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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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生活在我们西班牙的卓越天才真不少。”塞万提斯在1584年时这样写道。当时或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是这些天才中最伟大的一位,当时他还未写《堂吉诃德》一书(1604年)。稍后,“黄金世纪”(15601660年)便进入全盛时期。

究竟是什么引起这文化的爆发,文学和艺术的灿烂交辉?或许是西班牙在政治、经济和宗教上的多次胜利——美洲的征服和剥削,西班牙在意大利、荷兰、葡萄牙和印度等地的权势和利润,以及在西班牙本土战胜摩尔人和在莱潘托战胜土耳其人。在西班牙人的危机已相去甚远的今日,我们很难了解那些多姿多彩岁月中的危险和成功,如何燃起天主教信仰的热情,从而使大部分的西班牙人对他们的血统和对他们的宗教一样引以为荣。检查制度和异端裁判所,我们或许会觉得令人窒息,但在十字军抵抗回教的战争中,为了国家的统一,却被政府视为必须采用的手段。那些被禁止逾越神圣教义的西班牙人,却在它狭窄的领域内翱翔于小说、诗歌、戏剧、建筑、雕刻和绘画等至高无上的境界中。

但是,它也是一个属于耿直的学者们和大胆的史学家们的时代,是一个属于神学、政府、法律、经济、地理、古典文学和东方研究等各种著名著作的时代。博学的亨利·哈勒姆评论说:“菲利普二世治下的西班牙,在学术上远超出伊丽莎白统治下的英国。”确实,教育更加普及。穷人和富人一样进入大学就读,这个时代有20所新设立的大学加入那些业已闻名遐迩的大学行列;而萨拉曼卡(Salamanca)一校,1551年时即拥有学生5856人。“除了作家之外,没有一个人能自称为绅士。”国王、大臣、贵族和高级教士们都慷慨地资助学者、诗人、艺术家和音乐家。然而,白璧之中也有微瑕:教会严格地监视着每一位教师,而菲利普二世本人,为了保持西班牙大学的完美以及西班牙人在神学方面的净化,除了科因布拉、博洛尼亚和罗马等地的大学外,禁止西班牙青年进入任何其他的外国大学。“黄金世纪”之后,这种知识上的垄断,可能已在西班牙的文明不育症中扮演了一个角色。

此时,两位著名的耶稣会教士进入历史的画面,一位是巴尔塔萨·格拉西安(Baltasar Gracián),他是塔拉戈纳地方一所耶稣会学院的校长,曾写过一部3卷的小说(16501653年)《评论》(El Criticón),描述一位西班牙绅士在圣赫勒拿岛(Island of St.Helena)乘船触礁,在那里发现一名孤独的土人,并对他加以教导(这或者为《鲁滨孙漂流记》故事之所本?),之后他们一起旅行世界,对欧洲文化进行深刻的批评。他们的悲观主义和对女性的憎恶颇得叔本华的好感,他把这本书称为“世界上最好的书籍之一”。一位朋友从格拉西安的著作中摘出了300个段落,印成《处世名言及艺术》(A Handy Oracle and Art of Worldly Wisdom),因而使他名闻国际。这书的很多译本中有一本是叔本华所译。下面是一些名言的例子。

勿光芒震主……高傲常为人忌,最高傲者受忌亦最深。当小心掩饰你的美德,如同掩饰你的美丽。

平庸加勤劳胜于卓越但懒散。

幸运有路,智者的一切并非完全得自偶然。

完美不在于野而在于质……有人用数量衡量书籍,殊不知言贵精而不在多。

像少数人那样思想,像多数人那样说话……惟少数深思者得近真理……让智者常保沉默;当自认宜于说话时,出语亦当深思。

当知如何说“不”……切莫断然否决,因是非殊难肯定……用谦卑恳切填满拒绝的空处。

处世深者不轻信。

加上一句话易如反掌,收回一句话难如登天。

这时候的西班牙历史学家是欧洲最卓越的。菲利普二世将官方文书和其他文件,广泛地收集在他位于西曼尼(Simaneas)的档案处,他说:“因为编年和历史学家对国家事务所知甚少,而那又是人所渴望知道的,为了免除这个缺点,我将一切可能用得着的资料集合起来。”自此,这些档案就成为历史学家们的宝藏。耶罗尼摩·朱丽塔(Jerónimo de Zurita)在撰写他的《亚拉岗编年史》(Anales de la Corona de Aragón,15621580年)时,参阅了数千种原始文件,因而赢得“精确作家”(Exactissimus Scriptor)的美名。

西班牙最伟大的历史学家马里安纳原是特拉维拉(Talavera)地方一位牧师的私生子。青年时代便离家自谋生活,为了对付赤贫和困乏,他磨锐了他的智慧。那些一向敏于辨识人才的耶稣会教士,给予了他严格的教育。当他24岁时,他们将他送往设在罗马的大学讲学,稍后,又送他到西西里,而后再送到巴黎去。在巴黎,他发表了关于阿奎那的一连串演说,吸引了热情的听众。后来他身体转坏,37岁(1574年)时,他被允退休,回到他在托莱多地方的教会。残余的49年中,他很少离开住所。在那里,他撰写了一些重要的论文,其中之一(稍后我们将看到)引起国际热烈的赞扬,另外一篇《论王国的货币》(On the Coinage of the Realm)是一篇大胆攻击莱玛货币贬值的文章,还有一篇《评耶稣会当局的谬误》(The Errors in the Government of the Society of Jesus)他未曾付印。最后40年中,他主要致力于撰写《西班牙史》(Historiae de rebus Hispaniae,1592年)一书,此书他用拉丁文写成,以便欧洲所有受过教育的人士都能了解西班牙如何崛起,成为领导和强权国家。在枢机主教班柏(Bembo)的鼓励下,他将此书的大部分译成纯粹的卡斯提语。这是西班牙编史工作中最光荣的成就,叙述生动,文体优美,精于性格描写,而作风坦诚不惧——“生动的记录与冷静的历史最杰出的结合,真是前所未见。”

这些著作,古老的编年史逐渐变为具有文学和哲学形式的历史著作。这一时代的西班牙小说也历经带有武士气概及田园韵事的过程,一跃而至小说史上的制高点。骑士的爱情故事仍很多,从圣·特蕾莎到塞万提斯的每一个西班牙人,都渴盼地读着这些作品。对于某些读者来说,这些作品或者是对过度强烈的西班牙宗教的一副缓和剂,因为爱情故事的信条是爱,而骑士们效忠的对象并不是圣母玛利亚,而是他们所选中的或幻想中的淑女。为了保护和拥有这些,他们会击败许多其他的骑士,但并不是破坏上帝或人们的法律。但是当塞万提斯开始写作时,人们对这类故事的疯狂热情正逐渐沉静下来。蒙田和胡安·鲁斯·维维斯(Juan Luis Vives)已经嘲笑过这类作品,而更早之前(1538年),卡斯提的议会就抱怨,浪漫爱情故事“对成人、男孩、女孩和其他人等,为害至大”,并且有很多人“被它们引诱而脱离真正的基督教义”。

另外一种文体也发展到极点。1553年,一位身份不详的作者在《引导盲人的孩子》(Lazarillo de Tormes)上曾写过第一部“恶汉体裁”的小说,将一位有趣的恶汉英雄化,他用违法补救穷困,又用机智补救违法。1599年,马提奥·阿里曼(Mateo Alemán)印行了一本《流浪汉》(Vita del Pícaro Guzmán de Alfarache)。5年以后,塞万提斯采取了这两种情绪——骑士们褪色的梦和一般人的幽默智慧——将它们在他那本最著名的,也是最好的小说中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第三章 西班牙文学的黄金时代(1556—1665)塞万提斯(1547—1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