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悲惨世界 - 潘丽珍译 >
- 第二部 珂赛特 >
- 第七卷 题外话
三 尊重过去的条件
修道制度,正如在西班牙和西藏所存在的那样,是文明所患的肺痨。它让生命骤然停止。简而言之,它使人口减少。送进修道院,等于将人阉割。它曾是欧洲的灾星。还要加上对信仰的粗暴干涉,强迫选择志向,修院成为封建势力的据点,长子权将家庭多余人口送进修院,上面谈到的残酷的清规戒律,地牢,不让说话,不让思想,多少聪明人被迫终身发愿,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入会修女着衣仪式,灵魂被活活埋葬。除了民族堕落,还得加上个人所受的折磨,不管你是谁,只要看到修士服和面纱,便会浑身战栗,那是人类发明的两种裹尸布。
然而,尽管已是十九世纪中期,出家修道的思想无视哲学,无视进步,仍在某些角落、某些地方横行霸道,现在,苦行的风气死灰复燃,这一奇怪的现象使文明世界瞠目结舌。老态龙钟的修道院顽固地想永远存在,就像变味的香水一心想往你头发上洒,腐烂的臭鱼妄想让你的嘴巴吃,小时候的衣服纠缠着想让成年人穿,尸体回来温柔地拥抱活人。
衣服说:“忘恩负义!天气恶劣时我保护过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臭鱼说:“我来自大海。”香水说:“我是玫瑰。”尸体说:“我爱过你们。”修院说:“我教化过你们。”
对这一切,只有一个回答:已过去了。
梦想将死亡的东西无限延长,并用防腐香料来统治人类,重整腐朽的教义,在遗骸盒上重新涂金,在修院墙上重抹水泥,给圣物盒重新祝福,给迷信的东西重置家具,给狂热的事情重新加油,给圣水器和马刀重新装柄,重新建立修道制度和黩武主义,认为增加寄生虫便能拯救社会,将过去强加于现在,这看来是咄咄怪事。可是却有理论家支持这些理论。这些理论家——都是才华横溢的人——有一套极其简便的办法,他们给过去抹上一种涂料,即所谓的社会秩序、神权、道德、家庭、尊重祖宗、古代的权威、神圣的传统、合法性、宗教。他们大喊大叫:“喂!诚实的人们,接受吧。”这一逻辑古人家喻户晓。古罗马肠卜僧们就使用过。他们给一头黑牡犊抹上石膏粉,然后说:它是白的。Bos cretatus[148]。
至于我们,我们处处尊重过去,对过去持宽容态度,只要它肯承认已经死去。如果还想起死回生,我们就攻击它,竭力杀死它。
迷信、过分虔诚、伪善、偏见,这些丑恶的鬼魂,尽管是鬼魂,却不甘死亡,仍在烟雾中张牙舞爪;必须同它们肉搏,同它们战斗,一刻也不能停止,因为人类注定要同妖魔鬼怪进行永久的搏斗。鬼魂是很难扼住喉咙,很难击垮的。
十九世纪中叶正是太阳当空之时,法国的一座修道院,便是面对阳光的猫头鹰的巢穴。一座修院竟在一七八九、一八三〇和一八四〇年革命的发祥地,明目张胆地推行苦行主义,让罗马的幽灵在巴黎横行霸道,这是一种年代错误。在正常时期,要消除和清除一个年代错误,只须让它拼读一下所标的年份就行了。可是,现在根本不是正常时期。
让我们战斗吧。
让我们战斗,但要有所区别。真理的特点,是绝不要过分。它有必要夸大吗?有的应该摧毁,有的只须用阳光照一照,看一看。善意和严肃的审视,具有何等的力量!阳光充足的地方,千万不要送去火焰。
因此,既然已是十九世纪,我们总的论点是反对出家修行,不管是哪个国家的,欧洲的,还是亚洲的,土耳其的,还是印度的。修道院,便是沼泽。那里显然容易腐烂,那里淤塞静止,有损健康,那里发着酵,使人民发烧枯萎;修院的大量繁殖成了埃及的疮痍。那些国家里,行乞僧、和尚、苦行僧、修士、隐修士、比丘和行乞修士触目皆是,泛滥成灾,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说归说,修道的问题依然存在。这一问题某些方面神秘莫测,近乎令人恐惧。让我们来仔细看一看。