回欧洲,借口遇到种种恐怖的土著,海里的盐厚得犁都犁不开。他们同时扬言道,凡通过博哈多尔的任何基督徒,都会变为黑人。吉利亚内斯(Gilianes)船长也以相似的借口于1433年回到了萨格里什。亨利再度命令他出航,嘱咐他带回有关这一险恶的岬角以南陆地与海洋的详细报告。吉利亚内斯不敢抗命,终于抵达了博哈多尔之外150英里的地方(1435年),他震惊地发现了赤道地区茂密的植物,根据亚里士多德与托勒密(Claudius Ptolemy)的说法,在那种焚炙的太阳底下,只有沙漠才能存在。6年之后,特里斯唐(Nuno Tristao)更下航到了布朗角(Cape Blanco),带回了一些强壮的黑人,立刻予以受洗并使之成为奴隶,封建领主让他们在葡萄牙的农场上工作。亨利辛劳航海的第一个主要结果,便是非洲贩奴的形成。财富源源而来,亨利的船只名义上为探察并使土著皈依基督教,但实际上乃在捞取黄金、象牙与奴隶。兰萨罗特(Lanzarote)船长于1444年带回165名“黧黑的摩尔人”,用以耕耘带有军事色彩的耶稣会团之土地。一位同代的葡萄牙人描述捕捉这些“黧黑的摩尔人”的情形说:
我们的人员一面大喊“圣地亚哥(Sant'Iago)!圣乔治(San Jorge)!葡萄牙!”一面扑向他们,杀的杀,捕的捕。你在那里可能看到母亲紧抓着孩子,丈夫紧抓着妻子,每人尽速逃命。有些跳入海洋,有些想藏在棚舍的角落里;更有一些人把孩子藏在矮树丛底下,而被我们的人员搜出。最后,我们的主上帝带给大家一份应得的报酬,使我们的人员在那天获得胜利。为了补偿对主效劳的一切辛苦,他们掳走了165名男女、孩子,死者不计其数。
到1448年为止,有900名以上的非洲黑奴被带到了葡萄牙。我们得补充说,北非的回教徒在发展贩奴事业上,尚比基督徒早,而非洲的黑人酋长本身也以象牙与黄金向葡萄牙人购买黑奴。对于会吃人的人而言,人类不啻是件商品。
1445年,狄亚斯(Diniz Dias)抵达了名为佛得角(Cape Verde)的肥沃岬角;1446年,兰萨罗特探察了塞内加尔河河口;1456年阿尔韦斯·达·卡·达莫斯托(Alvise da Ca Da Mosto)发现了佛得角群岛。同年,亨利王子逝世,但这一事业由于他所带来的刺激以及经济收入而继续发展。若昂·达桑塔伦(Joao da Santarem)越过赤道(1471年),迪奥戈考(DiogoCao)抵达刚果河(1484年)。最后,在亨利首次探险半个世纪以后,狄亚斯(Bartholomeu Dias)一路与暴风雨及船难搏斗,终于绕过了非洲的最南端(1486年)。他高兴地发现现在可以向东航行了,印度直躺在前面,似乎伸手可得,但他疲惫的部下却迫使他回航。他哀悼打破他部下精神的那些险恶海面,同时把最南端的这一岬角称为折磨岬(Cabo Tormentoso)。约翰二世(John Ⅱ)眼见印度就在这一转弯处,于是重予命名为好望角(Cape of Good Hope)。
狄亚斯与国王有生之年均未目睹一条通往印度之水道——这一鼓舞全葡萄牙梦境之实现。1497年,曼努埃尔国王忌妒哥伦布带给西班牙之荣耀与财富,因而委派达·伽马航绕非洲到印度。这位28岁的船长因受暴风雨所迫而采取了迂回路线,经过137天航行了大约5 000英里左右方才抵达好望角,然后再历经百次的危险与动乱,178天与4 500英里的航行,终于抵达了卡利卡特(Calicut)——这一亚洲东西、南北贸易的辐辏中心之一。他于1498年5月20日停泊该处,自里斯本(Lisbon)出航算起,为时达10个月12天之久。他登陆后立刻被视为海盗而遭逮捕,几乎处斩。但凭其惊人的勇气与演说,他打消了印度人的嫌疑与回教徒的忌妒,为葡萄牙人赢得通商许可,装上满船的胡椒、姜、肉桂、丁香、豆蔻与珠宝,而于8月29日离开卡利卡特,经过一年艰难的航行,最后返抵里斯本。葡萄牙人终于发现了一条通往印度的航线,取代了先经埃及或阿拉伯或波斯,再经意大利这条辗转花费、需索通行税的海、陆路线。长达一个世纪之久的经济成果,对欧洲来说,较美洲的发现,更为重要。
西班牙的航海家尚还纠缠在加勒比海(Caribbean)假定的印度群岛之际,葡萄牙人便因已发现了真正的印度而洋洋自得。直到1500年,他们罕曾想起另外尝试一条西向的航道。然而就在那年,喀夫拉尔(Pedro Alvarez Cabral)于经由非洲通往印度的航行中,遭暴风吹离了航道,无意间发现了巴西。同年,加斯帕(Gaspar Corte-Real)再度发现了拉布拉多(Labrador)。1503年,韦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扬起葡萄牙的旗帜,探勘布拉他河(Rio Plata)与巴拉奎。1506年,达库尼亚(Tristao da Cunha)发现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一座南大西洋岛屿。然而,葡萄牙的政治家眼见巴西无利益可图,另一方面,从印度载回的每一船货却大大中饱了皇室的财库以及商人和航海家的钱袋。
由于商业需要不间歇的军事保护,葡萄牙政府因而全面控制了这门新兴的贸易。回教徒早已在印度各据点建立商业;有些印度的权责也加入抵御葡萄牙人入侵的行列;贸易与战争,金钱与血液,而今在这场范围极广的商业革命中混而为一。1509年,阿尔布开克(Affonso de Albuquerque)担任葡属印度的首任总督。他对回教徒与印度教徒接二连三地发动战役,夺取并稳固了阿拉伯海岸的亚丁(Aden)与荷莫兹(Hormuz),印度的果阿(Goa)以及马来半岛的马六甲(Malacca)。他从马六甲载回100万杜卡特(银币)价值的战利品。葡萄牙经过如此武装之后,一跃而为150年间欧洲与印度、东印度群岛之间的贸易主人。葡萄牙商人东进到摩鹿加群岛(the Moluccas)(1512年),欣见这些香料群岛(Spice Islands)的豆蔻、肉桂与丁香比印度的还要便宜而有味道。阿尔布开克仍未餍足,他率领着20艘船只进入红海,向阿比西尼亚的基督教国王建议,合力挖通尼罗河到红海的运河,使河水改道,使整片回教埃及变为沙漠。后因骚动阿尔布开克被召回果阿,结果在1515年死于该地。翌年,科埃略(Duarte Coelho)为葡萄牙打通交趾支那(Cochin China)与暹罗之贸易。1517年,费尔南·佩雷斯·德安德拉德(Fernao Peres de Andrade)与广州及北京建立了商业关系。
葡萄牙帝国——头一个现代帝国主义国家——现在在世界上幅员最广,只有西班牙在美洲各地所建立的帝国差堪比拟。里斯本成了首富之区,其水域停泊着来自远地的各类船只。北欧商人现在在那里,而非在威尼斯抑或热那亚,以最低价格购得货品。意大利为丧失东方贸易的垄断权而哀悼不已。在一个世代里先后受到哥伦布、达·伽马与路德致命打击的意大利文艺复兴,于是逐渐凋萎,而位居公海统帅的葡萄牙与西班牙,转而领导着大西洋各国的繁荣滋长。
文学与艺术也沐浴在新的光辉灿烂之中。费尔南·洛佩斯(Fernao Lopes)以20年的时间(1434—1454年)写下长篇巨幅的《编年史》(Cronacas),他以生动的叙述、有力的刻画描写葡萄牙的故事,足以与弗鲁瓦萨尔相匹敌。维桑特(Gil Vicente)为皇室写小剧本并为群众节宴写剧本(约在1500年),从而开创葡萄牙的戏剧。葡萄牙画派师法佛兰德斯,但也发展出自己的气质与特性。努诺·贡萨尔维斯(Nuno Goncalves)为圣·文森特(St.Vincent)修道院所画的沉郁连板画,与曼泰尼亚·安德里亚(Andrea Mantegna),同时几乎与埃克兄弟(the Van Eycks)相匹敌:六块嵌板,在透视与轮廓上,是早期艺术家的代表作,但55幅画像——其中最好的是航海家亨利的画像——却刻画入微,具有写实力量。“幸运者”曼努埃尔王为了纪念达·伽马的胜利航行,乃委任建筑家若昂·德卡斯蒂洛(Joao de Castilho)在里斯本附近,以火焰般的哥特式风格,建造了宏伟的贝伦(Belem)修道院(约在1500年)。葡萄牙业已进入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