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流浪汉的故事
我是个王子,父亲去世后承继了王位。我公正执法,善待百姓,一时间国家昌盛、欣欣向荣。我喜欢出海航行,我的王国就坐落在一个岛上,大海波涛万顷、无边无际,周围的一些岛国却时有袭扰,于是我想去这些岛屿巡视一番。我准备了十艘大船,带足了一个月的粮食便起航了。
船在海上航行了二十天。一天夜里,突然风向大变,我们在狂风巨浪中颠簸了一夜,待到风平浪静已是日出时分。我们就近登上一个岛屿,举火造饭,并在岛上住了两日。然后登船起程,又航行了十天。这时,我们和船长都发现海流的方向有很大变化,连船长也闹不清我们位于哪一海域。我们让瞭望员爬上桅杆仔细观察一下。他全神贯注地望了好一会儿,然后下来向船长报告说:
“我看到右侧水面上有一条大鱼,并远远望见前方海中有一不明物体,闪烁不定,一会儿黑,一会儿白。”
船长闻听此言,骇然失色,一只手用缠头巾使劲地抽打甲板,一只手使劲揪扯自己的胡子,绝望地对大伙说:
“完了,我们全完了,一个也跑不掉了。”说着他便哭了起来。
众人一看曾经沧海、见多识广的船长尚且被吓成这般模样,自知大难临头,纷纷黯然落泪。我对船长说:
“你能不能把瞭望员看到的是怎么回事给我们说一说?”船长这才定定神,道出个中缘由:
“陛下,您知道吗,自风向突变直到次日黎明才风平浪静的那夜之后,我们便已迷失航向,在岛上住了两天后又继续盲目地航行,从那夜算起,到今天有十一二天的光景了,我们一直不知自己在什么方位。日落前也不会有风把我们带回我们想去的地方。照目前的情况,明天我们将到达一座黑石山,人们也称它为磁铁山,因为海流会强行使我们的船漂往那个方向。任何船只只要一靠近这座山,船上每一颗铁钉即刻就会被它吸去,贴在山体上,船也随之解体沉没。也不知安拉何年何月赋予这块巨石以磁性,反正凡是铁器它都能吸过去。山上铁的东西多得不得了,除了安拉谁也数不清。古往今来,天知道有多少船只在这座山旁沉入海底。据说山顶上有一座由十根铜柱支起的铜质圆顶,顶上一个铜身骑士跨在一匹铜马背上,手持铜矛,胸前挂一块铅牌,上面刻有咒符。国王啊,只要这骑士还骑在马背上,过往船只的铁器便会被吸到山上,船只沉没,船员葬身鱼腹,无一幸免。除非骑士落下马来,否则谁也过不了这道鬼门关啊。”
说完,他又捶胸顿足放声大哭起来。我们料定死期临近,生还无望,也都伤极而泣,互道诀别之言。
第二天清晨,我们的船在强大海流的驱策下靠近了那座山。当漂到山下时,船上的钉子和所有铁器果真一个不落地被吸到那块山一样的巨大磁石上。船随波逐流围着山一直漂转至黄昏,终于支离破碎,沉没了。我们当中大多数人惨遭灭顶之灾,剩下的虽未被海水吞没,也都在风吹浪打下四处漂泊,谁也看不到谁的踪影。或许是安拉想留我继续经历我的艰辛、折磨和苦难,才让我免遭一死。我抓住一块漂浮的船板,被风浪推到那座山岛的岸边。我发现眼前有一条凿成阶梯状的陡峭小径直通山顶,便禁不住赞美安拉。
女主人和在场的人聚精会神地听第三个流浪汉叙述自己的经历,男人们仍被捆绑着站在那里,黑奴手中的剑悬在他们头顶上。第三个流浪汉接着讲他在海上的遭遇。
我赞美安拉,向他虔诚祈祷。我试图上山,用手扒着石阶艰难地攀缘。天公作美,这时让风停了下来,仿佛为我登上山顶助一臂之力。我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地爬上山顶,心中自是欢喜异常,定睛一看,眼前只有一座圆顶建筑突兀而立。我走进去,在里面跪拜两次,衷心地感谢安拉保佑我平安无事。之后,筋疲力尽的我便倒在圆顶下睡着了。睡梦中我恍恍惚惚听见一个人在和我说话:
“福地之子啊,等你睡醒以后,挖开脚下的石土,你会发现一张铜弓和三支刻着咒符的铅箭,你拿这弓箭去射顶上的铜身骑士,让人们从此摆脱这深重的灾难。如果你射中了,他便会跌入海中,你手里的弓也会脱手掉在地上,你要立即就地把它埋好。如果你做了这些,海水就会陡涨,一直漫到山顶,那时,你将看到一只小船乘风破浪朝你而来,船里坐着一个手持双桨的铜人,不用害怕,他不是你刚才射中的那个骑士。你马上上他的船,不要说赞美安拉之类的话,他将带你在海上走十天,把你送到平安的地方,等你到了那儿,会看到送你回国的人。千万记住,一路上不要当着他的面提及安拉的名字,否则便会前功尽弃。”
我一觉醒来,精神饱满地起身找了点水喝,然后按梦中人的指示挖出弓箭,那骑士被我射下马后掉进大海,紧接着我又把从自己手中脱落的弓埋在地里。这时,海水咆哮着向上猛涨,不一会儿就几乎同我站的山顶一样高了。我很快看到海中一只小船向我驶来,于是赞美安拉给我带来生机。等船靠近,我发现里面真有一个铜人,他胸前还挂着一块刻有咒符和一些名字的铅牌。我上了船,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那个铜人挥动双桨,划了一天、两天、三天……整整划了十天,象征平安的岛屿终于进入我的视野。我欣喜若狂,激动地欢呼起来,由于实在是太高兴了,自然而然就想到要感谢安拉,于是“赞美安拉”几个字便脱口而出。我只觉船猛烈地一晃,身体已被抛入大海之中,回头再找那船,只见水天一色,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要说我的水性也算不错,但从白天一直游到黑夜,累得我腰酸肩痛,胳膊再也抬不动了。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于是默默念诵:“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真主使者。”然后我半死不活地漂在水上听天由命。正在这个时候,海上忽然狂风大作,怒涛汹涌,一个城堡似的巨浪打来,将我连抛带卷地冲上一块陆地。这也许是安拉想再一次拯救我。我爬了一段距离,脱下衣服拧干晾在地上,就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我穿上衣服环顾左右,看看能往哪里去。一片小树林映入我的眼帘,我走过去围着它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个四面环海的小岛。我心中暗道:这真叫避坑落井,一难大过一难。正当我想着自己走投无路,不如一死了之的时候,忽然看见一条载着人的船向这个小岛驶来,我急忙爬上一棵树观察动静。一会儿的工夫,船靠了岸,从上面走下十个带有锹铲的奴隶。他们走到岛中央,在地上挖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层夹板露了出来,他们把它掀起并打开下面的门。然后他们返回船上,搬出面包、面粉、黄油、蜂蜜和羊肉等物,总之凡是人居住所需之物可以说应有尽有。他们在船与那道门之间往来穿梭,上船下洞忙个不停,最后总算把船上的东西都运完了。接着,他们又全部回到船上,手托最华贵的衣服簇拥着一老一少走下船来。那长者老态龙钟,一副经历漫长岁月后弱不胜衣的样子,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似的。与他携手而行的后生正当青春年华,美如冠玉,仿佛是从俊秀的模子里脱出来的,身着一件雅丽的衣袍,更增添了几分风采。以至那条谚语好像就是专门为他而作:
他犹如青枝绿叶,其俊秀令人着迷,能迷住每一颗心;其雅丽天工巧夺,能夺走每一个魂。
他们到了洞口往下走,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我从树上下来,走到他们消失的地方,发现洞已被填平,我开始挖土并把土推向一边。我耐着性子挖了好半天,一块磨盘那么大的木板终于露了出来,我用力掀起它,下面是石头旋梯,我很惊奇,顺着阶梯一直转到尽头,忽然眼前一亮,发现周围干干净净。
尽头是一个洁净的大厅,地上铺着地毯,壁上是丝绸的帷幔。有个少年孑然一身,倚着靠枕坐在一床厚垫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四周芳香扑鼻。
那少年见到我,脸都吓白了。我向他打过招呼之后,便对他说:
“不必紧张,不用担心!没有人会伤害你,我同你一样,也是一个人,是一个王子。只是命运驱使我到这里见到你,免得你孤单。这也是你我的缘分。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独自一个人住在这地底下呢?”
当他确信我同他一样都是人类之后,非常高兴,脸色也恢复了原样。他拉着我坐在他跟前,说:
“老兄,我的来历可是够离奇的!我的父亲是个珠宝商人,他有很大的店铺,还有很多奴仆为他漂洋过海地从事贸易。他资本雄厚,生意兴隆,可就是没有孩子。有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将有一个短命的孩子,就哭着喊着醒了过来。第二天夜里,我母亲便怀孕了。父亲记下了她怀孕的日子,到了时候她便生下了我。父亲老年得子,喜出望外,便大摆宴席,对穷苦无依的人也都予以款待。他还请来各方会占星的、懂卜卦的和能掐会算的名流术士,他们看了我的生辰,替我算过命之后,都对我父亲说:‘你这个孩子十五岁的时候必有一劫,如果能躲过这一关,便会长命百岁。他如果夭折的话,其原因就在于死亡海里有座磁铁山,山上有一尊铜人骑铜马的塑像,那骑士身上还挂有一块铅牌。什么时候那个骑士从马上摔下来,过四十天,你的儿子便会死。造成他死亡的凶手就是那个射倒骑士的人,他是个王子,名叫伊本·海绥布。’我父亲听后虽然忧心忡忡,闷闷不乐,但还是尽心竭力地把我抚养成人。我现在已经十五岁了。十天前,我父亲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那个铜骑士已经掉进海里了,射他的那个人正是名叫伊本·海绥布的王子。我父亲怕我会遭不测,便把我载到这里。这便是我的来历和我孑然一身的原因。”
我听了他的故事,不由得暗自诧异,心想:射倒那骑士的人的确是我,可是凭安拉起誓,我是决不会杀害他的呀!于是我对他说:
“我的朋友!你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如果安拉愿意的话,你尽可以无忧无虑,不必庸人自扰。我会待在你身边,侍候你,使自己也安顿下来。待我陪你过了这些日子之后,你可以把我送到你父亲手下的人那里,让我随他们回到自己家乡去。”
我坐下来陪他聊天,直聊到天黑。我站起身来,点了一根大蜡烛,又把油灯全点亮,然后端出饭菜,接着我们便吃喝起来。饭后,吃了些甜点,我们又坐下聊了大半夜,聊到后来,他睡着了,我替他盖好被子,自己也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来,烧好了热水,轻轻地唤醒他,端来热水,让他洗脸。他感动地说:
“大哥!你这样好心准有好报!凭安拉起誓,我如果能逃过这一劫,不被那个名叫伊本·海绥布的人害死,我一定让父亲好好报答你!就算我死了,我也会为你祝福的!”
我对他说:
“求安拉保佑,你不会有什么不测的。就是死,也让我先死好了!”
我端出早饭,我们吃过之后,我又焚香,使满屋芬芳四溢。随后,我又摆好棋盘,两人下起棋来。吃过一些甜食之后,我们又一直玩到晚上。我起身点上灯,又端出些吃的,坐下来陪着他边吃边聊,直聊到后半夜,他睡着了,我给他盖好了被子,自己才去睡。
白天、晚上我都陪着他,就这样过了好些日子。我打心眼里喜欢他,也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心想:“那些占卦的、算命的纯粹是胡说八道!凭安拉发誓,我是决不会伤害他的。”
我侍候着他,陪他吃喝,陪他聊天,一直过了三十九天。到了第四十天那天晚上,那个少年很高兴,就对我说:
“大哥!感谢安拉使我能够死里逃生。这都是托你的福,都是靠你带来的福分。我祈求安拉保佑你能平安回乡。不过,大哥!我想请你给我烧点水,我想洗个热水澡。”
我说:“我很愿意照办!”
我给他烧了很多热水,让他坐进澡盆里,帮他又洗又搓,尽心地服侍他。洗完又替他换了衣服,铺好床。那少年走过去,舒舒服服地躺下来,对我说:
“大哥!你去切个西瓜,拌上糖,拿来咱们吃好吗?”
我就走进贮藏室,挑了个好瓜,放在托盘里,端到他跟前,问他:“少爷!你有刀吗?”
他说:“喏!刀就在我头上的那个架子上。”
我急忙爬上去,拿起刀,握在手里,想转身下来。谁知脚底一滑,竟猛然跌倒在那个少年身上。也是命该如此,我手中那把锋利的刀竟一下子刺进了他的心脏,他当场就死了。
他一死,我就明白是自己杀害了他,不禁号啕大哭起来。我扇自己的耳光,又扯破自己的衣服,哭喊着:
“我们都属于安拉,并将回归到他那里。啊,穆斯林们!这个少年离那些占卦的、算命的告诉他的整四十天会遇到劫难只剩下一天、一宿了,可这样一个英俊少年竟丧生在我手中。这还不如让我死在他前头,不去切这个西瓜呢!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令人痛心呀!可是只有听由安拉安排了,又有什么法子呢?”
我认为是我杀害了那个少年,就沿阶梯爬出了那个地洞,又用土把它盖好。我两眼眺望着大海,就看见原先那只船又破浪向岛上驶来。我感到很不安,心想:“这会儿他们来到这里,发现那个孩子已被杀死,就会知道是我杀害了他。他们一定会要我偿命。”于是我爬到一棵很高的树上,躲在枝叶间观察动静。
我刚在树上躲好,就看见那些奴仆簇拥着那位老人——那个孩子的父亲走下船来。他们找到了那个地方,刨开土,掀开盖板,顺着阶梯走了下去。于是他们发现那个孩子洗过澡之后脸上很光洁,衣服也干干净净的,胸口却插着一把刀躺倒在那里。他们见状不禁号哭起来,一边打着自己的面颊,一边悲叹不已。那位老人则昏死过去好半天。那些奴仆都觉得那孩子一死,不啻要了老人的老命。
他们给那个孩子穿好殓衣,又在尸体上蒙上一块绸子,就把他往船上抬。那位老人也跟着他们爬出了地洞。他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不禁又跌倒在地上,悲痛地抓着土直往头上扬,又打自己的面颊,又扯自己的胡须。他想起自己儿子的死,更加痛哭失声,竟又昏迷过去。有一个奴仆从地洞里出来时,拿出了一些丝绸,他们就地铺起来,然后把老人搬来,让他安静地躺在上面,奴仆们也都默无一言地坐在他跟前。我趴在他们头上的那棵树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那种悲哀、痛苦真使我感到五内俱焚。
老人一直昏迷到傍晚才苏醒过来。醒来之后,他望着儿子的尸体,思前想后,想着自己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不禁又伤心欲绝地打自己的脸,捶自己的头,然后惨叫一声,竟气绝而亡。
奴仆们见状都哭喊着他们的主人,悲伤地抓起土往头上扬,一边失声恸哭,一边把他抬进船里,放在他儿子的尸体旁边,然后扬帆起航,渐渐远去,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从树上溜下来,又下到那个地下室,看着那位少年遗留的东西,想着他的遭遇,触景生情,不禁吟道:
触景生情,让我好生思念,
在他的故居,我不禁泪水涟涟。
我求拆散我们的安拉,
能开恩让他有朝一日生还。
然后我走出那个地洞。当时正是白天,我就在岛上转悠开来;到了晚上,我则又钻进那个地下室过夜。
我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我常常走到岛西边的海岸去观察,发现那里的海水一天天往下退,地面则一点点露出来。过了整整一个月的光景,那边的海水竟然退得差不多了。我喜出望外,相信这下可以得救了。我从那里涉水而过。海水很浅,我竟蹚了过去,登上了陆地。我发现那里是一片沙漠,内有一个个沙丘,骆驼踩上去,细沙可没过膝。我顿时精神十足,便穿过沙漠,之后,发现远处有火光,那火烧得很旺。我朝火光走去,希望能找到一条出路,不禁又吟诗道:
但愿世道会改弦更张,
让多变的岁月带来吉祥。
但愿能够否极泰来,
解决我的需求,实现我的愿望。
我走到火光跟前,发现那里有一座宫殿,宫门是黄铜做的,太阳光照在上面,明晃晃地耀眼,远远看去,就像火光一样。
见到这景致,我非常高兴,就对着宫门席地而坐。我刚坐下,就看见十个衣冠楚楚的小伙子簇拥着一位老人迎面走来。不过有趣的是那些小伙子全都瞎了左眼。他们那样子和他们凑巧全都是独眼龙让我不由得暗自惊奇。
他们见我坐在那里,便同我打招呼,又问我的来历。我就把自己的遭遇、碰到的倒霉事,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讲述了一遍。他们听过之后都感到很惊奇。随后,他们把我领进了宫里。我看到宫室里沿着四周摆了十张床,每张床上的被褥都是蓝色的。在那些床的中间还摆有一张小床,上面的铺盖也是蓝的。
我们进屋之后,每个青年都上了自己的床,那位老人走到中间那张小床跟前,对我说:
“年轻人!你就在这座宫里住下吧!可是关于我们的情况和我们为什么会瞎了一只眼这件事,你不要打听!”
然后,老人端出饮食,分给每个人一份,也给了我一份。此后,他们坐下来又详细地打听我的经历,我也不厌其烦地讲给他们听,直聊到下半夜。这时,小伙子们说:“老爷子!该给我们发报酬了。”
老人说:“那好吧!”
说罢,他起身走进宫中的一个套间。过了一会儿,他头上顶着十只盘子走了出来,每只盘子都蒙着一块蓝布。老人分给每个小伙子一只盘子,又点燃一些蜡烛,给每个盘子插上一支。然后他将那些盘子上的蒙布揭开,只见盘子里盛的都是些煤灰、煤粉、煤炱。那些青年便挽起袖子,一边放声大哭,一边用那些煤灰之类的东西往脸上涂抹,还一边撕扯着身上的衣服。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并且捶胸顿足地哭喊着:
“我们原先一直待得好好的,我们干吗要那样好奇呀?!”
他们这样一直折腾到天快亮了,老人才起身为他们烧了热水,让他们洗脸、换衣服。
看到这一切,我呆住了,稀里糊涂地不知是怎么回事,可心里又总想解开这个谜题。我忘记了自身的遭遇,实在无法保持沉默,忍不住问他们道:
“咱们本来待得好好的,又累了一天,干吗还要搞这一套?感谢安拉,我看你们都是理智健全的人呀,干吗要搞出这些疯子才会做出的动作?凭你们最宝贵的东西起誓,我一定要向你们打听清楚,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失去了一只眼?又为什么要把那些黑灰往脸上抹?”
他们的眼睛都瞅着我,对我说:“小伙子,你可不要依仗年轻就自以为是,犯糊涂!劝你还是别问了。”
第二天一早,我同他们一道起来。老人又给我们端来饭菜,吃过饭后,大家坐下来,又是天南海北地闲聊。到了晚上,老人又点燃了灯烛,给我们端来了吃的喝的。吃喝完毕之后,大家又坐下来,接着聊天。直聊到半夜时分,那伙年轻人又对老人说:“给我们把报酬拿来吧!都到睡觉的时候了。”
老人便起身,把那些盛着黑灰的盘子端进来。于是他们又像头天晚上那样折腾了一番。
就这样,我同他们待在一起有一个月的光景,每天晚上都看着他们用黑灰往脸上抹,然后再洗去,换上干净的衣服。
这事总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心里越来越犯嘀咕,竟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于是我对他们说:
“弟兄们!你们若是再不能消除我的烦恼,把你们往脸上抹黑灰的道理告诉我,我就要离开你们了!”
他们忙说:“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对你更为有利呀!”
关于他们的事,我茶饭不思地一直感到迷惑不解,于是又对他们说:“你们一定要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们就说:“这要说出来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搞得你也同我们一样。”
我坚持说:
“你们一定要说出来!否则就让我离开你们回乡去,免得让我总是看到你们这种怪里怪气的样子。俗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他们无可奈何地去找来一只公羊,宰了以后又剥了皮,对我说:
“拿着这把刀,钻进这张羊皮里,让我们把你缝在里面。会有一只叫大鹏的鸟飞来,把你抓起来飞向天空,再落到一座山上。那时,你就割破羊皮,钻出来。大鹏鸟见到你会吓跑,会把你丢在那里不管。你往前走上半天的路程,就会发现有座奇形怪状的宫殿。你走进去,就可以达到你的目的了。当年我们都进过这座宫殿,这也正是我们用灰抹脸和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原因。要讲我们的事,那说起来话就长了。我们每个人失去左眼都有一番特殊的经历。”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很高兴。他们就照说的那样打点起我来。
大鹏鸟把我抓起来,落到了那座山上。我从羊皮里钻出来,走了半天,走进了那座宫殿。我一看,宫中有四十个姑娘,个个长得像月亮一样美丽。她们看到了我,就异口同声地说:“欢迎!欢迎您!我们的朋友!”
然后,她们让我坐在一个高台上,端出饭菜,我便与她们一起吃喝起来。席间有五个姑娘起身,又铺了一张席子,摆上许多鲜花、水果、干果,还准备了美酒佳酿。我们便坐下来饮酒聊天。姑娘们还弹着琵琶,唱歌跳舞,觥筹交错,不亦乐乎,使我将世间的一切烦恼全都置于脑后。
到了新年元旦,她们对我说:
“当初我们不认识你该有多好!如果你只是听说有关我们的事,那对你倒更好。”
说着,她们竟哭了起来。我感到莫名其妙,便问她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们说:
“我们都是来自各国的公主。我们聚集在这里已经好多年了。每逢新年元旦,我们都要离开这里四十天,然后再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待上一年,然后到第二年元旦再离开四十天……这是我们的规矩。我们担心的是当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会违背我们对你的吩咐。喏!我们把这座宫殿的钥匙全交给你。这宫里有四十座宝库。你可以打开三十九扇门,但千万不能打开第四十扇门,否则你就会见不到我们了。”
我就向她们保证:
“我决不打开第四十扇门!”
告别之后,她们就离开宫殿,远走高飞了,留下我独自一人待在宫里。
到了傍晚,我打开了第一座宝库,走进去一看,发现那里简直不啻人间天堂。那里有一个园圃,里面绿树成荫、硕果累累、群鸟鸣啭、流水潺潺。我漫步在树丛间,闻着花儿芬芳四溢,听着鸟儿似乎在为所向无敌的造物主唱着赞歌,鸟语花香,使我不禁心花怒放。我见到苹果半红半黄,又瞅着那些榅桲,闻着它们那赛过麝香、龙涎香的香气,想到诗人所说:
榅桲美名天下扬,
好吃堪称水果王。
味似美酒如麝香,
形如圆月色金黄。
还有满树的李子,好似一颗颗璀璨的红宝石,令人赏心悦目。欣赏完了之后,我走了出来,把库房门照原样关好。
第二天,我又打开了一座宝库,走了进去。发现那里有好大一片旷野,里面有高大的椰枣树,有川流不息的河水,四周开满了玫瑰花、素馨花、香薄荷、长寿花、水仙花、紫罗兰。微风吹过,处处飘香,令我心旷神怡。欣赏过后,我又把库房门照样关好。
此后,我打开了第三座宝库的门。只见里面有一个大厅,地上铺着彩色的大理石,门窗、家具、摆设都是用金银制成的,上面镶嵌着各种珠宝玉石。厅里挂着各种用檀香木和沉香木做的鸟笼子,笼子里有各种鸟儿,如夜莺、画眉、黑鹏、黄莺、金丝雀等,在欢唱着悦耳的歌曲,令我心花怒放,诸般烦恼都为之一扫而光。
我在那里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早晨又打开了第四座宝库。我发现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有四十个敞着门的柜子。我走进去就看见柜子里是各种珍贵无比的珠宝玉石,什么珍珠、红宝石、黄玉、祖母绿……简直是数不胜数,看得我眼花缭乱、目瞪口呆,我暗自叹道:“这些东西我想即使在帝王们的宝库里也是没有的。”当时我真是喜不自胜,各种苦恼也早已烟消云散了,心想:我现在可是当代最富有的君主了,靠安拉的恩赐,这些财产都是我的了。
就这样,我在这些宝库之间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已过了三十九天,而在这期间,除了公主们禁止我打开的那座宝库之外,其他所有的宝库我都打开过了。可我心里总惦记着那第四十座宝库,不能忘怀。我是鬼迷心窍了,总想打开它。
离约定的日子只剩一天了,我实在忍耐不住了,就走到那座宝库跟前,打开门,走了进去。一进去,我就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异香扑鼻,浓郁得竟将我熏昏了过去,约有一个钟头我才醒过来。我鼓起勇气,振奋精神继续往里走去。只见遍地是番红花,里面还有一盏盏金制的油灯,照得四周一片灿烂辉煌。还有两个大香炉,炉里焚着麝香、龙涎香、沉香……香烟缕缕,香气四溢,馥郁醉人。
我走到一扇门前,自忖道:“这门里边有什么呢?我一定得进去看个究竟。”于是我推门而入,一匹鞍辔齐备、被拴在柱上的骏马出现在眼前。我解开缰绳,骑上它,骏马驮着我飞向空中,飞了一程后在一个房顶上落下。这时,它猛地高高抬起前蹄把我从它背上掀到房顶上,接着又用它的尾巴使劲抽打我,直到将我的左眼抽瞎才溜之大吉。我忍着疼痛从房顶上下来,看到十个独眼青年。他们一见我便开口道:
“我们不欢迎你。”
“那让我在你们这儿坐一下总可以吧?”
“不行,你决不能坐在我们这儿!”
我满腹悲伤地离开他们,仅存的一只眼睛流着泪水。幸亏苍天有眼,让我历尽艰辛之后平安地来到巴格达。我刮去下巴上的胡须,流浪街头,后来便遇上这两位与我同病相怜的兄弟。这便是我自找苦吃变成独眼的经历。
“摸摸你的脑袋走吧。”女主人听他讲完后说道。
“让我听了这几个人的故事再走吧。”第三个流浪汉请求说。
女主人转过身看着哈里发、佐法尔和马斯鲁尔,说:“现在轮到你们给我讲自己的来历了。”
佐法尔倾身向前,把进门时在管门女郎面前编造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女主人听后说:“算了,我把生杀大权交给你们自己,你们互免死罪吧。”
众人谢过她走出门,来到一条胡同。哈里发问三个流浪汉:“你们要到哪里去呢?”
“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来吧,到我们那儿去过一夜。”哈里发又转头对佐法尔说,“你带他们去休息,明天再带来见我,看看会有什么事情。”
“是。”宰相佐法尔依命行事。
哈里发回到宫里就寝,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上朝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文臣武将早已恭立两旁。他看了一眼佐法尔,说道:
“去把那三个姑娘和两条狗还有三个流浪汉给我带来。”
片刻之后,佐法尔将他们带到宫中,进宫前他让姑娘们戴上了面纱,并对她们说:
“不用怕,由于你们昨夜对并不相识的我们所做的善事,我们已宽恕了你们。现在就让我来引见一下,这位便是阿巴斯王朝第五代哈里发哈伦·拉希德陛下。在他面前你们要实话实说。”
三位姑娘听佐法尔口中说出哈里发的大名,面面相觑。女主人上前道:
“信民的领袖啊,我要说的如果用针刻在醒目的地方,后人定会引以为戒。”
那女主人走到哈里发面前,开始叙说自己离奇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