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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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杜依尔家门前小草坪中间摆着一张早餐桌,博饶本和劳伦斯在桌子两头对面坐着。他们刚吃完早饭,正在埋头看报纸。大部分碗碟都挤在一个上漆的金属制的大四方黑茶盘里。茶壶是褐色陶器的。没有银器。放在菜盘里的黄油是一大整块。这早餐场面的背景就是住房,一座用石板盖的粉白的小屋,进屋的门上半截嵌着玻璃。假如有人从这道门走出来,走到花园,他就会看见迎面的就是那张餐桌,右首边在花园半腰地方就是一道前门,朝大路开着;如果他不进花园,马上向左转,他就会穿过一段没有修剪的矮树篱笆,绕过房子的尽头。一座巨大石膏像的残骸立在篱笆里,没有人管。经过一百来年的风吹雨打,这座石膏像几乎风化了,还隐约可以见出它是一座庄严的女像,罗马服装,手里捧着一个花环。这种石膏像虽然分明是艺术品,它们在爱尔兰的花园里却像是天生自在的。年纪最老的住户们也说不出它们的来历;无论就他们的经济能力还是就他们的艺术趣味来说,这些石膏像跟他们都毫无缘分。

靠近那道小小的前门有一张粗木凳,上面落了好些鸟粪,由于风雨剥蚀,已经破烂不堪了。粗木凳对面躺着一个藤筐,没有人去管它,它躺在那里或是躺在别处,反正都是一样。餐桌旁还有一张空椅子,原来是柯尼里斯坐的,他吃过早饭,就回到家里人都把它叫作“办公室”的那间收租、记账、存钱的屋子里去。这张空椅子跟劳伦斯和博饶本坐的那两张一样,都是硬木架子,中间嵌着黑马尾的坐垫。

劳伦斯站起来,拿着报纸,穿过篱笆走开了。霍德生从花园前门走进来,愁眉苦脸的。博饶本面对前门坐着,看到霍德生的脸色,就猜到事情不妙。

博饶本 你到村子里去过没有?

霍德生 去也没有用处,老爷。我们要什么东西,都得从伦敦用邮包寄来。

博饶本 我希望他们昨晚把你安顿得还舒适吧。

霍德生 也不比你睡沙发更坏。到了这种地方,老爷,就得凑合一点。

博饶本 我们还要另想办法才行。(忍不住高兴)这里究竟怪好玩的。霍德生,你喜欢爱尔兰人么?

霍德生 哼,爱尔兰人在别的地方都好,就是在他们本国不好。在英国的爱尔兰人我认识的倒很不少,一般地说,我都很喜欢他们。但是在这里,不瞒老爷说,我好像简直恨他们。自从我们在考克下船的时候起,我就有这种感觉。我用不着说假话,老爷,我讨厌他们。一看见他们的生活方式,我就生气;我觉得他们横竖都不对劲儿。

博饶本 他们的毛病都只在表面,就心肠说,他们却是世界上最好的民族。(霍德生转身走开,不想假装出附和博饶本的热情)还有一件事,霍德生——

霍德生 (转过身来)是,老爷。

博饶本 昨晚我和那位小姐回来的时候,你注意到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

霍德生 (惊讶)没有,老爷。

博饶本 没有什么——是吗——?你可以直率地说。

霍德生 我没有注意到什么,老爷。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呢?

博饶本 嗯——呃——呃——干脆地说,我是不是喝醉了?

霍德生 (吃惊)老爷并没有醉呀。

博饶本 你看准了吗?

霍德生 我倒该说是醉的反面,老爷,通常你在喝酒快活的时候,都有一点兴奋,可是昨晚你好像兴致不高,假如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

博饶本 我的确没有觉得头痛。你尝了波丁酒没有,霍德生?

霍德生 我只喝了一口,老爷。味道就像泥煤,噢,真难喝!这里人把泥煤叫作“草皮”[1]。他们爱喝的就是波青和顶厉害的焦麦酒,我真不明白他们怎样受得住。我宁愿喝点啤酒。

博饶本 趁便问你一句,你向我说过,早餐弄不到麦粥吃,可是杜依尔先生却吃到了麦粥呀。

霍德生 是,老爷。很抱歉,老爷。他们把它叫作什么糟糕粥,就是糟糕,比这再好的粥他们就没有,老爷。

博饶本 对,明早替我预备一点。

霍德生走进房子里去,推开门时,正碰见娜拉和纠德姑姑走到门口来,于是就站在一边等她们过去,他摆出一个久经训练而且备尝艰苦的老仆人的神气。接着他就进了房子。博饶本站了起来。纠德姑姑走到餐桌旁收拾茶盘里的碗碟。娜拉走到粗木凳背后,从前门向外眺望,像个经常无事可干的女人。劳伦斯从篱笆边走回来。

博饶本 早安呀,杜依尔小姐。

纠德姑姑 (想起说“早安”,时间已经太晚了)哦,早安。(还没有挪开碗碟)你吃完了没有?

博饶本 吃完了,谢谢你。对不起,我们没有等你。乡下空气好,所以我们起来很早。

纠德姑姑 这还叫早吗?我的老天!

劳伦斯 纠德姑姑也许六点半就吃过早饭啦。

纠德姑姑 唏,你这人!——把客厅的椅子搬到花园里来,让博饶本先生在这样冷的空气里吃饭,害他冷得要死。(向博饶本)博饶本先生,你为什么纵容他干这没头脑的事呢?

博饶本 请你放心,我喜欢户外的空气。

纠德姑姑 得了吧!你怎么能喜欢这样违反自然的事呢?我希望你昨晚睡得好。

娜拉 夜里三点钟,有什么东西扑通响了一声,你惊醒了没有?当时我怕是房子塌下来了。不过我通常睡得不熟。

劳伦斯 我仿佛记得十八年前,客厅里那张沙发有一只腿老是突如其来地脱下来,是不是沙发脱了腿,汤姆?

博饶本 (赶忙地)哦,不要紧,我并没有受伤——至少——呃——

纠德姑姑 哎哟,真丢人!我吩咐过巴泽钉上一个钉哩。

博饶本 他倒是钉了,杜依尔小姐,是有一个钉,的确的。

纠德姑姑 哎,哟,哟!嗐!

一个稍显老相的农夫从花园的前门走进来。他身材短小,皮肤坚韧,面孔像泥煤捏的;声音很沉重,有些粗鲁,像有意向人挑战似的,但其实只能引人怜悯,因为那是个饱经艰难困苦的人的声音。他的年龄相当大了,过去也许穿过长后襟的粗绒衫和短套裤;但是他现在的穿着却很像样,黑色上衣,高顶帽,鹿毛色长裤。他的脸洗得要多干净有多干净,不过这话的含意并不很多,因为洗脸的习惯是近来才养成的,还不太合口味。

新来客 (站在前门口)上帝保佑在座的诸位!(他向花园走了几步。)

劳伦斯 (施恩宠似的,在花园里隔着些路向他说)是你吗,玛太·哈费干?你还记得我吗?

玛太 (故意粗鲁直率)不记得,你是谁?

娜拉 哦,我敢说,你一定还记得他,哈费干大爷。

玛太 (不大愿意地承认了)我猜想这就是从前那位年轻小伙子劳伦斯·杜依尔。

劳伦斯 对了。

玛太 (向劳伦斯)听说你在美国很走运啦。

劳伦斯 还好。

玛太 我想你在美国看见过我的兄弟安德吧。

劳伦斯 没有。美国地方那么大,在那里找一个人,就像在一捆草里找一根针。听说你兄弟在美国是个大人物啦。

玛太 他的确是个大人物,谢谢上帝。你父亲在哪里?

纠德姑姑 他在屋里办公室里,哈费干大爷,他在跟巴涅·杜元和敦卜赛神父商量什么事哩。

玛太一声不响,毫不客气地就往屋里走。

劳伦斯 (瞪眼望着他进去)老玛太有了什么毛病吧?

娜拉 没有。他一向就是这样。你为什么这样问?

劳伦斯 他一向对我并不是这样。从前他对劳伦斯少爷是很客气的,我老是以为他太客气了。可是现在他那样粗鲁、冷淡,像一只狗熊似的。

纠德姑姑 当然啰,人家在土地购买法令颁布以后,买了一个庄业啦,人家不靠别人啦。

娜拉 变化可大啦,劳伦斯。遇着老佃户们,你简直不认识他们啦。跟他们说句话,就太冒昧啦,至少他们有些人是这样。(她走到餐桌旁,收拾桌布,帮助纠德姑姑把它折起。)

纠德姑姑 我不知道他要找柯尼里斯干吗。自从他上次缴清了租金的旧欠,他就没有上过咱们的门了。他缴钱的时候,一点也不客气,就像把钱扔到你爸爸脸上似的。

劳伦斯 原来如此!他们这批人当然都恨我们,像恨恶鬼似的。哼!(不高兴)我亲眼看见过他们在那间办公室里,对我父亲夸奖我是多么乖的孩子,对父亲满口奉承,左也是您老爷,右也是您老爷,但是同时他们的手指却在发痒,想捏住父亲的脖子。

纠德姑姑 真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存心害柯尼里斯?多亏了他,玛太才租到了他那个庄业。柯尼里斯看玛太是个刻苦耐劳的正派人,总是支援他呀。

博饶本 他能刻苦耐劳吗?对于一个爱尔兰人来说,这可难得。

劳伦斯 刻苦耐劳!我还年轻的时候,那家伙的刻苦耐劳就叫我看着难受。我告诉你,爱尔兰人的刻苦耐劳是不近人情的,简直比珊瑚虫还更厉害。英国人才算懂得怎样对付工作,不得不干,他才干,干起来叫他不敷衍塞责是很不容易的;爱尔兰人却不然,他要一直干下去,好像不干就活不了似的。玛太·哈费干那家伙和他的兄弟安德把山坡上一块石头地垦成了一块耕地,用手指头把地挖好刨好,等到第一季马铃薯收了,才有钱买锹。从前只能长一根麦子的地方,他们说要叫它长两根;从前石头缝里连杂草也不生的地方,他们弟兄俩居然叫它长上一大片的麦苗。

博饶本 那真了不起。只有伟大的民族才能产生这样的人。

劳伦斯 你是说,才能产生这样的傻瓜!那些工作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他们把地垦出来了,地主就叫他们每年出五镑钱的地租,他们出不起,地主就把他们赶走了。

纠德姑姑 他们走后,比勒·波恩就把那块地承租了下来。波恩出得起地租,哈费干他们为什么就出不起呢?

劳伦斯 (气愤)你明明知道,波恩从来就没有出过地租,他只是答应出地租,想把那块地弄到手再说。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出过地租。

纠德姑姑 那是因为安德·哈费干用砖头砸他,把他砸伤了,他以后就没有恢复过来。因为这件事,安德才被逼得逃到美国去了。

博饶本 (义愤形于色)谁能怪安德呢?杜依尔小姐,谁能怪安德呢?

劳伦斯 (不耐烦)呸,废话!一个人迫于饥饿,不得不放弃他的庄业,碰到另一个人也是迫于饥饿,不得不把那个庄业接种下来,他就要把那接种的人谋杀掉,这种人怎么要得?你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吗?

博饶本 是。我——我——我——我(气愤得说不出话来)——我要把那混账的地主枪毙掉,把那该死的经纪人的脖子扭掉,用炸药把那块耕地连同都柏林宫堡[2]一齐炸光。

劳伦斯 哼,对!你倒做过一些了不起的事情,而且从中也得过不少的油水!这是彻头彻尾的英国人的作风!你们定了坏法律,把土地全卖出去,到了你们在经济方面的无能产生了天然不可避免的坏结果,你们就现出满腔义愤,把执行你们亲手制定的法律的那些人杀掉。

纠德姑姑 博饶本先生,劳伦斯的话请你不必介意。无论如何,现在并不要紧了,因为现在这里已经没多少地主,不久就会完全没有地主了。

劳伦斯 恰恰相反,不久就会到处是地主,到了那个时候,瞧着爱尔兰遭殃吧!

纠德姑姑 劳伦斯,你总是满腹牢骚。(向娜拉)来,快点,我们去和面,好做饼,让他们谈下去,他们不欢迎我们留在这里。(她拿起茶盘,走进屋里去。)

博饶本 (站起来,殷勤阻止)哎哟,杜依尔小姐,说实在话,说实在话——

娜拉手里拿着折好的桌布,跟纠德姑姑进屋去,临走时看了博饶本一眼,使他哑口无言了。他望着她走进去了,然后走到劳伦斯跟前,突然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话。

博饶本 我说,劳伦斯。

劳伦斯 说什么?

博饶本 昨晚我喝醉了,向越莱小姐求过婚。

劳伦斯 你——真的???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笑出的是爱尔兰语音中的假嗓音,在英国通常不用这种假嗓音发笑。)

博饶本 你笑什么?

劳伦斯 (马上止笑)我不知道。你这种事情是要惹爱尔兰人发笑的。她答应了你没有?

博饶本 我永远不会忘记,尽管爱尔兰人向来仗义,尽管我完全在她的支配之下,她居然拒绝了我。

劳伦斯 那么,她就太不明智了。(想了想)喂,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喝醉了的?你和她从圆塔那里回来的时候,是很清醒的呀。

博饶本 不,劳伦斯,我确实是喝醉了,说起来很抱歉。我喝了两大杯老酒,回来得靠她扶着走。这是你一定注意到的。

劳伦斯 我并没有注意到。

博饶本 她的确扶了我回来。

劳伦斯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你过了多久就求起婚来呢?你那时候认识她还不过两个钟头。

博饶本 恐怕还不到两分钟。我到达这里的时候,她不在家。我是在圆塔那里和她初次见面的。

劳伦斯 哼,你就像个三岁小孩,放你在爱尔兰乱撞,不加约束,可真有点危险!想不到波青酒那样快就上了你的头!

博饶本 不是上了头,我想。我并没有觉得头痛,而且我说话还是清清楚楚的。不,波青酒走的是心,不是头。我该怎么办才好?

劳伦斯 不必怎么办。你还要办什么呢?

博饶本 这里牵涉一个很微妙的道德问题。问题是:我当时是否醉得够厉害,对于这次求婚可以不负道义上的责任呢?还是我当时本来很清醒,而且现在毫无疑问地是清醒的了,在道义上应该再去求她一次呢?

劳伦斯 我说应该对她多观察观察,再做决定。

博饶本 不,不,那可不对。那未免不漂亮。有道德责任,还是没有道德责任,我只有这么一个选择。所以我想知道当时我究竟醉到了什么程度。

劳伦斯 不过有一点至少是很明显的,你当时确实又多情,又多嘴。

博饶本 你这话说得对,劳伦斯,我承认。她的声音对于我实在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影响。啊,那一口爱尔兰音!

劳伦斯 (同情地)是,我懂的。我初到伦敦的时候,差一点没有请一个饭馆女招待跟我私奔,因为她的一口伦敦白教寺区口音太高贵了[3],太动人了,太漂亮了——

博饶本 (生气)娜拉小姐又不是女招待,是吗?

劳伦斯 得了吧!我那位女招待还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博饶本 你把每一个英国女人都看成一个天使。在这方面,劳伦斯,你的趣味却不大高明。娜拉小姐是属于比较高尚的一种类型的,在英国要想找到她这种类型的女人可不容易,除非在贵族阶级的最好的女人中去找。

劳伦斯 去他妈的贵族阶级!你知道娜拉吃的什么吗?

博饶本 怎么扯上吃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劳伦斯 早餐哩,茶,黄油面包,偶尔有一薄片咸肉,在特别的时节,比如说,她过生日那天,有一个鸡蛋。午餐只有一样菜,别的什么也没有。到了晚上,又是茶和黄油面包。你们英国女人每天狼吞虎咽地吃上三餐到五餐肉食,你拿娜拉来比她们,当然觉得娜拉是个窈窕的仙女了。不同的不在类型,而在一种女人吃得不合理,但是吃得太好;另一种女人也是吃得不合理,但是吃得太少。

博饶本 (发火了)劳伦斯,你——你——你真使我作呕,你这该死的笨蛋!(他气得一屁股坐到粗木凳上,几乎把凳子都坐垮了。)

劳伦斯 把稳一点!把稳——一点。(他大笑,坐到餐桌上。)

柯尼里斯·杜依尔、敦卜赛神父、巴涅·杜元和玛太·哈费干从屋里出来。杜元身材魁梧,短胳膊,圆脑袋,红头发,靠近中年,性情乐观,最会开讥嘲的、淫秽的、侮神的或只是恶毒的无聊玩笑,对于和他不同的性情和见解都表示一种狂暴鲁莽的不能容忍,这一切都说明他的精力和能力都被浪费了,糟蹋了,其原因在于缺乏充分的训练和社会压力,来使这种精力和能力用于有益的活动方面,培养出一个好性格来;因为他本来并不愚笨或是软弱。他毫无顾忌地不修边幅,不过因为他满身是磨坊里的粉和灰,他的不整洁就不大显得出来;他穿的那身衣服虽没有洗刷,却是用时髦裁缝用的粗麻布做的,他选了这种材料,显然是为着好看,并不是怕花钱。

玛太·哈费干很不自在,偷偷地从篱笆那边绕着花园边缘走,走到藤筐附近才站住,他觉得在那里才不碍旁人的事。神父走到桌旁,拍了拍劳伦斯的肩膀。劳伦斯猛回头,看见是敦卜赛神父,就从桌子上跳下来,很热情地和他握手。杜元夹在敦卜赛神父和玛太中间,走到花园来。柯尼里斯站在餐桌的另一边,转身向博饶本,博饶本很和蔼地站了起来。

柯尼里斯 我想我们大家昨晚都在这儿会过面,用不着介绍了。

杜元 我还没有那个荣幸。

柯尼里斯 啊,对了,巴涅,我搞忘了。(向博饶本)这是杜元大爷,你在车上望见的那个漂亮磨坊就是他开的。

博饶本 (逢人都高兴)会见你,我高兴极啦,杜元大爷,真是荣幸得很。

杜元拿不稳对方对他是奉承还是表示恩宠,带着独立自主的态度点了点头。

杜元 劳伦斯,你过得好?

劳伦斯 顶好,谢谢你。你是用不着问的啦。(杜元露着牙齿笑笑,然后两人握手。)

柯尼里斯 劳伦斯,给敦卜赛神父搬把椅子来。

玛太·哈费干赶忙跑到桌子的最近的一头,拿了一张椅子,摆在藤筐附近;但是劳伦斯已经从桌子的另一头取了一张椅子,摆在桌子前面。敦卜赛神父接受了这个比较靠中心的位置。

柯尼里斯 请坐,巴涅;你也坐下,玛太。

玛太还在请神父坐他拿的那张椅子,杜元就抢着坐上去了。可怜的玛太让磨坊老板吓唬住了,低声下气地把藤筐翻转过来,坐在上面。柯尼里斯把自己坐着吃饭的那张椅子挪到神父右边坐下。博饶本回到粗木凳上。劳伦斯走过去打算和他并坐,博饶本慌张地拦阻他。

博饶本 这张凳子经得起两个人吗,劳伦斯?

劳伦斯 大概不行。请别让,我站着好了。(他站在凳子后面。)

除掉劳伦斯,他们都坐下来了;场面很严肃,很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柯尼里斯 敦卜赛神父,也许还是请你说明一下。

敦卜赛神父 不,不,还是请你说,教会向来不管政治。

柯尼里斯 劳伦斯,你有没有意思要当国会议员?

劳伦斯 我吗?

敦卜赛神父 (鼓励他)对,说的就是你。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劳伦斯 我恐怕我的主张不会受到大家欢迎。

柯尼里斯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巴涅,你明白吗?

杜元 爱尔兰的政治确实是乌黑一团糟,太糟了。

劳伦斯 你们的现任议员怎么样,他要退休了吗?

柯尼里斯 不,我看他还不打算退休。

劳伦斯 (疑问神气)那么,怎么样?

玛太 (鲁莽而辛辣地喊)现任议员说了许多怪话反对地主,我们再也不能容忍了。他一生都坐在城里办公室里,从来没出过门,有什么资格配谈土地问题?

柯尼里斯 他叫我们都厌烦了。他简直不知道分寸。不能每一个人都占有土地呀,总要有些人来占有土地,好雇用别人才是。要是杜元和玛太这样的殷实户不能占有土地,这个世界可就糟啦。但是像巴泽·法越尔那一班人,哪个有头脑的人主张过要分地给他们呢?

博饶本 不过哈费干大爷过去所受的那些苦,当然要归咎于爱尔兰的地主制度。

玛太 别管我受的什么苦。我受了什么苦,我自己明白,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要的只是我亲手垦出的那块地,我多要了一分吗?柯尼里斯·杜依尔,你是知道的,请你说一说。我对于我的一份责任,担负得起,还是担负不起?(很气愤地向柯尼里斯咆哮)巴泽·法越尔什么也不懂,我能同他比吗?他受过什么苦,我倒要知道知道。

柯尼里斯 我说的正是你那话。我并没有拿你和什么人打比,把你比坏了。

玛太 (气还不平)那么,你说拿地给巴泽,是什么意思?

杜元 安静一点,玛太,安静一点。你就像一只烂脊梁的狗熊一样。

玛太 (气得发抖)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我?

敦卜赛神父 (责备)喂,喂,玛太!别来这一套。人家并非故意要得罪你,你就生气,这话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你不懂的,柯尼里斯·杜依尔所说的话正是你要说的话呀。(向柯尼里斯)你说下去吧,别管他。

玛太 (站起来)要是你们把我的地拿给巴泽那批人,我就走了。我——

杜元 (极不耐烦)呸,谁要把你的地拿给巴泽,你这蠢家伙?

敦卜赛神父 安静一点,巴涅,安静一点。(严厉地向玛太)玛太,我告诉过你,柯尼里斯·杜依尔并没有说什么反对你的话。你的神父说的话你偏不相信。那我就走开吧,免得待在这里惹得你对教会犯罪。再见吧,诸位。(他站起,大家跟着站起,除掉博饶本。)

杜元 (向玛太)瞧!你这爱闹脾气的笨蛋,该这样对付你。

玛太 (吓坏了)敦卜赛神父,请别说走的话。我原来没有丝毫的意思要得罪你或是教会。我知道,我一谈到土地,就有点儿性急。对不起,请你原谅。

敦卜赛神父 (威风凛凛地回到座位)好吧,这一次我姑且包涵一点。(他坐下。大家都坐下,除掉玛太。敦卜赛神父正要叫柯尼里斯说下去,想到玛太,转过头来向他表示一点恩惠)坐下吧,玛太。(玛太弄得垂头丧气,忍辱坐下,一声不响,显出一副可怜相,把眼光从这一个说话的人转到另一个说话的人,非常专心地而又将信将疑地想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说下去吧,杜依尔先生。说得不周到的地方我们可以原谅。说下去吧。

柯尼里斯 劳伦斯,情形你该明了了。在这个地区,我们这批人终于得到土地了,我们不愿再受政府干涉啦。我们要派一种新派人到议会去,这种人要知道庄业主才是国家的支柱,他要不顾城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乱喊,也不顾乡下雇农们的愚蠢的主张。

杜元 对,他还要能够自己花钱,住在伦敦,等到爱尔兰实行自治的时候再说,不要找我们捐什么款。

敦卜赛神父 对,巴涅,你这点提得很好。在政治上花钱太多,教会就要挨饿。一个国会议员对于教会,应该是一种帮助,而不是一种负担。

劳伦斯 汤姆,这议员的事对你倒是个好机会,你的意思如何?

博饶本 (反对似的,但是自觉重要了,微笑)我可没有资格得这个议席。还有一层,我是个撒克逊人。

杜元 一个什么人?

博饶本 一个撒克逊人。一个英国人。

杜元 一个英国人。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英国人还叫作那个。

玛太 (机灵地)如果我可以冒昧说句话,神父,我说一个英国新教徒在土地问题上,比一个爱尔兰天主教徒也许想得比较公道些,而且比较敢于说话些。

柯尼里斯 不过劳伦斯也差不多就等于一个英国人呀?劳伦斯,是不是?

劳伦斯 爸爸,请你别再打算要我去当议员了。

柯尼里斯 为什么呢?

劳伦斯 我有些坚决主张,对于你们怕不合适。

杜元 (嚷着嘲笑他)劳伦斯还是从前那样勇敢的芬尼安党人[4]吗?

劳伦斯 不,那位勇敢的芬尼安党现在年纪大了一些,也许比从前更傻了。

柯尼里斯 你有什么主张,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你知道你父亲买到了庄业,玛太也买到了庄业,巴涅也买到了磨坊。我们这些人现在只要求旁人不要干涉我们。这一点你不至于反对吧?

劳伦斯 我当然反对。我不赞成对任何人,或是对任何事情,不加干涉。

柯尼里斯 (生气)呸,你这蠢小子,这是什么话。我替你找到一个机会,让大家提议派你去当议员,你却站在那里当着我的面说些傻话,还自以为很聪明。你究竟是干还是不干呢?

劳伦斯 好吧,如果你们要我干,我就引为荣幸,去干吧。

柯尼里斯 (气消了,还不大高兴)那么,你原先为什么不马上就答应下来呢?幸亏你终于打定了主意。

杜元 (疑心)别忙,别忙。

玛太 (又抱怨,又怕神父,弄得愁眉苦脸)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就让他去当议员。还要问问他对于土地究竟有什么主张,敦卜赛神父,你看对不对?

劳伦斯 (马上向玛太开火)我来回答你,玛太。过去把土地交给那些老地主们,至于土地如何利用,在地里做工的人们情形如何,却不责成地主们严格负责,我一向认为这种办法是愚蠢的无益的懒办法。我亲眼看见过,那些地主们一心一意只想从土地上尽量榨取,好拿到英国去花。他们把土地辗转典押,押到后来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业主,或是有力量把它好好地经营,尽管他有这个心愿。不过我可以干干脆脆地告诉你,现在如果有人主张把这些土地转到一大批像你这样的小农手里,也不责成你们负责,以为这样办就可以使情况好转,我敢说这样的看法是错误的。

玛太 (不高兴)你有什么资格小看我?我猜想因为你父亲做过土地经纪人,你就自以为了不起。

劳伦斯 你又有什么资格小看巴泽·法越尔呢?我猜想因为你有几块地,你就自以为了不起。

玛太 巴泽·法越尔吃过我所吃过的苦头吗?你说说看。

劳伦斯 他将来会吃到苦头,如果他落到你们这批人权力之下,就像你们过去落到老地主们的权力之下那样。难道你以为你自己穷苦、愚昧、日夜辛苦劳动到昏头昏脑,你对于完全没有土地的人们,就不会像老地主尼克·莱斯屈朗基那样贪婪,那样压迫人吗?莱斯屈朗基还是个受过教育、见过世面的人,他看见一百镑钱,还不至于像你看见五个先令那样眼红。他的地位比巴泽·法越尔高得多,不至于妒忌他;而你的地位只比巴泽高那么一点,你会拼命不让巴泽升到和你一般高。这一点你自己是很明白的。

玛太 (面孔气得发黑,低声嘀咕)我走啦。(他打算站起,杜元拉住他的上衣,强迫他坐下)让我走呀,我说。(提高嗓音)别拉我的衣服,巴涅·杜元。

杜元 坐下来,你这糊涂蛋!(低声)你不愿留一会儿,好投票反对他吗?

敦卜赛神父 (举起一个手指)玛太!(玛太萎缩下来)瞧你!得了吧!这套关于巴泽·法越尔的话有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为他这样吵吵闹闹?

劳伦斯 因为过去利用了巴泽这样人的贫穷,以廉价商品在世界市场上和英国竞争,才逼得英国人来毁灭爱尔兰。如果我们现在凭贱价劳动力做买卖,只要我们从穷困中稍微抬起一点头来,英国人就会又来毁灭我们,我们也就活该倒霉!如果我当了议员,我就要提出一个法令,不准你们每星期给巴泽的工钱在一镑以下,(他们都吓了一跳,几乎怀疑没有把话听真)而且不准你们强迫他做的工作,比强迫花五十多镑买来的马做的工作还更重。

杜元 什么!!!

柯尼里斯 (吓呆了)一镑钱一星——老天爷,这小子发疯啦!

玛太觉得真是无法容忍了,张着大嘴望着神父,好像希望他马上就干脆把劳伦斯的教会会籍开除掉。

劳伦斯 没有一镑钱一星期,一个人怎么能结婚,怎么能过像样的生活呢?

敦卜赛神父 哎呀,这些年来你都在哪里过的?你做着什么梦?哼,在座的这几位老实人自己从土地上还挣不到一镑钱一星期,哪能把那么多钱给雇工?

劳伦斯 (浑身发火)他们既然出不起这么多的工资,那就只好请他们让位给出得起的。爱尔兰就不该有个抬头的机会吗?从前把爱尔兰抛给有钱人,现在有钱人既然把她的肉吃光了,就得把她的骨头抛给穷人,穷人没有别的可吃,就只好吸她的骨髓啦。如果找不到有面子的人去占有土地,就得找有能力的人;如果找不到有力的能人,我们至少也要找有资本的人。总之,谁也比玛太强,他既没有面子,又没有能力,又没有资本,有的只是畜生般的劳动力和贪财好利,老天保佑他吧!

杜元 我们并不都是像玛太那样衰弱的老废物呀。(开玩笑似的向他所描写的对象说)玛太,你说是不是?

劳伦斯 就近代工业用途来说,你和玛太也只是半斤八两,巴涅。你们全都是些小孩子,我在里面活动的那个大世界已经走得很远,把你们落在老后啦。无论如何,咱们爱尔兰人生来就不是当庄业主的,咱们在这方面永远做不出什么大好处来。咱们就像犹太人,上帝给咱们的是头脑,叫咱们在头脑方面下耕种培养的功夫,不要去管那些泥土和蚯蚓。

敦卜赛神父 (略带讥讽)哦!你原来还是要把我们都变成犹太人哟。我想我也得考问你一下,你要提议的第二件事当然就是把所谓爱尔兰教会的独立废除掉,把它变成国教啰[5]。

劳伦斯 对呀,为什么不那样办呢?(大家惊惶。)

玛太 (怨恨)他是个宗教叛徒。

劳伦斯 咱们的天主教,是用圣彼得做基础建筑起来的,圣彼得从前倒钉在十字架上钉死了,罪状就是他是个宗教叛徒[6]。

敦卜赛神父 (用安详的有权威的尊严气派,止住杜元发火)这话倒是真的。玛太·哈费干,你什么也不知道,就不要开口,让你的神父去对付这个年轻人。劳伦斯·杜依尔,上帝赐福的圣彼得之所以被钉死,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也决不是因为他是个新教徒。你是个新教徒吧?

劳伦斯 不,我是个天主教徒,还不太糊涂,所以还能认识到新教徒如果和国家政权完全割断了联系,他们对于我们爱尔兰人就更加危险。所谓爱尔兰教会在今天比在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巩固些。

玛太 敦卜赛神父,请你告诉他,在那次教税[7]战争中,我母亲的姑母就在罗斯库伦大街上被一个兵士用枪打死了。(疯狂地)哼,他现在又来要我们出教税。他——

劳伦斯 (带着傲慢和鄙夷的态度打断了玛太的话)哼,又要你们出教税!你免过教税吗?从前你把教税交给神父本人,后来你把同样多的钱作为地租交给地主,地主又把它交给教会维持基金会。从前你的地更值钱些吗?要多缴些教税吗?议会的法令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改变了剥削你的那个人的领带[8],难道你就让这种法令骗住了吗?玛太·哈费干,我告诉你,对你这样的人我要怎么办,我要你把教税缴给你自己的教会。我要把天主教定为爱尔兰的国教,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我由于教养,一向把自己看作伟大的神圣的天主教会中的一分子,眼看这个教会向你这种愚昧、迷信的人伸手讨饭吃,你以为我能够容忍下去吗?我要教会超于世俗的需要,正犹如我要教会超于世俗的骄傲和野心。对,我还要爱尔兰去跟罗马争教皇的位置,争天主教的首都,因为罗马过去尽管有许多殉道烈士在那里流过血,一直到今天它在内心里还是信奉多神教的,而在爱尔兰哩,人民就是教会,教会就是人民。

敦卜赛神父 (惊骇,但是并不因此不高兴)呸,你这人!你比彼得·克干还疯得更厉害呀。

博饶本 (一直非常惊讶地听着这席话)劳伦斯,你真使我大为惊讶,真没有想到你初上台就出这样的风头!(严肃地)不过我虽然很佩服你那真正了不起的口才,我却要请你不要背弃咱们自由党的大原则,就是不定什么国教。

劳伦斯 我并不是一个自由党,绝对不是!一个没有定为国教的教会是个最暴虐的制度,叫一国人民痛苦呻吟。

博饶本 (愁眉苦脸)别说似是而非的话,劳伦斯,我听着胃都痛起来啦。

劳伦斯 你在爱尔兰不久就会看出我的话是真的。瞧瞧敦卜赛神父!他就是不受国教拘束的,对于国家政权,他用不着希望什么,也用不着害怕什么,因此他在罗斯库伦这里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有势力的人。只要敦卜赛神父看着他不顺眼,罗斯库伦派去的议员会吓得发抖。(敦卜赛神父微笑,劳伦斯这样承认他的权威,他倒毫不讨厌)再瞧瞧你自己,汤姆,你对受国教拘束的坎特伯雷大主教[9]一天内冒犯十次也不要紧,但是你不敢说一句话去得罪一个不皈依国教的教徒!在今天,保守党才是唯一的不受僧侣骑在头上的党——神父,我说“僧侣骑在头上”,请你别见怪(敦卜赛神父大度包涵地点点头)——因为保守党是唯一的把教会定成国教的党,如果一个僧侣只站在教会一边而不同时站在国家政权一边,保守党就可以不让他当主教。

他停住了。大家哑口无言地呆看着他,等着神父去回驳他。

敦卜赛神父 (法官断案气派)年轻人,你当不成罗斯库伦的议员啦;但是你脑子里真有一套,连用梳子也梳不清。

劳伦斯 爸爸,我很抱歉,使你失望了。不过我早就告诉过你,要我去当议员是不行的。现在我这位候选人最好退场,让你们去商量继任人选吧。(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报纸,在鸦雀无声中穿过篱笆走开了,在场的人都转眼瞟着他走,一直到他绕过屋角,看不见了。)

杜元 (发呆)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敦卜赛神父 他是个聪明小伙子,前途还未可限量哩。

玛太 (惊惶)你是不是要派他去当议员?让他把老地主莱斯屈朗基弄回来对付我,要我出教税,把我的土地抢去给巴泽·法越尔那批人?你要抬举他,就因为他是柯尼里斯的独子,是不是?

杜元 (凶狠地)呸,别再说废话啦!谁要派他去当议员?也许你希望我们把你派到议会里去,好把你对于你那块臭马铃薯地的忧虑说给他们听听,让他们开开心。

玛太 (悲伤)我受了一辈子的苦,还要来受你的气吗?

杜元 呸,你那些受苦的话我听够了。从我们小时起,一直就只听到受苦。不是你的苦,就是别人的苦;不是别人的苦,就是爱尔兰这个老国家的苦。见鬼,就仗着彼此受苦,咱们怎么能活下去呢?

敦卜赛神父 你倒说得对,巴涅·杜元。只是你有点太爱说鬼了。(向玛太)如果你多想一点上帝赐福的圣徒们受的苦,少想一点你自己受的苦,你就会发现从你那个小庄子到天堂,路程要缩短好些啦。(玛太正要答话)瞧,你又来了!够啦,甭说啦!我们知道你存心是好的,我也并不生你的气。

博饶本 哈费干大爷,这一切道理很简单,你一定看得出。我的这位朋友劳伦斯·杜依尔是顶会说话的,可惜他是个保守党,而且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旧式保守党。

柯尼里斯 我可不可以问你,博饶本先生,你怎见得他是个保守党?

博饶本 (镇定下来,准备做一次政治演说)呃,杜依尔先生,你知道,爱尔兰人性格中本来就有点顽强的保守主义。劳伦斯本人就说过,威灵顿公爵是个最典型的爱尔兰人。这话固然很离奇,但是也很有些道理。我是个自由党,你们都知道我们自由党的大原则是什么,是和平——

敦卜赛神父 (虔诚地)赞成,赞成!

博饶本 (受到了鼓励)谢谢你。还有节流——(他停下来,等再有人表示赞成。)

玛太 (畏缩地)节流是个什么意思呀?

博饶本 节流的意思就是大大裁减捐税的负担。

玛太 (恭恭敬敬地表示赞同)很对,很对,先生。

博饶本 (敷衍地)当然啰,还有改革。

柯尼里斯 敦卜赛神父 杜元 (照例地同声说)当然。

玛太 (仍然有些猜疑)改革是个什么意思,先生?它是不是说要改变现状?

博饶本 (气派十足)哈费干大爷,这就是说,要保持自由党以前所带给人类的那些改革,至于将来的发展,就要信任自由的人民在那些改革的基础上采取自由的行动。

杜元 那就对,不再有什么干涉。我们现在都很好,我们要求的只是让我们搞我们的。

柯尼里斯 关于爱尔兰自治,你是怎样看法?

博饶本 (站起来,好把话说得更有气派)如果不用夸张的辞句,我就真无法说出我对于自治的感想。

杜元 怕在敦卜赛神父面前不好说,是不是?

博饶本 (没有懂得杜元的意思)不错——呃——哦——对。我所能说的只有一句,作为一个英国人,对于英爱联邦,我真感到羞愧万分。这是我们英国史上的一个大污点。我期望有这么一个时候——这个时候不会很远,诸位,因为人类也都在期望着它,而且用毫不含糊的语气在坚持争取它的到来——我说,我期望有这么一个时候,那时候爱尔兰议会又要在学院草坪的碧绿的草地上巍然耸立,而联邦国旗,那个衰颓帝国主义的可恨的徽帜,要用一面青旗来代替,这面旗要和它在上空飘扬的那个岛国一样青。在这面旗上,我们只给英国要求留下一小块记号,来纪念我们的伟大的自由党,和我们伟大的老领袖的不朽英名[10]。

杜元 (热情地)说实话,他真说得漂亮。(拍自己的膝盖,向玛太使眼色。)

玛太 望你多加一把劲,先生!

博饶本 诸位,我不再说下去了,好让你们商量商量,我本来很想多谈谈自由党对于大多数爱尔兰人民的宗教信仰所做的贡献,不过现在我只说这一点,依我的愚见,你们所选的议员——无论他的个人信仰如何——必须热烈地拥护宗教自由,而且为着证明他拥护宗教自由,必须尽他的能力,提出大量的捐助,来帮助敦卜赛神父为罗斯库伦人民所做的伟大的慈善工作。(敦卜赛神父鞠躬)此外,人民体育活动的问题虽然比较小,但是仍然顶重要,也不能忘掉。地方板球俱乐部——

柯尼里斯 什么俱乐部?

杜元 如果你指的是板球,这里却没有人打板球。

博饶本 那么,就说掷铁环吧。我想,昨晚我看见有两个人——不过这些都只是细节问题,暂且不谈吧。主要的是你们的议员候选人,不管他是谁,必须有点财产,能帮助地方,不至成为地方的负担。如果他是我们英国人,他对于众议院的精神影响就会很大,就会无比地巨大!请原谅我说了这几句话,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感觉到,这实在是冒昧之至。再见吧!诸位。

他气派十足地转身向前门,很快地走开了,头微偏,眼睛向上扬起,自庆在政治勾当中做了一件得意的事。

玛太 (凛然敬畏)再见,先生。

其余的人 再见。(他们茫然望着他走开,直等到他听不见他们的话声了。)

柯尼里斯 敦卜赛神父,你看如何?

敦卜赛神父 (宽容地)嗯,他没有什么头脑,愿上帝保佑他,和我们的现任议员也差不多。

杜元 我看他当议员还行。议会里有什么事可做?不过乱吹一阵牛,和政府捣捣乱,跟着爱尔兰党投票罢了。

柯尼里斯 (有所思索)我还没有碰见比他更奇怪的英国人。今早他打开报纸一看,头一条新闻就是英国讨伐军在印度什么地方吃了一个败仗,他看到了却高兴得什么似的。劳伦斯对他说,假如滑铁卢的捷报传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世了,他会伤心得如丧考妣。老天,我看他的神志有点不大正常。

杜元 管他妈的神志怎样,只要他钱多。他干议员一定行,没有错的。

玛太 (深受博饶本的感动,不懂得他们谈到博饶本,为什么那样轻薄)你还记得他说的节流吧,我想那话倒顶不错。

敦卜赛神父 柯尼里斯,你最好向劳伦斯打听打听,看博饶本到底有多少财产。上帝赦宥我们!掠夺埃及人是件不大体面的事,尽管我们有正当的理由[11]。所以我先要知道可掠夺的东西究竟有多少,然后再做决定。(他站起,大家都恭恭敬敬地站起。)

柯尼里斯 (懊丧地)我本来打算让劳伦斯得这个议席,不过我想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敦卜赛神父 (安慰他)他还年轻,可是他很有头脑。再见吧,诸位。(他从前门走出去。)

杜元 我也要走了。(他叫柯尼里斯看大路上的情形)瞧,那位勇敢的英国佬在跟敦卜赛神父握手,简直就像一个议员候选人在大选的日子一样。再瞧敦卜赛神父,他捏了捏博饶本的手,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仿佛说:“事情成啦,老兄。”你瞧着吧,他还要跟我握手哩,瞧,他在那里等着我。我要告诉他,他就等于当选啦。(他一面走,一面顽皮地咯咯笑。)

柯尼里斯 跟我进来,玛太。我想我还是把那只猪卖给你。进来喝一杯,润润咱们的交易。

玛太 (马上用佃农发牢骚的那个老调)我怕出不起那个大价钱。(他跟柯尼里斯往屋里走。)

劳伦斯手里还拿着报纸,从篱笆那边走回来。博饶本从前门走回来。

劳伦斯 怎么样?经过如何?

博饶本 (非常自满)我想我这次搞对了。我向他们说了一点老实话,打中了他们的心,他们都大受感动。他们个个都信任我,到了选举的时候,都会投票选我啦。说到究竟,劳伦斯,不管你怎么说,他们是欢喜英国人的。他们觉得英国人可靠,我想。

劳伦斯 啊!他们原来把这个荣誉转奉给老兄了,是不是?

博饶本 (自满地)呃,我看他们显然该这么办。你知道,这些家伙尽管有些爱尔兰人的怪脾气,究竟还是很精明。(霍德生从屋里出来。劳伦斯坐在杜元坐过的那张椅上看报)呃,想起来了一件事,霍德生——

霍德生 (走到博饶本和劳伦斯两人中间)什么事,老爷?

博饶本 我希望你对待这里的人们要特别仔细一点。

霍德生 我还没有对待过什么人哩,老爷。如果我必须接受他们给我的一切对待,我老早就要垮啦,老爷。

博饶本 告诉你,别那样冷冷淡淡的,霍德生。我希望你对人要和悦些。如果要费一点儿事,我对你自有报酬。起初有点看不惯,不顺意,倒不碍事,他们会因此更欢喜你。

霍德生 你倒是好意,我敢说,老爷。不过对我来说,他们欢喜我也好,不欢喜我也好,没大关系。老爷,我又不想当他们的议员哟。

博饶本 你不想当,我可想当呀。现在你明白了吧?

霍德生 (马上明白过来)哦,实在对不起。我现在明白了,老爷。

柯尼里斯 (同玛太走出到门口)今晚我叫巴泽把猪赶过去,玛太。再见。(他回到屋里去。玛太朝前门走。博饶本拦住他。霍德生瞧着那个破藤筐不顺眼,把它捡起提到屋后去了。)

博饶本 (喜笑颜开,议员候选人的气派)哈费干大爷,我要特别感谢你今早对我的支持。我把你的支持看得很重要,因为我知道一个国家真正的支柱就是你所代表的那个阶级,自由民。

玛太 (骇然)自由民!!!

劳伦斯 (在看报,抬起头来)当心一点,汤姆!在罗斯库伦这地方,自由民就是强盗帮伙里面的人。玛太,在英国,他们管自耕农叫自由民。

玛太 (怒气冲冲地)用不着你教我,劳伦斯·杜依尔。有些人以为只有他们自己才懂事,旁人什么也不懂。(恭恭敬敬地向博饶本)我当然明白,像你这样一个君子人决不会拿我来比自由民。我的祖父就在亚敦磨勒镇大街上叫自由民们打过一次。他们把枪暗地里藏在我们的屋顶上,然后来搜查,那班天诛地灭的!

博饶本 (同情地关心)那么,你在你府上还不是第一个受害的人了,哈费干大爷,是不是?

玛太 我亲手在本地那座小山上石头地中间垦出一块耕地来,他们把我赶走了。

博饶本 我听说过,现在一想到这件事,我还气得热血沸腾呀。(叫喊)霍德生——

霍德生 (从屋角后面)来了,老爷。(他赶忙走过来。)

博饶本 霍德生,这位大爷所受的苦值得每个英国人想一想。这样不公平的事真给社会丢脸,与其说是由于人们没有心肝,倒不如说由于人们没有头脑,才会发生这种事。

霍德生 (冷淡地)是,老爷。

玛太 我要走了,再见,先生。

博饶本 你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哈费干大爷,让我开车送你回去好不好?

玛太 哎哟,那就太麻烦阁下啦。

博饶本 我一定要送你去。这对我是件最荣幸的事,请你相信。我的车停在马棚里,只要五分钟我就可以把它开过来。

玛太 那么,如果阁下不见怪,咱们还可以把我刚才从柯尼里斯那里买来的那只猪带着走——

博饶本 (热情地)当然可以,哈费干大爷,开车送猪很有趣,这么一来,我就会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爱尔兰人啦。霍德生,留在这里陪着哈费干大爷,如果有必要,帮忙把猪弄上车。劳伦斯,请你来帮我一个忙。(他匆忙地穿过篱笆跑走了。)

劳伦斯 (不高兴,把报纸扔到椅子上)喂,汤姆,我说!真见鬼!(他追博饶本。)

玛太 (瞧不起似的瞪眼看着霍德生,一屁股坐到柯尼里斯坐过的椅子上,表示要肯定自己的社会地位)嗯,你就是陪人吗?

霍德生 陪人?哦,我明白你的话了。是,我就是博饶本先生的仆人。

玛太 你这差事倒很轻巧呀,看样子你多么油光水滑的。(带着一副勉强忍住的凶狠相)瞧我!我油光水滑的吗?

霍德生 (愁惨地)我倒希望我有你那样的好身体,像铁钉一样结实。我有尿酸过多的毛病,真受苦。

玛太 溜蒜算得个什么病?你遭受到不公平,挨过饥饿吗?这是爱尔兰病。你们也配谈受苦,实际上你们刮我们的地皮,过着顶奢侈的生活。

霍德生 (突然放弃刚才那种很熟练的仆人口吻,用他的伦敦土调喊出来)怎么啦,老家伙?有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玛太 对不起我!你那位英国老板不是说过吗?他听到我亲手垦出了一块耕地,他们就要我出地租,并且把我赶走,把我垦好的地租给了比勒·波恩,他听到这话,就气得热血沸腾起来啦。

霍德生 哼,博饶本的热血是很容易沸腾的,只要事情不是发生在英国。别受我那位老板的骗吧,痞娃子[12]。

玛太 (气愤)你才是痞娃子!你怎么胆敢这样叫我?

霍德生 (无动于衷)别生气,好好听我说吧。你们爱尔兰人真太舒服啦,你们的毛病就在这里。(突然激昂起来)你在谈你那小块鬼耕地,因为你开垦它,捡了几块石头扔下山去!我的祖父在伦敦开了一个头等的铺子,经营头等的布匹生意,辛辛苦苦地干了六十年,到了房租满期的时候,就被人赶了出去!一个大子儿也没有得到。我问你,他受到的是多么大的损失?你们不欠上一年半的田租,人家就赶你们不动,你们也埋怨撤佃!有一年冬天我失了业,在兰伯兹那地方欠了四个星期的房租,他们就把我的门窗都卸下,让我的老婆得了肺炎。我现在是个鳏夫了。(咬牙切齿)老天呀,我一想到咱们英国人所受的痛苦,听到你们爱尔兰人在叫喊一些无聊的小冤屈,又看到你们爱尔兰人跑到英国去做工,接受低廉的工资,睡顶坏的宿舍,因此把我们英国的情形弄得更糟,我就恨不得把我们那个倒霉的老英国拿来做一件礼物,奉送给你们,好让你们尝尝真正的艰难困苦。

玛太 (惊跳起来,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觉得这话骇人听闻,难以置信)说到不公平、冤屈、灾难和痛苦,你居然有脸拿英国来比爱尔兰吗?

霍德生 (非常嫌厌和鄙视)别吵,痞娃子,安静一点。你们在爱尔兰,实在不懂得什么叫作艰难困苦,你们只懂得叫苦,而且都争着叫得最响亮,你们的确是这样。我很赞成让爱尔兰自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缘故?

玛太 (也鄙视他)你知道,你?

霍德生 我知道。因为我希望咱们英国多让人瞧得起一点,但是只要你们爱尔兰人还在国会里叫喊,好像只有你们这批该倒霉的家伙才重要,就没有人瞧得起英国啦。我很赞成我们英国老克伦威尔说的话,他说,把爱尔兰人送回到地狱里去或是送回到康牢特[13]去。我对于爱尔兰真看厌了。让它自生自长去。把两国的联系割断。把它当作礼物送给德国也好,让老凯撒[14]去忙一阵子,给我们英国一个机会。这就是我的主张。

玛太 (非常瞧不起他,因为他无知到了这个地步,连康涅特这个地名也不会读,这字在爱尔兰实际上读“厄”韵,而他却读成“奥”韵)有一天我们爱尔兰人总要脱离英国独立,你当心,到了那一天,你们可就要倒霉了!我问你,你们在英国有“强制法令”吗?有英王任免的长官吗?你们有都柏林宫堡勒令凡是替祖国说话的报纸都一齐停刊吗?

霍德生 我们英国人用不着这些东西,也能安分守己。

玛太 嗯,你说得对,要把羊的口堵住不让它叫,那是白费时间。哎哟,我的猪到哪里去了?和你这种无知的可怜虫胡聊,真是得罪了上帝。

霍德生 (很开心地恶意狞笑,十分相信自己的优越,所以玛太骂了他,他也不介意)你的猪放在那辆汽车里才会闹出好把戏来哩,痞娃子。在那条窄狭的石头路上一点钟跑上四十英里,保管把猪弄得半死不活。

玛太 (鄙夷地)撒谎也要撒得圆,什么马一点钟能跑四十英里?

霍德生 马!你这愚蠢的老废物,不是马,是汽车。你以为博饶本亲自去了,是为着套马吗?

玛太 (惊慌)我的老天!他该不是用汽车送我回家吧?

霍德生 不是汽车是什么车?

玛太 你这该死的混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今天才不上他那鬼汽车。(他听到突嗤突嗤的声音来了)哎呀,救命呀!它追我来啦,我听到扑哒扑哒地响啦!(他走出前门,一溜烟跑走了,霍德生看见很开心,汽车声停住了,霍德生知道老板要回来了,于是把政治活动家的派头丢掉,又回到仆人的样子。博饶本和劳伦斯从篱笆那边走过来。霍德生站开,走到前门。)

博饶本 哈费干大爷哪里去了?是不是取猪去了?

霍德生 老爷,他逃啦,他怕汽车。

博饶本 (大失所望)这可讨厌。他留了话没有?

霍德生 他跑得匆忙,来不及留话了。他跑回家去,把猪丢下了,老爷。

博饶本 (热切地)把猪丢下了!那么,不要紧,有猪就行了,猪会替我把每一个爱尔兰人都争取过来。我们要用汽车把猪送到哈费干的庄上去。这会产生很大很大的效果。霍德生!

霍德生 老爷有什么吩咐?

博饶本 想想看,你能不能吸引一批群众来看汽车?

霍德生 嗯,我可以试一试,老爷。

博饶本 谢谢你,霍德生,去试试看。

霍德生从前门走出去。

劳伦斯 (无可奈何地)汤姆,我再说一遍,你听不听我的话?

博饶本 废话!我告诉你,一切都会很顺利。

劳伦斯 你今早才对我说,你发现这里人没有什么幽默感,你觉得很奇怪。

博饶本 (突然很严肃)对,爱尔兰人的幽默感都潜伏起来了。自从我们上岸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一点。爱尔兰人本来都是天生的幽默家,现在情形却是这样,这是值得想一想的!想一想这究竟是什么缘故!(神气十足地)劳伦斯,缘故就在于我们看到的是一种严重的民族痛苦。

劳伦斯 什么东西使他们痛苦呢?

博饶本 这个我早就猜中了,我从他们的脸上就看出来了。自从格莱斯敦去世,爱尔兰的希望便和这位老领袖一起埋葬到坟墓里去了,从此他们就没有开过笑脸。

劳伦斯 嗐!和你这种人说话简直是白费气力!喂,我说,汤姆,如果你能够认真一点,我希望你暂时认真一点才好。

博饶本 (茫然)认真一点!说的是我!!!

劳伦斯 对,说的就是你。你说爱尔兰人的幽默感都潜伏起来了,现在你如果把哈费干的猪放在汽车里,在罗斯库伦开着走,爱尔兰人的幽默感可就不会再潜伏啦。这是我给你的警告。

博饶本 (快活地)不潜伏,那就更好啦!对这个玩笑,我自己就会比谁都更开心。(叫喊)喂,巴泽·法越尔在哪里?

巴泽 (从篱笆那边出现)我在这里,老爷。

博饶本 你去把猪捉来放在汽车里,我们要把它送到哈费干大爷家里去。(他拍劳伦斯的肩膀,这一拍就把他拍得踉踉跄跄地走出前门。他一面兴高采烈地跟劳伦斯出去,一面喊着)劳伦斯,你这老不说好话的家伙,跟我来!我让你瞧一瞧争取做爱尔兰的议员的诀窍。

巴泽 (若有所思)哎哟我的天,要是那只猪抓住车轮盘的话,那就——(他摇摇头,预兆凶多吉少,慢慢地向猪栏那边走去。)


[1] 泥煤(peat),植物浸水腐烂,又经过炭化的煤,用作燃料,有一种香味。爱尔兰人把它叫作turf,这词在英文里是“草皮”的意思。

[2] 都柏林宫堡,英国统治的政权机构所在地,有著名的监狱一所。

[3] 白教寺区,又译“白教堂区”,东伦敦工人区,犹太人较多。在统治阶级看来,这区的语音“不登大雅之堂”。

[4] 芬尼安党,又译芬尼亚党或芬尼党,在美国的爱尔兰人的爱国组织,目的在鼓吹爱尔兰革命,推翻英国统治。

[5] 英国从十六世纪起,把新教定为国教,受政权控制。爱尔兰人多半信天主教,天主教不能纳入崇奉新教的国教,所以爱尔兰教会离开政权而独立,权力特别大。爱尔兰教会反对定国教,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6] 圣彼得是耶稣最大的门徒,是天主教所特别崇拜的。耶稣被捕后,彼得三次否认自己是耶稣的门徒,希望免遭牵累,后来才追悔。他的受刑不见《新约》。

[7] 教税是在政教不分立的条件之下由法律规定要教徒缴纳维持教会用度的税款,直接交给教会。如果教会脱离政权而独立,则经费由教会向教徒征募,实际上还是由地主作为租税的一部分来征收。

[8] 意思说,从前剥削者是不戴领带的神父,现在剥削者是戴领带的地主。

[9] 坎特伯雷大主教是英国教会中的最高权威。

[10] 老领袖指格莱斯敦。格莱斯敦对爱尔兰施行过高压手段,采用了强制法令。对他的赞美就是讽刺。

[11] “掠夺埃及人”,希伯来民族遭灾荒,迁到埃及就食,后来摩西率领他们回巴勒斯坦,临行前掠夺了埃及人的财宝(见《出埃及记》第十二章)。本文“埃及人”指英国人,敦卜赛神父的意思是说,找英国人要钱不是体面事,虽然有摩西的先例可援;钱少就不必要,钱多就要。

[12] “痞娃子”,原文是Paddy,爱尔兰人的诨号,有轻视意味。

[13] 康牢特,爱尔兰西北部一个省,“送回到康牢特”就是送回到爱尔兰。

[14] 老凯撒,指威廉第二。


第二幕第四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